月光洒过的山丘,隐在雨中,边际的墨绿早已被啃噬掉,天边只剩一片青白。

    莫闻舟和冉溪出剧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暴雨如注,狂风卷起街道边的铁皮,发出一声声巨响。

    “下雨了。”

    冉溪伸出手,豆大的雨点砸到手掌上,有些生疼。

    “文城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我们要不在这等一会?”

    冉溪瞥了一眼莫闻舟,他在看雨,从冉溪这个角度俯视看去,莫闻舟的头发上挂了几处雨丝。

    “莫闻舟,你喜不喜欢下雨天。”

    莫闻舟注视着面前的雨幕,没有回答,却反问了冉溪一句,“你喜欢吗?”

    “不喜欢,屋漏偏逢连夜雨。”

    无家可归的时候,一场城市的大雨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或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也不喜欢。”

    其实是喜欢的,尽管受伤之后,雨天里的神经痛经常折磨得莫闻舟整宿都无法入睡,但雨天压倒一切的静谧就像一床棉被,包裹着他,反而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一个男人出现在雨幕里,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抖落了伞面的雨水,男人捋了捋络腮胡,打量起莫闻舟和冉溪来,审视的眼光如同一盏探测灯,不加掩饰,赤裸裸地扫视着两人。

    冉溪也同样打量起他来,对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语气冷冷的:

    “请问你有事吗?”

    冉溪绕到莫闻舟右边,挡在他们中间。

    “没错,就应该是这种感觉。”

    男人拍了拍大腿,从公文包里左掏右掏,两根手指夹出一张名片,递给冉溪。

    “小姐,你好,我自我介绍一下,咳。”

    男人捋直了歪在一旁的领带,清了清嗓子,说:

    “我是匠星文化公司的星探,我看小姐你其貌不扬,婉约...”,

    冉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星探戏也这么多?”

    “嘿呀,找的就是你这种风格。”

    男人二话不说,硬生生把名片塞到了冉溪手里,临走前,还死乞白赖地加了冉溪的联系方式,拜托冉溪一定要联系她,夸下海口,不出三月,明日之星就是她。

    听起来就像是诈骗年轻小姑娘的把戏。

    冉溪没放在心上,视线注意到一旁沉缄默已久的莫闻舟时,他整个人都佝偻着腰,左手覆在膝盖上,右手已经耷拉在轮椅的一侧了。

    “莫闻舟。”

    冉溪几乎是跪在轮椅面前,扶住肩胛骨,莫闻舟几乎要脱力,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却沉重地直往下坠。

    “莫闻舟,莫闻舟。”

    冉溪将肩膀往前靠,抵住莫闻舟肩膀,腾出手来搂住他的后腰,以相拥的姿势借力让莫闻舟坐起来。

    逆着后门屋檐下的光,莫闻舟眼神迷离,长睫轻扇。

    “喂,请问是梁叔嘛,能麻烦你来剧院东北门一趟吗,可以的话,帮我们叫一部车。”

    覆上莫闻舟的额头,真够烫的,梁叔撑着伞匆匆赶来,后面跟了一辆车。

    冉溪招了招手,大喊了一声:

    “梁叔!这里。”

    梁叔是剧院的保安,平日里就是一幅热心肠,收了伞,丢在一旁,小步疾跑过来。

    “小冉,我要怎么帮你。”

    “梁叔,你帮我把他一起抬上车吧。”

    说是一起,梁叔这一副大块头,直接把莫闻舟打横抱了起来。

    冉溪撑着伞,跟在两人身后,先把莫闻舟安置进了车里,随后也坐进后座。

    正要关上车门,冉溪瞥到了车后还在屋檐下的轮椅,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面前,她不会收莫闻舟的轮椅,看了一眼一潭死水的莫闻舟,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梁叔,不好意思,麻烦你把那边的轮椅先收起来吧,放剧院器材室就行。”

    “司机师傅,麻烦先去一趟最近的文城三院。”

    冉溪又拨通了大孝子的电话,大孝子一顿输出,说了一堆废话,才终于回应了冉溪的问题。

    “司机师傅,不好意思,麻烦改一下路线,去江口街道的别墅区。”

    没有了轮椅的支撑,莫闻舟半躺着,东歪西倒,一顿折腾,莫闻舟倒是清醒了不少。

    “冉溪。”

    莫闻舟气若游丝,猫着腰,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坐在中间靠前的冉溪,

    “抱歉。”

    又是这一句。

    冉溪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破口大骂:

    “喂,莫闻舟,我看你是死性不改,你刚刚就不舒服了是吧,非得让我对你感到抱歉,你才满意是吧,我看你是活腻了。”

    车驶到小区门口,冉溪亮出了电子通行证,门口的保卫才允许出租车开进去,拐了几个弯,终于到了莫闻舟家门口。

    赵姨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连睡衣和棉拖都没来得及换。

    “麻烦司机师傅,搭把手可以吗。”

    冉溪先行下了车,绕到莫闻舟那边,打开车门,司机师傅背过身去,直接捞起莫闻舟的两条腿,把莫闻舟背了起来,嘴里念叨着:

    “小伙子身体不大好,怪清瘦的。”

    赵姨在前面带路,从室内电梯搭乘到二楼,一起把莫闻舟送回了居室。

    冉溪和赵姨打了声招呼,转身要送司机师傅下楼,想到了什么,从钱包里摸出了一些现金,塞给他:

    “不好意思,这么晚麻烦您跑这一趟,辛苦了。”

    司机师傅推辞再三,拗不过冉溪,腼腆地笑了笑,收下了。

    “辛苦小溪送闻舟回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起高烧了。”

    “怪我,发烧前在门口吹了风。”

    嗯,还在剧院里吹了三个小时的冷气。

    “不怪你,这小子平常都不注意身体的,生病,该。小溪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下雨天可别也感冒了,闻舟这边我照顾就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应付得来。隔壁房间的床铺已经铺好了,你早点睡。”

    赵姨啰嗦了一大推,手下倒是也利索,一边安排,一边用拧干毛巾,给莫闻舟擦脸。

    莫闻舟方才的一片潮红褪了一些,眉头微微皱起,卷翘的睫毛微垂,落下一片阴影。

    “赵姨,我能帮上一些忙吗?”

    冉溪站在一旁,有些局促,毕竟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她是那个让莫闻舟生病的罪魁祸首。

    赵姨起身,笑了笑,说道:

    “也好,那麻烦溪溪给他擦擦手和脖子,我去熬点中药。”

    “噢,好。那我是要怎么...”

    赵姨来去如风,冉溪只好吞下了没问完的话。

    她根本不会照顾人,冉溪对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揪了揪衣角,冉溪决定依葫芦画瓢,赵姨怎么做的,她就照着再来一次。

    钳住莫闻舟的手腕,因为抬手臂的动作,细瘦的手腕悄无声息地往下垂着,冉溪连忙握住莫闻舟的手腕,轻轻抬起,擦拭着他的手背。

    从手背到手掌,莫闻舟手掌心的肌肉萎缩已久,修长又白皙的手指半蜷着,无力地往掌心内扣着,在来回擦拭的动作下无意识地抽动着。

    莫闻舟的手指看起来柔弱无力,但同时也很僵硬,冉溪花了一些力气,才将蜷缩的手指悉数掰开。

    往上是莫闻舟的锁骨,脖颈,下颚,冉溪轻轻托住莫闻舟的脖子,往上抬了些,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莫闻舟的脸近在咫尺,冉溪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把视线从莫闻舟的脸上移开。

    “嗯,是挺适合做小白脸的。”冉溪嘀咕了一句。

    “嗯。”

    莫闻舟闷哼了一句,冉溪吓得一颤,毛巾直接掉落在莫闻舟的脸上,覆盖住了大半张脸。

    冉溪倒吸一口凉气,揭开毛巾,莫闻舟那一双桃花眼,此时正朦胧迷离地看向冉溪,冉溪手肘没撑住,往下跌了几分,俩人的鼻尖轻碰了一下,冉溪眨巴着眼睛,先转过头,撑着起身。

    “咳。”

    莫闻舟也扭过头,下意识地想要撑坐起来,但他没办法“不动声色”地独立坐起,只能作罢。

    冉溪从床上站起身,佯装自然地问候了一句。

    “你好些了吗,莫闻舟。”

    “好多了。”

    莫闻舟的声音有些嘶哑。

    “那个,赵姨去给你熬药了,要再等一会。”

    “你还没洗漱吗,你身上还是湿的。”

    冉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上衣深深浅浅地印着水渍。

    “嗯,那我先去洗澡。”

    莫闻舟顿了顿,开口说:

    “冉溪,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宿一晚。我让赵姨给你备一套新的洗漱用品。”

    “我不介意。你家跟酒店一样,我就当做一次免费试睡员。”

    “也行。”

    “试睡员有工资的吧?”

    “啊。”

    莫闻舟手肘往后撑起了一些,不禁歪了歪头,没反应过来。

    冉溪走出房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中药材气味,胃里顿时翻涌起来,冉溪推开隔壁的房门,跪到马桶边开始狂吐,她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中药材的味道了,过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是对这个破东西有应激反应。

    赵姨在浴室门放了一套崭新的丝绸睡衣,房间里开了两盏小灯,吹风机和一些洗漱用品整齐地摆在梳妆台上。

    将头发吹到半干,冉溪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手机,手机没了踪影,换洗的衣服里也没有。

    该不会是还在莫闻舟房间吧。

    冉溪房间的浴室和莫闻舟的浴室是相通的,那边没有亮灯,估摸着莫闻舟是睡了,冉溪也不好再去打扰。

    挥之不去的中药味,露台外还飘着细小的雨丝,拂在冉溪脸上,掐灭了剩下半根烟,烟草味已经盖过了萦绕在鼻尖的中药味,倒掉烟蒂,冉溪不经意地望去,莫闻舟房间外的大露台倒是亮着一盏灯,但是并没有人影。

    莫闻舟,冉溪几乎很少在看不见他的时候想起他。

    可偏偏是今晚,或许是两人相隔的距离太近,莫闻舟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始终挥之不去。

    冉溪在此之前已经做好了断绝来往的准备,如此一来,她的心又开始动摇,不是明确的喜欢和好感,更不是明确的厌恶和疏离,是她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她会投入到一段关系中。

    真是个讨厌的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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