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草原,白雪皑皑。

    绵羊长出了新袄,马儿披上了新毡。

    苏缇已经随着家人一同转场,来到了冬牧场生活。

    这里地处偏僻的沙漠边缘,由于地势开阔,降雪量小,相较北边草原也更为温暖。

    牛羊马驼甚至可以用蹄子扒开薄薄的积雪,寻食下面的枯草。

    “阿姐!”

    阳光下灵巧可爱的女孩一路跑来,一见面就紧紧抱住毡房外的苏缇。

    她一张小脸裹在厚厚的羊皮帽子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意满满。

    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羊乳酪塞给苏缇。

    “多谢阿姐熬的软膏,我阿耶手上的冻伤,全都好了。”

    苏缇闻言莞尔一笑,蹲下身与女孩齐高,伸手摸了摸她红扑扑肉乎乎的小脸蛋:“不用谢,这是阿姐该做的。”

    说罢她将手里的羊乳酪还给小女孩:“这个留给你,阿姐不吃。”

    乌娜从毡房里出来时便看见眼前这一幕,打心眼里高兴。

    这几个月来苏缇整理医书,又带着族人熬制了很多膏药。尤其是这个软膏,冬季草原寒冷,往年大家都受冻伤所困,今年有了这个软膏,族人均能摆脱冻伤之痛。苏缇还从医书里,找到了不少驱寒的药方,缓解了草原牧民的求医之难,今年部落里的孩童皆少去了风寒咳喘之苦;想到这些,她心里对这个女儿更是疼爱。

    今日是草原一年一度的祭冬大会,忙碌了一年的牧民,在完成转场安定下来之后,都会举办一次庆祝仪式,寓意冬日平安、家人康健。

    一大早,唐度就随着父亲出发了。

    待乌娜与苏缇穿戴妥当,母女二人也来到了冬奠的场地。

    草原虽然被雪覆盖,但依然开阔,碧空如洗,草场一马平川。

    族人们穿着传统服饰,喜气洋洋地围聚在一起。今日的重头戏是赛马。

    吃了一整个秋天的草料,马儿如今皆身强体更壮,高昂着头颅,呼哧着粗气,气势滂沱。

    苏缇随着母亲坐在看台上,远处的马群中勇士们已经排列就绪。

    唐度一身玄色骑装,坐在马背上心情大好。

    看台上的苏缇忍不住冲哥哥挥挥手,转眼又看见哥哥身旁的一个高大的身影,巴图今日一身火红的骑装,他本就壮硕,坐在马上更是显眼。

    此刻他也望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苏缇便不着痕迹地转头。

    那达手持号角站在高台之上,望着远处俊朗的羌族儿郎,心潮澎湃。

    吉时已到,他吹响号角。

    远处的马群瞬间躁动,马儿齐齐向着终点奔去,人群中充斥着喝彩声,欢呼声。

    一浪高过一浪。

    唐度骑着马飞在前面,但他不在第一,头马的位置始终被巴图占据,他手持缰绳,奋力地呼喊着,几圈之后,几乎是一骑绝尘。

    火红的身影冲过终点,唐度紧随其后。

    人群发出喝彩声,苏缇和母亲也一度随着人群高呼。

    那达在看台上看着远处年轻的男子,目光中满是赞许,羌族的未来啊。

    巴图坐在马背上振臂高呼,他赢了。

    人群中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苏缇,今天的她依旧那么美,鹅黄色的骑装难以掩饰她较好的身材,洁白的狐皮帽子裹着她的小脸,一双美目始终带着笑,仿佛冬日里的一株水仙花,让人挪不开眼。

    他跨步下马,走到台前,接受国王的祝贺。

    那达将手里的金色的马鞭交给巴图,后者难言欣喜之色,草原上,只有最勇猛的人才能拥有金色的马鞭,他依然是草原的第一勇士。

    人们围在一起,继续接下来的叼羊比赛,气氛一再高涨。

    苏缇悄声离开看台,向着安静的角落走去。

    这些日子忙着制药,她几乎不怎么踏出毡房,今日若不是祭冬大会,母亲非要她一起观赛,她怕是还要继续待在毡房里呢。

    她走到一处开阔的山坡,仰起脸庞微微眯起眼睛。冬日的暖阳照在脸上,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有股淡淡的暖意。

    “吁·······”

    一声长呼打断了她的思绪,转头,一抹火红映入眼帘。

    巴图已经下马行至面前:“苏缇。”

    她方才明明在看台上,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他便着急寻来,好不容易能见到她一面。

    “有事吗?”虽然知道他是哥哥的好帮手,可是上次之后,她对他始终心有芥蒂了。

    “方才我赢了,你可见了?”巴图有点尴尬,但是难得见她一面,要抓紧机会多说几句。

    “看见了,恭喜你呀。”

    见她转身想走,巴图立即抓住她的手:“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苏缇转过身望着他,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心里很害怕,怕他继续说些让人尴尬的话。

    “苏缇,你愿意嫁给我吗?”

    果不其然。

    苏缇无奈地垂眸,赶紧摇了摇头:“巴图,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见他眼里再次流露出失望,苏缇心里也不好受,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就要走。

    “那个汉人都走了,你还念着他?”

    巴图气恼,对着她的背影高喊一句。

    那个霍冲明明都离开很久了,他们也从夏牧场转战冬牧场,时间和空间都变了,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为何苏缇体还是拒绝他。

    苏缇征了一下,转身望着巴图的眼睛:“与他无关。”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某人的身影,她的眼眶止不住微微发红,思念的酸楚再次涌上心间。

    “即使没有他,我也不会嫁给你,你明白吗?”

    我对你只有儿时共同长大的情谊,不是男女之情,你的喜爱,我没有办法回应,她心里发苦,只好再次转身走开。

    但是巴图却不愿意,眼底的失望转化为恨意:“我不明白!整个草原只有我能配得上你。”

    “不是配的上配不上的问题。”苏缇见他纠缠,便耐下性子解释道。

    但是巴图似乎根本不听,一双大手伸过来就搂住她。

    “你放手!”被禁锢的苏缇又气又恼。

    然而面对她的呵斥,巴图丝毫不为所动,他热切的目光流连在她明艳的脸庞之上:“我定会一辈子对你好,你嫁给我吧!”

    苏缇被他紧紧抱着,挣脱不了,耳边尽是他胡搅蛮缠的话。

    “巴图,我求你,你先松手。”她无奈道,男女力量悬殊巨大,双臂被勒的生疼。

    挣扎了几下都无济于事,苏缇再次抬眸怒视他。

    恍惚间,他却低头靠近,脸庞几乎相触,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热息喷洒在自己脸侧。

    苏缇拼命地偏头躲开,羞愤、气恼、恐惧一同袭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唐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巴图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失神间苏缇立刻挣脱他,躲在哥哥身后。

    “巴图,你在做什么!”唐度气愤难当,他拉住妹妹的手,紧紧护在身后,双眼愤愤地盯着巴图。

    见对方沉默。

    他再次开口:“你若是再敢不敬苏缇,我定杀了你。”

    说罢转身带着妹妹离开。

    千骑万马卷烟尘,万民欢火齐歌舞。

    冬祭的热闹仍在延续,苏缇却再也没了兴致,她回到自己的毡房里,手里捧着桃木匣子,呆呆地坐着。

    这几个月来,只有这个桃木匣子陪着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她很想知道他此时身在何处?手臂上伤应该痊愈了吧?

    但是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时至今日她才体会到何为相思入骨。

    她打开木匣子,满满的饴糖映入眼帘,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

    “阿妹!”

    唐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慌忙收起桃木匣,胡乱抹了抹脸。

    “我让人给你煮了奶茶。”

    他手里端着一壶奶茶走进来,兄妹俩坐在矮桌前。

    苏缇看着哥哥为自己碗中添满香醇的奶茶,心下顿感满足,有哥哥真好。

    “喝吧”

    唐度将冒着热气的木碗递给妹妹,关切地望着她。

    见她脸上笑意勉强,却还是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喝,心里更不好受。

    犹豫再三,见妹妹一碗奶茶几乎要喝完了,唐度才缓缓道:“其实阿哥之前就想问你了。”

    “那位霍将军,是你的心上人吧?”

    苏缇闻言赫然抬头吃惊地看着哥哥。

    唐度心中瞬间便有了答案。

    “阿妈说你在杏城落难时,得他照拂,之后他又不远千里协助我族平乱。”

    唐度回忆起自己对霍冲为数不多的了解。

    “确实是个难得的英雄。”

    他再次看向妹妹,虽然她沉默,但少女的双颊微微泛红,这已经是答案了。

    “哥哥理解你,世间女子,大多爱慕英雄,更何况,是如霍将军这般!”

    “阿哥!”

    见妹妹羞赧,他忍不住轻笑,随即又觉得长兄为父,不该如此打趣:“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指责你。”

    敛起笑意之后,唐度坐直身体正色道:“这几个月来,你像个大人一样,做了很多事情。哥哥看在眼里,为你感到高兴。但是我也能看得出来,霍将军离开之后,你终日郁郁难欢。”

    苏缇抿着唇,低头道:“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她的声音闷闷不乐:“我们之间所隔颇多,将军使命未尽,我又不舍家乡,所以我们·······”

    所以我们之间没有结果。

    唐度闻言,原来如此。

    他了然般点点头,随即又无奈的摇摇头。

    “有件事,我本不愿意告诉你。”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口,将选择权交给妹妹。

    “西域已有二十余国归顺大汉。依例,受封诸国皆须亲赴长安,面谢圣恩。”

    他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言辞斟酌间心里也充满犹豫:

    “我们是第一个得到陛下封赏的部落,其实早都该去了。但阿父身体不好,不宜长途跋涉·······”

    哥哥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言下之意,她怎能听不出来。

    长安······千里之外的那座都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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