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喜死得出人意料,瑾州众兵一时都慌了手脚,还有不少人趁乱脱逃,溜回家藏了起来。

    参军副将指挥作战的经验远不足魏喜,加之两军人数差距明显,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得胜的决心。

    敌军向瑾州城攻来时,他下令放出的几波箭雨都被对方先头兵的盾牌挡下,收效甚微,参军副将仅剩的那么点心气便也匆匆消磨没了。

    更让他头疼的是,外敌尚未攻入城中,他们自己人竟先起了内讧。

    守在城门后方的刀兵们各执己见,有人决心归降,有人执意死战。众兵各分阵营,一时斗得两败俱伤。

    长公主本以为瑾州这块骨头会比珏州难啃许多,没想到二者竟然半斤八两。瑾州备战许久,甚至还比不上珏州被突袭时的表现。

    仅仅一夜战罢,天光初现时,瑾州的几百残军便放弃了挣扎,主动打开城门受降。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战前还宣称宁死不屈,自言铁骨铮铮的瑾州刺史,竟在昨夜两军激战正酣时,偷偷携家眷弃城而逃了。

    瑾州易主后,孟家自然要兑现承诺。孟聪与长公主密谈半晌,不知定下了何种契约,出门时喜上眉梢,立时把袁清尊为孟家第一大功臣。

    与此同时,江御暮正率军在城外近处重新扎营。

    燕识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时而举止暧昧,时而争执吵嘴,所到之处无不引来一片议论。

    当然,这种议论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啧啧称奇。

    毕竟在这偌大的军营里,敢和江御暮这样没大没小、不顾尊卑的人屈指可数,除江家兄妹和宁问归以外,便只有他了。

    “诶,你们听说过这个燕识风吗?”一名原属京城禁军的小卒问道。

    “听说书先生讲过,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一名原属珏州城防兵的小卒答道。

    “肯定是同一个人!”一名原属瑾州城防兵的小卒分析起来,“你们不知道,他在我们营里用的一直是化名‘燕衡’。之所以不用真名,肯定是怕旁人察觉他与小殿下的关系,从而怀疑他并非真心投效瑾州军。”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有理。

    说着说着,话题便往歪处拐去了。

    “你们说,既然前太子已经死了,当初那场比武招亲的结果还作不作数啊?”

    众人莫衷一是,恰逢江连镜从不远处路过他们,其中一人便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人:“你和世子熟,你去问问他呗?”

    “世子”是他们对江连镜的称呼。其实这个称呼并无依据,毕竟依礼而言,唯有王爷之子才能被称作世子,但江淮照在明面上早已“病逝”,且已决意归隐,不再“复生”。而他生前并不曾被封过王,江连镜自然也做不得所谓的“世子”。

    但兵士们对他总要有个称呼。叫少爷?总显小气。叫官衔?他又不曾被封官。纠结犹豫下来,众兵还是约定俗成唤他“世子”。

    说是拍马屁也好,说是会来事也罢,既然长公主都不觉得这个称呼僭越,他们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行,那我去问问。”这小兵见同僚吹捧他与世子关系熟稔,不由得意起来,想在弟兄们面前给自己长长脸。

    他刚迈出步子,江唤玥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小郡主?”不必多说,这个称呼自然也是众兵拍她马屁的方式。

    江唤玥虽不曾亲自上阵杀敌,却也在军营里待了许久,将性子磨砺得锐利许多,亦很少与兵士们调笑。

    她微微抬头看着那小兵,冷脸道:“听我一句劝,别去找我兄长触这个霉头。”

    那小兵虽比江唤玥年长几岁,此刻却有些怵她,闻言也不敢追问原因,只得点头道:“是!卑职多谢小郡主提点。”

    江唤玥又将目光扫过其余诸人,像一种无声的警告,继而转身离去,未置一词。

    众兵才松了一口气,宁问归又从他们身后路过,绕到前方,对他们笑了笑:“聊比武招亲呢?”

    众兵这才想起来,宁问归也是当初那场比武招亲里的一个重要角色。

    “不、不聊了。”

    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既然宁问归从一开始就是长公主的人,那么燕识风会不会也是一样?他们合谋设局,就是为了把前太子引入彀中?

    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小殿下与燕识风的对局胜负便不能作数了吧?

    ……

    “凭什么不作数?”燕识风在帐外止步,掀开门帘对江御暮不服气道。

    江御暮刚刚踏入帐中,闻言转过身看向他,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当初是故意输给你的,咱们并未真正分出胜负。”

    燕识风气极反笑,一手叉着腰哼出一哂:“你是想说,等我有一日真正胜了你,才有资格——”

    “不。”江御暮直接打断他,“恰恰相反。”

    她走近他两步,伸手勾住他衣领,把他拉进帐中。门帘落下,二人四目相对,鼻尖相抵。

    “我不喜欢能胜过我、想胜过我的人。”

    久违的近距离接触使二人都有些不习惯。江御暮顿了顿,伸手抚上他的面颊。

    “你若真心喜欢我,便输我一辈子吧。”

    燕识风抓住她的手,不知是愠是恼,近乎自言自语:“我不是早就输给你了么?时至今日,什么都输没了……”

    易容后的假脸委实僵硬,无法精准表达他的委屈。江御暮看着那双欲皱未皱的眉毛,不禁笑了出来。

    “你怨我吗?”她微笑着问。

    燕识风按住她的嘴角,不许她嘲笑自己:“你若不想我怨你,那就不要始乱终弃啊。”

    江御暮移开他的手,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抬头去吻他的唇角。

    不料燕识风竟一扭脸躲开了她的动作,还用掌心拦住她靠过来的下半张脸,别别扭扭道:“不行。”

    “为何不行?”江御暮贴着他的掌心说话,咬字有些模糊。

    燕识风抿了抿唇,看向她正色道:“我现在这张脸,不是我自己的脸。”

    “那又如何?”江御暮不懂他在别扭什么,“费姨又不是把别人的脸撕下来贴在你头上了,只不过是凭空造了一张假面,你还是你自己呀。”

    燕识风并未被她说服,转而问道:“那你更喜欢哪张脸?”

    “当然是你自己的脸了。”这是实话,她没必要藏着掖着。

    燕识风好似这才满意,于是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江御暮决心扳回一局,于是后退两步,对他命令道:“我懒得抬头了,你自己过来亲我。”

    “不行。”燕识风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

    “又不行?”江御暮也气笑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燕识风偏过头避开她的眼神,本想佯装洒脱,奈何话一出口就变了味:“没名没分的,卑职凭什么任小殿下这般欺负啊?”

    江御暮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想要什么名分?”

    燕识风语塞半晌,就吐出来一句:“反正我不做面首。”

    江御暮失笑:“那便是要做正宫了?嗯,有野心。”

    燕识风没好气道:“怎么,我不配做小殿下的正宫么?”

    江御暮一本正经道:“自古以来,唯有贤良淑德者才能为人正宫。可我瞧你这动不动就拈酸泼醋的样子,哪有正宫风度?倒像是恃宠而骄的媵人。”

    “恃宠而骄?”燕识风愈发不服气了,“你何时宠过我?”

    江御暮抱臂转身道:“不宠都如此骄纵了,倘若得宠,那岂不是要翻天了?”

    燕识风大步追上去,绕到江御暮身前挡住她的去路,阴阳怪气道:“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人啊?薛怀义还是张易之?”

    江御暮越逗他越觉得有趣,索性像模像样地分析起来:“肯定不是张易之啊,你那几个兄弟……啧。”

    说着,她摆出十分嫌弃的表情,挤眉弄眼道:“谁能做张昌宗啊?”

    燕识风渐渐发现了,江御暮似乎就喜欢看他在她面前受气吃瘪的样子。

    “好,我认输。”他环住她的腰,索性举旗投降。

    本以为这一吻终于能顺利落下,谁知二人刚凑到一处,帐外便传来江连镜的声音。

    “江御暮,你在吗?我有话问你。”

    燕识风动作一僵,放在她腰侧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

    江御暮扭头冲帐外喊道:“你先等等。”

    继而拍一拍燕识风的脸:“你先出去一下。”

    燕识风冷笑道:“怎么,不能让他瞧见咱们在一块吗?要不要我跳窗逃走啊?”

    江御暮轻啧一声:“还说你不是恃宠而骄?”

    燕识风松开手,后退半步,低声道:“你若当真宠我,就先让他进来,我再出去。”

    江御暮懒得与他争执,便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让江连镜进到帐中。

    江连镜本就面色不佳,看到燕识风也在后,表情立时变得更为凝重。

    江御暮回身对燕识风道:“行了,你走吧。”

    “是,小殿下。”

    燕识风故意把语速放慢,一步步向她走去。

    即将与江御暮擦肩而过时,他再度伸手勾住她的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快的吻,一触即分。

    她先前的评价不够准确,他便亲自示范给她看看。

    这才叫恃宠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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