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熙萤火熄。

    黑暗的尽头是黎明,熬久了,灰蒙蒙的天际渐渐浮出一片橙暖的光,云变成了粉色的雾,飘飘忽忽地散开。

    那样浓烈炙热的高呼几乎震动了整座城。

    杀!杀尽不轨之人;

    杀!杀尽不义之人;

    杀!杀尽不忠之人。

    百姓们蜗居屋内,闻着空气里浓重的焦味,那些声音钻进耳朵,钻进心里,终于叫醒了半座城的人。

    ——他们懵懵懂懂沉静了太久。才迟钝地想起安稳的背面是什么?

    显而易见,他们的将士绝不是孬种,那些胆敢在城里暗度陈仓兴风作浪的人,这回绝对是活罪难逃!

    曾经钻缝子卑劣营生的人开始怕了,他们畏威不畏德,在这样的杀气中幡然醒悟,决心擦干净屁股,老实巴交地做一个良民。

    向来软弱受气过日子的人深受触动,他们敬威不敬德,在滔天的杀气中挺起胸膛,决心将所见到的蛇鼠行径通通上报!给那些敢防火烧园、得寸进尺的人一些颜色瞧瞧。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往正大光明处走,烈日朝阳已经升过来了,只待张怀沐浴。

    夏时隐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下,悄悄滚了一滴泪。

    费尽心机地折腾,是因为知道付出代价,永远比她千百句地说教管用,自始至终,她只是想让所有将士醒悟一件事:永远永远,必须平内。

    无论是在和平的世代,还是在攘外的当口,无论如何,不能松懈城防,不能宽纵百姓。要管束、惩治,严以治下,才不至于酿成大货。

    身为官兵,不只是要守卫百姓安全,更要巡防人心善恶。

    她做到了。她也相信,今后人人谨慎,警惕,从兵到民,一日日总会成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直之辈。

    这座城里不养懦夫,这座城里不养叛徒。

    周楼,我不争气的子民,只能死在我手里,永远也轮不到你来。

    周楼,夏国再也不会成为你起势的温床了。

    **

    这一次,所有指挥使们将门关的紧紧的,做出新的作战规划。他们定下了要在八月十日这一天,以破竹之势踏破楚国城门!

    与此同时,秦桑和张力也带着人证物证,浩浩荡荡返回了明溪城。

    夏时隐将抓住的人分门别类,挑出最狡诈的交给陈世杰审问,由张力顶替陈的位置,最沉默的交给钟兴审问,由秦桑代替钟的位置,瞧着最老实的则通通留给吴难,他的空缺刚好并交给何都尉。

    一番人事下去,众人心照不宣,异样沉默。

    一日严过一日,满城官民如风平浪静下的海面,实则暗潮汹涌。人人居安思危,一双眼绿莹莹地望着,审视往客。

    无处可居的夏时隐直接搬进了府衙,她召回了所有侍卫将府衙重重包围,又开辟出了三间审讯室,将人分押进来,妥善分隔着。

    里里外外找不到半分机会串供勾结,便是连吃喝拉撒也都有专人传送。府衙成了禁地,除了夏时隐领头,所有人不得出入。

    开审的那天,夏时隐沉默地从三间审讯室门口走过。

    吴难没出来,夏时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新月听了满城蜚语,耳报神道:“都说吴指挥您是为了不想让他这样的的丧星在营里丢人,才把他塞进来的。”

    ——这是羞辱。

    夏时隐听了,嘴角轻翘,笑得十分讽刺,她没进去,倒站着门口如立剑般深意道:“可钟兴也进来了呀,不是吗?”

    新月心领神会,便配合地朝着屋里正色道:“是呀!有些事正当交给你,是重用还是惩罚,全凭你怎么理解。”

    夏时隐心思深沉,大计在案,又意味补充道:“不过,若觉得没脸见人,真心想要悔过......不如拿出些能耐的举动来!大男人,出息些!”

    响鼓不用重锤,夏时隐一言毕之便不再多留,从吴指挥门前毫不犹豫地走开,径自走到第二间。

    夏时隐远远便见钟兴早严阵以待守在门口。钟兴很聪明,猜到了她会来。

    夏时隐撩起眼皮看了钟兴一眼,似敲打一般,阴晴不定地问他:“要你从战场上退下来审人,可有不满?”

    钟兴笑容谨慎,嘴角的深度都算的极准,他睨着夏时隐,半晌却是轻叹了一口气,又抱着袖什么都不说。

    夏时隐见状反倒哈哈一笑,卸了严肃,正经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放心,我不会与你计较。”

    钟兴听了,这才跟着憨厚地笑了一阵,直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他斗着胆直言不讳道:“没什么不满的,反正这回也是打不成的。”

    夏时隐一听,微侧过脸讶异地看着他,做出副打趣的模样,“哟,钟指挥使有何高见?”

    “积讹成蠹,朝夕难治,”钟兴一张晒的黝黑的脸微红,面上局促,却不藏言语里的犀利洞见,“上官的第一课代价太轻,火没烧透,大伙儿看似醒了,实则并未踏实。”

    夏时隐眉眼冷镇下来,再无半分轻浮嬉笑意味,她上下睨了钟兴一眼,很是欣赏,“钟兴,你说得对,我倒想问你了,若你是我,这第二堂又该怎么上呢?”

    钟兴忙憨笑地摆摆手,谦卑退缩道:“我不好说,我不好说啊!我不在前头,刀砍不到我身上,这嘴皮子一张一合,害了兄弟们,我哪有脸?”

    钟兴说的,何尝不是夏时隐狠不下心的呢。可胜利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哪怕这个代价残忍。

    想到枭心鹤貌的周楼,想到纵横天下的楚明霁,夏时隐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她抬头望向头顶的乾坤,朝代更迭,日新月异。她不想输。

    “我可以下地狱,我可以下地狱。”夏时隐语气愈重,连说了两遍,她低下头,目光直利刻骨,似能将钟行的四肢钉在墙上。

    “钟兴,你有好法子便直管说吧。”夏时隐言辞坦诚道:“我终归是没上过战场,也怕分毫之失。”

    钟兴脸上的笑也淡了,眉眼格外沉重,他静了许久,才肃然提点道:“你可听过诈降?”

    如今夏朝的将士们有仇在心,气焰熏天,恨不得茹毛饮血,将楚军杀尽。他们渴望赢,渴望踩踏楚军的尊严。

    只要是打过仗的都知道:这样的军队,根本碰不得。

    可要避凶也不难,只要适当地割血,示弱卖懦,就有机会以最轻的代价,借诈降让对方得逞,也让对方在心爽中放松下来。

    一旦卸了火势,对方得意洋洋,飘飘然起来,也就不恐怖了。

    骄兵必败啊,这反倒给了他们乘胜之机,届时反将一军,大获全胜!

    夏时隐想到自己与楚明霁的约定,若她寻人伪装楚军诈降,她很清楚她会迎来多么恐怖的反噬,又会迎来怎样残忍的失败。

    很难忍受,真的很难,可前世国破,死的何止千万?血流成河啊......

    “我知道了。”夏时隐狠下心,她紧捏拳头,朝钟兴勉强地笑了笑。“你去吧,最好是能在八月十五日前查出些重要证据。”

    钟兴忙抱拳行礼,埋在胳膊下的一双眼,却不自觉地深了起来。

    夏时隐深深看了钟兴一眼,一整天地压抑,没一件轻松事,她重重呼了口气,深思熟虑地走去最后一间。

    一进屋,便闻见了木炭烤肉的味道,夏时隐眉头微皱,轻步走进去,便见陈世杰正坐在刑架前头的桌子上烤着猪肉,嘴角轻勾,似笑非笑。

    陈世杰拔了酒盖,往桌前的两枚杯子倒酒,满嘴劝道:“老赵,我都回头了,我也给你个回头的机会。你好好交代完,咱们一起吃肉喝酒!”

    被夹在刑架上的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体型高大,腱子肉发达,除了发福的肚子圆圆鼓鼓地突出来,他低着头,紧闭双眼只做不闻。

    “我来的倒是时候。”夏时隐笑呵呵地出声,“有肉吃,有酒喝。”

    陈世杰闻声忙站起身立在一旁,低着头万分恭敬道:“上官吉祥!幸好我这还没开审,否则满屋血腥......别脏了您的身。”

    夏时隐对陈世杰半是解释,半是奉承的话至若惘然,只是看着屋内不轻不重的点点头,态度很是云里雾里。

    斯文走进去,夏时隐老成在在地在为首位坐了下来,一双眼就没从老赵身上下来过。

    见这老赵在自己的到来里猛地抬起头,先是瞪了陈世杰一眼,又看向她重重一哼。夏时隐不由地兴叹。还挺有脾气。

    “老赵?”夏时隐面如菩萨,仁善地笑盈盈道:“很忠心耿耿呀?你是谁的人?楚国太子的?还是五皇子的?”

    听夏时隐终于开始针对自己了,老赵瞬间低下眼,藏匿神情,很是谨慎。——他算是不要命了,可也不准备出卖主子。

    “别紧张,是谁的人都不要紧。”夏时隐的笑意不减,一只手敲着桌子继续道:“只要楚国能记住我的人情就行!”

    陈世杰肩头一抖,下班忍不住抬了一半,又被硬生生地埋了下去。

    不当猜的不要猜!陈世杰是见识过夏时隐的手段与决心的,这小儿狡诈细心,笑里藏刀,他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又着了道!

    老赵对夏时隐知之不深,听她嘴上轻松,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夏时隐春风明媚的一张笑脸,见她娇丽清艳,不由地轻视他年纪小,毛都没长齐!

    老赵深不可测地笑了一声,故意激她道:“以我如今的位置,上官还有什么不好直说的?”

    见老赵最终还是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诱饵。夏时隐的笑更深了几分,“那你可得听好了,别记错了,我们准备八月十日出征伐楚,这一仗打起来,你们楚国不说断半条命,也要废一条腿吧。”

    “哗啦啦——”老赵忍不住一挣,带起铁链重重作响。

    受困之身,有心无力!老赵下意识看向陈世杰,见他深埋着头,态度回避,生怕被自己看出破绽,老赵心里忐忑,反复琢磨起来。

    “你别急嘛,我本来也准备俏俏放了你。”夏时隐笑地格外纨绔轻浮,“老赵,逃出去后,你就可以给你的主子送信了。——当然,你不能走,你得以楚国使臣的身份向我朝提出议和。”

    “我没有圣旨,根本没有资格议和。”老赵怀疑地拧眉,防备道:“再有——虽然来时为避免我们认熟联逃,往我们头上罩了麻袋,可那个抓我的张力总归是能认出我的。”

    “无妨,张力与我一条心。”夏时隐笑意绵绵,声音渐冷道:“至于你,骗了我几天后就会被我拆穿,一剑死在我手里。老赵,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可至少——你能给你的主子拖上几日功夫点兵。”

    老赵气息一滞,他半信半疑地问:“你既然不愿生战又为何三番两次地......”

    “朝堂的圣旨没来之前,我哪能真正出兵呢?”夏时隐打断老赵,万分规律地敲着桌子,她沉着眼角,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可是绝世忠臣呐,只是暂时推迟两天,我还是会攻打楚国的。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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