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王家,今日办丧事。

    王家是丰州城一流的大户,大魏风俗重生敬死,丧礼办得隆重。宾朋好友纷纷上门吊唁,红着眼圈的管家迎来送往,一派哀伤的喧嚣。

    “王家大少爷英年早逝,可惜了啊……”

    “些许奠金,不成敬意。”

    “多谢各位……”

    管家一作揖,将一位富商礼敬进门。再一抬头,面前是陌生的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管家眨眨眼,“两位瞧着面生……”

    “我家先生是王大少爷的朋友,听闻不幸,连夜赶了好几天路来丰州。”

    花飞飞张口就是瞎话,一边说着,一边还扯了扯沾满泥土的裤脚作为佐证。

    “额……”

    管家表情古怪,“可我家少爷是昨日才没的。”

    “……”

    花飞飞张了张嘴,轻咳一声,“这就对了。不瞒你说,我家先生是隐世的高人,有一门梦中知吉凶的本事。前几日他梦见王大少爷立在一棵槐树下,知晓这是大凶之兆,便紧赶慢赶来丰州想帮大少爷避祸,唉,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啊。”

    花飞飞说得有板有眼,管家听得一愣一愣。

    他本来还将信将疑,可一想到自家少爷生前确实有四处结交的习惯,又瞧那黑衣年轻人气质脱俗,不似凡类,这姑娘也眼眶发红,情真意切,倒也确实像是真的。

    一念至此,管家作揖行礼:

    “辛苦二位了。”

    “王大少爷是我家先生的朋友,谈何辛苦?管家你忙,我们先进去了。”

    语罢,花飞飞拉着五号就迈过了门槛。

    “哎,两位是不是忘了……”

    管家愣了一下,刚想喊住二人,二道身影却已经闪进了门内。他想了想,招呼来一个小厮:

    “盯一下他们,若是不闹事,就不必去管。”

    堂内人头攒动,虽然碍于丧礼,每个人都压低了声音,可众多交谈声混在一起,还是显得喧闹。一口厚重棺材摆在大堂正中,簇拥在白花纸钱里。

    “王大少爷,多谢一饭之恩了。”

    花飞飞上前规规矩矩敬了两炷香,虽然只是素不相识来蹭饭,礼数也周全。然后,她便拉着五号挑了一张偏角落里的桌子落座。

    礼金嘛,自然是没给的。不过就算不给,她也不觉得有人会来找麻烦。

    她在黑店里长大,打小就见多了迎来送往,看惯了人情世故。似王家这等大户人家,最讲究“体面”二字,不差一份奠金或者一顿饭钱。丧礼庄重,只要上门说几句好话,挤几滴眼泪,王家也不会在这种日子横生枝节。

    桌上还没上菜,只有些干果茶水。

    花飞飞毫不见外地朝同桌的陌生客人打了个招呼,倒了两杯热茶,抓了一把干果,听着他们闲聊。

    “王家本来只是一家小铺子,能有今天的场面,全靠王大少爷操持。十年便拿下丰州城四分之一的米粮生意,王大少爷也算是个能人了,天妒英才啊。”

    “谁说不是呢。王大少爷不止有头脑,为人也是难得的忠厚良善,做买卖踏实不说,还时常有救济贫民的善举,乐意交朋友,更舍得交朋友,比他那个弟弟可是强多了。”

    “王老二?不提也罢。什么东西,自家兄长的产业也要争要夺,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王老太爷老来丧子,王老二又是個不成器的。唉,顶梁柱一倒,王家难咯。”

    “说起来,王大少爷正值壮年,怎么会突然没了?”

    “对外说是急病,实际上嘛……”

    “难道另有隐情?”

    “有没有隐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大魏的丧礼,从来都是停灵七日,头七过了再下葬。可这王大少爷昨日才没,今日便开席,晚上便下葬……是不是太急了点?”

    “兄台这么一说,确实古怪……”

    “嘿嘿,大户人家?还不是满屋子鸡零狗碎。五先生你说是不是……”

    花飞飞吐出两片瓜子皮,一扭头,却怔了一下。

    只见五号直勾勾盯着王大少爷的棺材,眉头竟然极其罕见地皱了起来。似乎棺材里藏着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他这尊泥胎一般的人物也微微动容。() ()

    “上菜啦!”

    这时候,酒席随着一声吆喝上了桌。

    大魏的丧礼不忌荤腥,王家的席面也确实体面,虽然不至于是山珍海味的珍馐盛宴,大鱼大肉却也不缺。又饥又饿的花飞飞吞了口唾沫,轻轻一扯五号的衣袖。

    “五先生,动筷子了。”

    “……”

    “得嘞,您餐风饮露,我可不客气了。”

    花飞飞耸耸肩,夹起一筷子香喷喷的酱肘子往嘴里一塞,但刚咀嚼了两下,堂中却是一声呵斥。

    “吃个狗屁!”

    “……”花飞飞突然觉得肘子不香了。

    吵嚷的是个中年人,生得尖嘴猴腮,沉甸甸的眼袋泛着酒色财气的虚青。亲哥哥的大丧之日,他没披麻不戴孝,表面功夫也懒得装一下。

    “王老二?”

    “二爷,您这是……”

    “就他这种人,也配发丧?也配葬礼?要我说,就该裹着草席往外头一丢,连个棺材都白瞎!”

    王二爷一把掀翻桌子,干瘦指头一指棺材,满嘴唾沫星子直往外喷。

    “孽畜!这是你兄长!”

    王老太爷一杵拐杖,颤巍巍直抖。

    “兄长?就算他活过来求着我认,我还不认呢。昨晚劝了你一夜你不听,要我说,爹,你也甭认这个儿子算了。”

    王老二语出惊人,竟是当堂教训起自己的亲爹来。

    “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他落得个死无全尸是活该,只怕连累了咱们一家老小。毕竟,他招惹的可是……”

    “住嘴!”

    王老太爷干枯身子摇晃,但瞧他的神态,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

    王老二脸色阴沉,语气阴恻恻,“亲爹啊~你要我住嘴?你管得了我的嘴巴,管得了苍天有眼么?”

    “别说了……别说了!”

    王老太爷举起拐杖,两步三步跌跌撞撞,似乎恨不得把王老二活活揍死。

    “畜生,滚啊!”

    “得,我滚。”

    王老二冷笑着朝周围一拱手,“诸位且安坐,回家了记得洗个澡,别让这天大的晦气沾染了家门。”

    语罢,他猛地一扭头,昂首大步离开。

    “……”

    宾客们面面相觑。

    气氛尴尬,落针可闻。

    许久。

    一声哀叹。

    “家门不幸,丢人现眼,让各位看笑话了。”

    王老太爷耷拉着眼皮,两条下垂的眉毛缀着悲哀。

    但他这些客套话还没说完,却有一袭挺拔黑衣突兀地撞进了视野。

    五号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迎着王老太爷疑惑的目光,朝棺材直直走了过去,古井无波的眼底波澜乍起。

    王老太爷不明所以,急忙去拦。

    “哎,阁下这是要……”

    五号淡淡开口:“开棺。”

    “什么?!”

    “什么?!”

    异口同声。

    一声来自王老太爷,一声来自花飞飞。

    满堂宾客也是目瞪口呆,本以为王二爷大闹丧堂,已经是极大的冒犯了,没想到冒犯之上还有冒犯。王二爷再犯浑,也只是朝活人撒泼,没真敢折腾尸体,这家伙倒好,一开口就要死者不得安宁。

    还是花飞飞脑子转得快,她没等王家人有所反应,一边伸手扯住五号,一边朝王家人一个劲作揖,一个劲道歉。

    “抱歉!抱歉!我家先生,额,实在是缅怀故友,舍不得和王大少爷阴阳两隔,想见大少爷最后一面,一时情急,所以才如此失礼……”

    但这一回,任凭她舌灿莲花,也没辙了。

    王老太爷下垂的雪白眉毛一点点挑起来,溢出难以抑制的怒火。

    “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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