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一落,枕闲书铺霎时鸦雀无声。

    客人们战战兢兢磕头行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拖出去砍头挖心。

    书铺掌柜江御暮从里间走出,恭谨下拜。

    太子穆归衡向后摆摆手,护卫即刻清场。众人如逢大赦,作鸟兽散。

    偌大的书铺里,便只留下两人。

    “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清,一如十七八岁的寻常少年,听不出嗜杀的弦外之音。

    “本宫听闻枕闲书铺多有奇书,今日得闲,特来瞧瞧。”

    江御暮起身让路:“不知殿下喜欢什么书?”

    穆归衡强抬起她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不过掌中垫着衣袖,并未直接碰到她皮肤。

    他眉眼俊朗,带着锋利的英气,江御暮却无兴致欣赏,满心都是关于这位储君如何暴戾的民间传闻。

    纵然心中厌恶,江御暮仍面不改色,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使她难掩眼中惊讶,露出了破绽。

    “《诗经》,可有?”

    江御暮胎穿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八年,对此地的风土人情无比熟悉,自然也知道——这条世界线里,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四书五经。

    穆归衡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本宫曾听士子们聊起枕闲书铺,提及姑娘,都说你虽通文墨,但常常在不经意间道出他们闻所未闻的典故。一如邯郸学步、买椟还珠、削足适履……偏巧,这些典故,本宫都听说过。”

    语毕,他松开手,江御暮的目光却没有移开,仍与他紧紧相接。

    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他的话语带着轻轻颤抖的尾音,含着隐秘的希冀。

    “若本宫没有猜错……江姑娘,你,也是异世之人吗?”

    江御暮猜测,原来那位瘟神太子已经被穿越者夺舍了,于是大方承认:“正是。”

    穆归衡却似不敢轻信,发问确认道:“青青子衿?”

    江御暮即刻接上:“悠悠我心。”

    穆归衡又问:“与君离别意?”

    江御暮对答:“同是宦游人。”

    继而腹诽:怎么光问中学语文课本上的东西啊,他穿越前该不会是个语文老师吧?

    紧接着,穆归衡的最后一问却是江御暮没听过的诗,虽未回答上来,对方却也没有怀疑什么。

    “姑娘,你要不要也考考我?”

    江御暮察觉他已经把“本宫”之称换成“我”,便彻底放了心。

    然而这一时间,她还真想不到该问点什么。

    罢了,左右也是走个流程的事,就问两个最经典的问题吧。

    “奇变偶不变?”

    穆归衡眉头轻蹙:“什么,机变?”

    “宫廷玉液酒?”

    穆归衡面露惊诧:“姑娘是宫里的人?”

    见江御暮没有反驳,他便自顾自猜测起来

    “依姑娘之才学,想必不是寻常宫女。宫中又无妃嫔,那便是……女官?”

    江御暮没有回答,飞快思索着他话中的线索:

    看来,他是个古代人。

    宫里没有嫔妃,却有女官,这可不是普遍现象。

    再结合他方才提到的典故与诗词,最晚一句也只到初唐。

    或许最终答案并不唯一,但此时此刻,江御暮的第一反应便是——

    “公子是武周人?”

    穆归衡怔愣一瞬:“姑娘不是吗?”

    江御暮慢慢摇头,长叹道:“比武周晚一点。”

    穆归衡好奇道:“晚多久?”

    江御暮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竟莫名想笑,只得强忍道:“一千多年吧。”

    穆归衡惊得深吸一口气,只顾着眨眼,半晌没想出该说点什么。

    还是江御暮主动续上话题:“公子来此地多久了?”

    依她设想,左不过三五天,至多半个月。

    穆归衡却坦言道:“十七年了。”

    江御暮的表情霎时僵在脸上。

    十七年。

    他也是胎穿。

    这便意味着,他和传闻中那个瘟神太子实为一人。

    那个会挖人心肝喂狗的太子……

    那个会用断骨之声谱曲奏乐的太子……

    那个纳妾无数,却没有一房姬妾能活到第二天的太子……

    都是他,穆归衡。

    此刻他因沉浸在惊诧之中,并未注意到江御暮神色微变,于是向她拱手行礼道:“请恕在下唐突,可否邀姑娘入府详叙?”

    说完又想起自己风评不佳,连忙补充道:“姑娘放心,只是闲谈而已,在下绝不会冒犯姑娘。”

    江御暮虽不信这番说辞,却不能表现出来。

    为今之计,也只有暂且答应,随机应变了。

    “臣女领旨。”

    说完刚要迈步,却见穆归衡仍站在原地,好似在酝酿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怎么了,殿下?”

    穆归衡迟疑道:“可否请姑娘不要答应得如此爽快?最好反抗反抗……”

    江御暮瞳孔地震。

    怎么?

    他喜欢玩这种花样?

    但,她要是认真反抗起来,今天这屋里就至少有一个人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穆归衡自知难以解释,只怕越描越黑。

    看来别无他法,唯有实话实说了。

    但他又不知该从何讲起,只好把问题抛给对方。

    “姑娘,你来到此处后,是否也有一位名唤‘系统’的世外高人,时时给你千里传音。一旦你违背他的命令,就要受蚀骨钻心之痛?”

    江御暮顿悟,说人话就是:他穿越后绑定了系统,需要完成许多任务,否则就得接受惩罚。

    “我没有。”她摇摇头。

    “那你倒比我幸运许多。”穆归衡先松一口气,又蹙眉道,“那厮忒不是东西!心如鬼蜮蛇蝎!”

    江御暮犹疑道:“你这样骂它……没关系吗?”

    “无碍,他习惯了。”

    江御暮放松了些,听穆归衡继续说下去,方知那系统是从五年前缠上他的。

    仔细回忆回忆,“太子丧心而发狂病”的传言,也正是从五年前开始的。

    在那以前,他一直是皇室众多变态皇子里的唯一清流,所以才被立为太子。

    即便后来突然“发疯”,皇帝也没有易储之意——反正别的儿子也疯得各有花样,何必多此一举呢?也许,这就是他得位不正的报应吧……

    “今日那厮又给我发来任务,题为【强抢民女】,我实在无法破题,才来姑娘这碰碰运气。”

    江御暮长“哦”一声。

    少倾,书铺内便传来年轻女子的哭声与追逐推搡声。

    偶有路人驻足,想查看情况,都被门口的太子护卫吓了回去。

    当天晚上,各家各户便有了新的饭后谈资。

    “太子的行径愈发离谱,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

    “唉,那姑娘真是可怜,八成活不下来了,也不知是哪家女子这么倒霉。”

    “听说是枕闲书铺的江掌柜。”

    “什么!?江掌柜可不是寻常民女啊,太子怎么连她都敢抢!?”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正在急叩太子府邸大门。

    “微臣江淮照,求见太子殿下!”

    江淮照毕竟是朝中大员,深得皇帝倚重,太子护卫不敢轻易动他。

    不多时,大门缓缓打开,江御暮与穆归衡并肩而立,安然自若,毫无狼狈之态。

    江淮照对太子草草行了礼,拒绝他的搀扶,自己站起身来,神色坚毅道:“殿下,请容微臣带小女归家。夜深了,她母亲会担心的。”

    穆归衡提出派马车送江家父女回府,又被江淮照拒绝了,只得目送他们自行乘车离去。

    江淮照刚坐定就老泪纵横,却一直等到马车驶出很远才敢开口。

    “御暮,太子可曾轻慢、欺侮你?”

    “不曾,父亲放心。”

    “他抓你入府,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想请我帮忙拉拢父亲,希望您能为他所用。”

    这自然是她胡编乱造的说辞。

    总不能道出实情,说太子佯装强抢民女,只为听她讲后半节中国通史课吧。

    除此之外,太子还将他穿越前的身份告诉了她。

    “不敢自名游侠客,微命轻羽燕识风。”

    燕识风。

    倒有点侠客的味道。

    然而不知为何,他始终不愿透露被绑系统的更多内情。

    江御暮只能根据他做过的几个任务推测,也许是暴君系统?反派系统?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系统?

    正如是想着,江淮照的一声叹息又把她拉出了回忆。

    “唉,幸好你安然无恙。否则,让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啊……”

    江御暮垂眸轻笑:“我若连这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便也不配做她的女儿了。”

    她的母亲,曾是得月国一人之下的长公主啊……

    可十八年前,她胎穿不久,得月国便已不复存在了。

    江淮照深深望她一眼,良久,忽然灵光一闪。

    “御暮,我若答应太子为他所用,你可有办法,让他为你所用?”

    江御暮失笑,继而真诚宽慰:“您不必如此,我自有办法。”

    江淮照奇道:“什么办法?”

    问完对上她的眼神,又自觉越界,忙告罪道:“是我失言,不该问的。”

    说到底,他们并非真正的父女关系,虽连着一层养育之恩,却终究职责有别。

    江御暮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铺垫道:“明日我会赴太子之约,再入其府。”

    今天的通史课才讲到土木堡之变,穆归衡急着往后学呢。

    “过段时日,民间自有风言风语,父亲无需在意,只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给老皇帝吹吹风,帮我哭诉出个太子妃的名分便可。”

    江淮照闻言,已然猜到她的长远计划是什么——待太子登基,她便可入主中宫,去父留子,临朝称制,登基复国。

    他满眼忧虑,却没有劝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交握行礼,道出了阔别十八载的称呼:“微臣,谨遵殿下之命。”

    一片静谧中,马车安稳驶入江府后院。

    对街房顶上,一对黑衣主仆跟踪观察许久,终于站定。

    主人负手而立,表情玩味:“进了太子府邸,还能活着走出来的女人,她可是第一个。”

    随从认真想了想,纠正道:“不对吧殿下,江小姐已经是第一百多个了。您忘了?那些诈死脱籍的太子姬妾……”

    主人在他额上狠敲一记:“蠢货!那些女人被送走时,不都已经改换了身份吗?但这位江小姐,可是带着她原本的身份,一起活着走出来了。”

    随从揉着脑袋,赔笑道:“嗨,谁让她有个厉害的老爹呢。太子再猖狂,也不敢惹户部尚书啊!”

    主人忽而放诞一笑,在寂静的夜里,听着鬼气森森。

    “户部尚书也就罢了,他女儿又算个什么东西?太子不敢惹,本王敢!”

    “您的意思是……?”

    主人对随从耳语几句,吓得后者双腿一软,直直跪倒。

    “请殿下三思——呃——”

    话音未落,随从的脖颈便被死死掐住,窒息感倏地袭来,使他几乎看不清眼前人。

    “本王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以至于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都敢三番两次顶撞主人?”

    随从想要请罪,却没有机会了。

    “真晦气。”主人扔下他的尸体,冷冷道,“还得本王自己动手。”

    语毕,他纵身一跃,落地无声,朝江府方向悄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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