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泛金光。

    几只躲晒的金凤蝶翩翩飞进了殿里,沿着青年的影子一路而上,落在了以沉水香掩盖住甜馨的小小少年发间,伪作栩栩如生的簪饰。

    这一屋被久闷在锅里的热闹,终归是沸反盈天地闹起来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是要我们找媒人吗?”

    “这不是诚心捉弄人吗!”

    有人反应过来了。

    便觉得适才的郑重聆听简直是被人糟蹋了,众人的目光中不□□露出一股深切的嫌弃与愤怒。

    有人咆哮道:“成何体统!”

    有人忿忿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公子若要娶妻,自当与家里长辈商议,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被挡在殿外的人也跟着插嘴讥讽道:“门不当户不对,他哪是诚心想娶妻?怕不是纳妾吧!只是纳妾便搞出这等动静......荒唐、荒唐啊!”

    “要尔等读书人做这事?羞也羞也!有辱斯文!”

    一声高过一声,愤慨激昂,一句赛过一句,振振有词。

    眼见着一个两个,竟相应讨伐起来。夏时隐眉头深皱,抬眸看向新月,刺的新月心头一跳。

    新月眉眼一横,握紧拳狠狠锤击案几,差点儿震掉挂笔,“受不了便滚!我家少爷早早便说过,要你们做的事,本就没一件正经,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失忆了?竟敢作威作福、指摘我家公子?我丑话说在前头,再敢对我家公子的旨意多一句嘴,我不介意让你们这辈子开不了口!”

    一声声高呵,直戳人心肺。

    夏时隐身后的侍卫更是利落地拔了刀,只瞪着一双虎眼,望向案下,冷脸森然。

    底下书生哪见过这等场面,被这么一吼一瞪,有的呆若木鸡愣在当场,有的瑟缩着退后几步。

    夏时隐讥嘲一声,这才微仰了仰身子,姿态傲慢,一双幽深的眸子冷的似能沁出冰。

    故意将人晾了一会儿,夏时隐才鸣金收兵,悠然道:“不得无礼,毒哑就行了,还不至于要人命。”

    这是施压,这是警告,这更是示威。

    难道将人毒哑不算是残酷的事吗?可这句话听着时何其的风轻云淡啊!

    看似“仁慈轻饶”,实则更透着一股对于残忍刑罚的漠然,书生们心底发冷,这才彻底看明白了这个羸弱少年的真面目。

    并不如看上去那般纯然无辜,更不是什么玉面菩萨,这个人呐,如茫茫黑夜里的一片荆棘林,靠近不得,招惹不得,实则很有手段。

    那两朵蝶可真漂亮,宋知也谦逊低眸,不敢看座上。

    经历一派争吵后,他也反应过来了:所以,夏时隐故作娇羞的一笑,实则是一个陷阱,一种手段。她是故意想让这些人误会的。

    实际上呢?为什么要找那么多媒人?是要考验他们什么?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信息太少,宋知也尚未想明白。可他知道,想不明白是错的。

    若是没有见微知著的能力,如何能成功打动明主,做他的入幕之宾?

    山长见学子受困谜语,百态尽出,只羞愧的脸皮发烫,如今忍无可忍,他怒拂衣袍,对着一众学生怒目道:“走,赶紧走!”

    书生们这才反应过来,来不及细想,一个两个跟着跑了出去,有的是被吓着了,有的是不耻夏时隐的反复无常与要他做的事。

    这么一走,大殿便只剩下不到五十人,显的格外空。

    见众人零零散散,竟不聚到一头,夏时隐盈盈一笑,调侃般轻松道:“诸位想好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走,就得接下这个任务了。”

    要走就走,要留就留,怎么就不能利落些呢?夏时隐特地看向宋知也,恰好他抬眸,将将与自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夏时隐朝宋知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故意娇憨笑了笑,目光中不掩淡淡的期待与鼓励,很是亲切信任。

    聪明的人,就该能听懂明白话,就该知道怎么做的。

    夏时隐细腻想着,便见宋知也率先折步走开了,似鱼儿摆尾划破平静的湖面,在场的局面也跟着悄然改动。

    有的退,有的进,人潮到底拢了几分,每个人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清晰。

    宋知也从阴暗角落折返时,手里多了一块蒲团,他拎回座下首位,轻轻放下,又郑重跪坐而上,低着头,姿态臣服。

    “宋知也。”夏时隐站起身,绕过案几,缓步走回台前,认真望着这个聪慧又敏锐的白袍君子,不掩欣赏道:“我很喜欢你。”

    门口的楚明霁不由地身子一僵,他缓了一会儿,才转过头,便见殿首的夏时隐恰好抬眼,隔着偌大的长殿与他遥遥相望,谁也看不清谁。

    殿里的一切真像是一场梦,光影蒙幻,倩丽美艳。

    楚明霁听到夏时隐静静道:“关门。”

    她没叫他进去。

    殿末的小厮闻言推合上正殿大门,将阳光一寸寸截断,挡到殿外。

    案下书生如水流般走动,又出去了三五个,剩余的则效仿宋知也抱来蒲团,聚在庭中。

    如今殿门紧闭,屋里的一切动静都显得格外清晰。

    仪态、动作、表情、声音,乃至心思,无一可藏。

    夏时隐朝在座拱手行礼,缓缓道:“在下尹适,此番西上,是给宫里当差,诸位公子既留下帮忙,虽不知能与我走多远.....省的他日生出嫌隙,有些规矩,我便先说明了。”

    “其一:我请诸位所做之事,若有旁人问起、打听,还请一定守口如瓶,千万别‘说漏了嘴’;其二:若是要请人帮忙,只能请这屋里的人帮忙,若是请生人插事,我是不允的。其三:若是做不到或做不下去了,不要逞强,也不要勉强,尽管说出来,我们好聚好散,省的生怨。”

    夏时隐始终是那副泰然平静的模样,她和缓说着,又去看那宋知也,冷不丁地问他:“宋知也,我今日布置的任务,你怎么看?”

    夏时隐是故意的,在座的各个心里门清,她这是引大家直视敢报上名字闯出来的优势,也是在提醒大家:尽快表现。

    既然决定留下了,谁不想成为能被叫得上号的人呢?

    宋知也拱手道:“公子设的考验实在奇妙,真要想做好此事,除了很考验应试人的算法与评测能力,更考验我们的人情处事。”

    “首先,我们得查清明溪城与临近八县的妙龄少女总数目,才能预估自己所找到的媒人手里的总数目,须得多少,才能获胜。”

    “其次,由于寻到的媒人必须唯一去重的,也许有好几人会找到她,也许她甚至会应允好几人,是以,我们还得灵活维系与媒人的关系。”

    “最后,若我们手里的媒人过载,可妙龄少女明显不足,则证明还有许多妙龄少女不在媒人的记录中,是以,我们还得去找到那些失录的女子,确保最后总数可以获胜。”

    将这个荒唐的考验拆解完后,宋知也点到即止,并没有多言。

    一方面是猜测这个尹适只是为了让自己抛砖引玉,还得留余地给其他人各抒己见,另一方面也是忌惮于与其过度表现,更该谨慎于多说多错。

    宋知也下意识望了一眼台上山长,见山长抹了抹胡子,朝自己欣慰一笑,心里便踏实许多。

    山长慈眉善目,呵呵笑道:“其他人呢?可有什么想法?”

    另一个白衣君子拱手道:“座上有礼,这场考验,实则重在妙龄少女的人数,而媒人,是重点也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得够灵活机敏,能帮我们对接多户妙龄人家,避免我们走访过载,身心疲乏。”

    “是也。”其余文人附和投入道:“座上有礼,宋兄也说了,这媒人是唯一去重的,这也提醒了我们一件事,这些媒人日后大概便是由寻来的人统一管理了。还得考虑后面的说亲、成家、以及家里若起了争执矛盾......”

    “座上有礼......”

    在座毕竟尚有四十五人,当多人开始参论后,自报家门就不管用了,大家默契地止了这路心思,开始高谈论阔,用自己的言论建立印象。

    现在,唯有被座上记住人,才可能被人记住名。

    夏时隐静静听着,见底下众人颦眉沉思,谨慎也果断,一个个地跟着开了口,将这个考试的内核拼凑齐整,她心里不禁欣慰。

    虽没对这些人抱以天大的希望,可评估完以目前的情况,她想:哪怕是走的踉跄,有这些人也算是够了。

    足听了一个时辰,待大家都尽说够了,夏时隐才笑吟吟道:“还是得分工合作吧,一城八县分下去,约四五人负责一地,铺散开来,要的是不遗余漏。”

    突然变卦,底下人不由地面面相觑,终归是有山长坐镇,又经历过交谈过一场,深知夏时隐的确不是个会平白无故刁难的人,大家也跟着坦诚起来。

    “这......负责不同的地方,怎么评比结果呢?”

    “各地的妙龄少女数目也不同,分到了基数不多的地方,是否也是酌情评估?”

    夏时隐莞尔笑笑,朝座下认可地点点头,“我不会以总数为评比唯一参考,而是以大家在给予数目后附备的对于地方的洞见和反馈。”

    “哦——”一座哗然。

    宋知也半拧着拳,拿指腹轻搓了搓指头,脉脉沉思,他抬眸望去,见夏时隐也睨着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待他似乎格外和善。洞见了他眼里的犹豫,她补充道:“小小提个醒儿,待交数后,任何事我都有可能考问。比方说,我可能会问你:岳丈嫁女最在乎什么?女子成婚最在乎什么?没房子怎么成婚等等......”

    三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却让宋知也的心里透亮了许多,所以,这场征妻只是个开始,最终还是在以做成这件事为考验。

    看来明溪城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婚事。

    宋知也朝夏时隐笑了笑,见她朝自己点头,带着几分嬉皮笑脸的稚意。

    夏时隐:“宋知也,分组一事,就交给你了。”

    一语落,便是连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了:无论是夏时隐将宋知也当成了评估在座所有人的尺子,若连他也不肯定的她才会解释,还是她频频询问他的意见,器重他看好他。

    ——夏时隐这是在拉拢宋知也呢。

    新月不由地侧目看向夏时隐,见公主的目光温柔,粉面泛红,笑意浅浅,娇俏羞媚。

    真有意思,她才见过公主这么看着楚明霁。

    可见这些明丽的示好,再暧昧也做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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