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满屋的霉味在肆意弥漫,夹杂着些许腐烂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

    铁链紧紧地将她手脚被缚住,肌肤在日复一日摩擦下早已溃烂,仿若能瞧见那层层烂肉底下的白骨,疼入骨髓。

    她无力地垂下头,一缕干枯的发丝随风轻摇,如同鬼魅一般。

    窗外月光千顷,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眸处却赫然现出两处空洞,如黑夜中的幽影。犹记得那年春日后,她就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苟延残喘。

    幽幽月光中,老旧的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身影逆光而入,珠光宝翠,步履轻盈。

    “真是晦气。”她迈步向前,丝帕轻轻在手中挥动,掩住鼻间的不适。

    随即,她俯视着牢中的鬼魅,眼中并无怜悯,只有冷漠与厌恶。

    “洛如宴,你怎么还没死?”

    洛如宴微微抬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我死,一尺白绫便可了断,为何留着我,江云知,你心中清楚不过。”

    江云知并不回话,走上前去,望着那空洞的双眼,讥讽道:“啧啧,我不过是随口一句,阿延就这样把你眼睛挖掉了?他也太狠心了,眼睛对于仵作而言是多么重要,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言毕,她却轻轻地笑了。

    “也是,如果让那双见过无数不祥之物的眼睛留下,谁知道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会不会找上门来?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阿延是如何能与你同床共枕的?竟也不嫌你低贱。”

    低贱?洛如宴只觉好笑。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嫁给顾延前,我是堂堂大理寺的金牌仵作,父亲是镇法司声名在外的推官,与你相比,何曾低贱过?”

    此话无疑戳到了江云知的痛处。

    众人皆知,江云知出身卑贱,不过是万家的庶女,饱受欺凌辱骂。若不是洛如宴处处相护,她早已被人害死,如何能活到今日?

    江云知气得声音高了几分。

    “金牌仵作?洛如宴,仵作乃是贱民,即便是有了‘金牌’二字,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况且,你怕是忘了吧?你验错了要害,早已被镇法司除名了,可别在这里跟我自诩高贵!”

    她声音尖锐无比:“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顾尚书的正房夫人,圣上敕封的怀阳郡主,早已不同往日,而如今的你,不过是一名形容枯槁的弃妇罢了!”

    顾尚书?

    洛如宴只觉心中一阵苦涩。她曾经那么相信顾延,最终却发现皆是错付!

    那时,她曾是大北朝最厉害的仵作,在镇法司风光无两。因为发生在万家的“湖中女尸案”,她的口碑在一夜间崩塌了。那个案件的初检由她负责,可尸体在复检之时,竟然与自己所填的验状相差甚多,“他杀”竟成了“沉湖自杀”。

    她因此被下令停职,一年内不可再行勘验。她不相信自己会出这样的大错,多次要求朝中彻查,但结果却未曾改变,而身为上司的庆王李庆叡也对自己心生疑虑,让她不禁萌生了退意。

    众人都说,她因为婚期将至,对仵作勘验都不上心了,一心只想嫁与那青梅竹马的顾郎洗手做羹汤。那时候的顾延对她温柔相待,不过几句誓言,就让她信以为真。她就这样嫁给了当时不过是小小书生的顾延,离开了镇法司。

    婚后不过几年,她就发现了闺中好友与丈夫暗通款曲,强忍着心酸,也做了让步,允许顾延纳了江云知为妾。她不惯争风吃醋,步步忍让,最后却只换来了暗无天日的囚禁,只因她曾是仵作,她不祥。

    她知道,那都是谎言。

    那年的顾延,看重的是洛家在官场钟能给予他助力,哪曾在乎过她身为仵作?在他飞黄腾达之后,物是人非,她也沦为了那不祥之人,成为了他唾弃的丑妇……

    可悲,也可笑!

    可谁又知,江云知的结局又能比她更好呢?

    洛如宴冷笑道:“你不要太得意,善恶终有报,有我今日,也有你今日!”

    “你还真是天真,哪有什么善恶报应?这么多年,你还参不透吗?”江云知厉声道,“你可知,那具女尸本就是伪造的,为的就是让你身败名裂!你自诩聪明,怎么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伪造的女尸?怎么可能?她怎么会连伪造的尸体都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复检与初检相差甚远,原来是你伪造了尸体!”洛如宴自嘲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皆因妻妾之争,看来是我想错了,难道你与顾延那时候就已经相好,因此才这样害我?”

    江云知并不回答,语气得意至极:“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愚钝至此,还想着因果报应呢?还不如想想下地狱时怎么和你那血肉至亲相认,你如今这样子,怕是亲爹娘也认不得吧?”

    听到此话,洛如宴心中一紧,颤声问道:“你……你把我爹娘怎么了?”

    “瞧瞧你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连外面早已变天都不知道吧?新皇已下了诏令,洛家谋反罪行确凿,抄家问斩,今日便是行刑之日!”

    新皇?谋反?抄家?怎么可能?!

    洛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何能谋反?皇帝正值盛年,何时殡的天?新皇又是何人?为何给洛家定下死罪?

    不可能!这不可能!洛如宴的脑海一片混乱,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切怪不了任何人,都是你的因果报应。”女子冷笑一声,手中珠串轻轻晃动,映着月光显得格外刺眼,“我让阿延留着你,便是要你日日夜夜在这里受折磨,体会我曾经的苦楚!不过到了今日,你也不必再活着了。”

    “江云知,你曾经的苦楚又与我何干?你在江家受尽折辱,岂又是我造成的?这么多年,我救过你,护过你,何曾伤害过你?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江云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冷漠所取代:“你不必明白,只需受着,这是你欠我的。”

    “阿延!你怎么还不进来?”她厉声对外道,“怎么?舍不得你的洛夫人死?”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曾经的深情顾郎总算踏足了这间污秽的牢房。洛如宴记不清多久没见到他了,即便是在被硬生生挖去眼睛之前,顾延也鲜少出现。他过得仿佛洛如宴没有在这府中存在过一样,他不在乎,也不留恋。

    而这次,他的出现是为了给她送上一剂毒药,因为顾尚书的原配早已病死,正房夫人只能是怀阳郡主江云知。

    “顾延……你要我死?”

    说出这话的时候,洛如宴只觉自己可笑,她这几年受尽了折磨,早该知道他的狠心绝情,又何必自取其辱……可是,当年顾延的命可是父亲救的!他怎能放任洛家人被冤?

    她出声乞求:“顾延,我早已是废人了,死不足惜。可我们洛家绝不会背叛朝廷,还望看在父亲曾救过你的份上……”

    “你可别再提当年的恩情了,叫我恶心!”话未说完,却被顾延冷漠打断,”这么多年,你们洛家就仗着这点恩惠,对我百般折辱,屡屡提及我是棺生子。我是棺生子,你呢?你如今又是什么东西?”

    洛如宴没有想到,当年父亲从棺材中将他救活,他却毫不感恩。若是洛家人折辱他,在意他是棺生子,又为何会定下婚约,将宝贝一样的嫡女嫁与他为妻?

    这么多年,终是错付!

    洛如宴挣扎着试图摆脱铁链的桎梏,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人掐死。

    “顾延!江云知!你们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们洛家对你们如何?你们为何非要置洛家于死地?!”

    “为什么?”江云知冷冷地说道,“镇法司的人,都该死!而你们洛家,早该死了!”

    一双冰冷的大手掰开了洛如宴的嘴,她挣扎着,苦涩的液体还是顺着喉咙而下,直达肺腑。疼痛将她撕裂,令她不住地抽搐着,苟活了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要死了。

    可她不甘!她很不甘!

    如果不是万家女尸被调换,她如何会被停职?如果不是名声受损,她又如何会那么快与顾延成亲?如果没有与顾延成亲,她又如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的话,她定当让这二人粉身碎骨!

    细雨如丝,绵绵不断地洒落在窗外的竹叶上,似在低声细语。

    她仿佛沉浸在一个漫长的梦境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切。

    突然,那迷失在黑暗中双眸,竟在一瞬间被点亮,犹如置身于未知仙境中。

    曾几何时,她听过死后能与神仙相遇,如今似乎真的得到了应验。可她心中不禁生疑,会是阎罗王,还是玉皇大帝?谁又能缓解她死后的痛苦?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并没有出现她所期待的神仙身影,只有那熟悉的、略显杂乱的书案,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卷。

    她环顾四周,墙上挂着一幅正背人形图,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架子上的瓶罐和仵作器具摆放得井井有条,一股熟悉的墨香扑鼻而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这里,她再熟悉不过,这是镇法司西北角的一间厢房——她曾经的作坊。

    洛如宴的心中涌起一丝疑惑,难道,在地府之中,也需要仵作来验尸吗?

    她诧异之际,却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洛仵作,尸检可有进展?”

    因突如其来的惊吓,她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转身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玄色蟒袍的男子肃立于后。他面容严峻,眼神深邃且难以捉摸,正以审视的目光观察着她,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使她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此人她认得,是她那以冷酷著称的美男子上司——庆王李庆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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