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虽奇珍异宝无数,但流通的货币只有一种——香火。

    一点香火相当于十天的寿元。

    而一个香炉相当于二十支线香,二十支线香需要一百点香火,折合约五十余年寿元,凡人大半辈子。

    虽然对于生命漫长的妖怪而言,五十年不算太长,但是鬼城建立上千年,以香炉为酬劳的委托不超过十起,除去价格高昂之外,极重要的原因是香炉自产香火。

    这就意味着,雇主需要付出漫漫余生的时间来供奉受托人,代价可谓巨大。

    季柯人虽是道士,努力努力说不定能赶上彭祖,但这代价亦是巨大。

    洛桑把他丢在快活林的屋檐上,底下阵阵娇声浪语涌入夜色,听得人面红耳赤。

    她蹲下身,纤纤玉指虚滑过季柯人凌乱的衣衫,虚点在他的腹部。

    “说来听听,若是你的委托打动不了我,我便让下面的姐妹送一份你精尽人亡大礼包,然后丢到三清观门口,让你名扬四海。”

    如此孟浪的虎狼之词从洛桑樱唇中吐出,不带一点暧昧,反倒听得季柯人虎躯一震,这是一个不满意,便要他身败名裂的节奏。

    季柯人正色道:“了却前尘之托,以我道心起誓,如有虚言,不得善终。”

    修道之人拿道心发誓,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永坠炼狱。

    看来季柯人的委托确实有几分分量。

    洛桑左手腕一翻,变出一只五色蛊虫:“吃了它,我便姑且信你。”

    洛桑居高临下地睨着季柯人,本该含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看到蠕动的彩色肉虫子,季柯人坚毅的面庞出现一丝裂痕。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能换……换种好看点的虫子嘛,这个似乎不太好吞咽。”

    “娇气。”

    洛桑一掌击在季柯人胸口,趁他下意识咳嗽之时,迅速将蛊虫掷入嘴中,随即托起他的下巴手动闭嘴。

    “看来不用换了,”洛桑屈起一条腿,在他身旁坐下,“讲讲你的委托内容吧。”

    前世绝灵阵一役,身死的季柯人不愿轮回往生,四处游历只为快速变强。

    途经大雁关遭一厉鬼暗算,困在了附近荒城的一个上古阵法中。

    阵此法诡异无比,无论是鬼力,还是法力均如泥牛入海般,被吞噬转化为死气,与生前所遇法阵有异曲同工之处。

    任他如何应对,始终无解。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个年轻道士,可惜初出茅如的新人哪是诡谲法阵的对手。

    在原身身死前,季柯人承诺替他完成三件事为由,换取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

    前两件已完成,如今的委托是最后一件。

    ……

    塞外,罗双城。

    洛桑抬手拿着敲诈季柯人钱包买的头纱,遮挡毒辣的阳光,神情有些倦怠。

    夺舍一事归为天机,不可泄露。

    通过季柯人隐晦的暗示,她才知晓这道士看似人模狗样,内里居然是一只孤魂野鬼的芯子。

    “还要走多久,我快晒成人干了。”风沙呼啸中,洛桑冲前面赶路的季柯人喊道。

    发蛊喜阴暗潮湿,不耐高温干燥,洛桑行走在沙漠中,不亚于被架在烈火上烘烤。

    季柯人闻声回首,瞧见洛桑白皙的肌肤上染上的一层红,犹如画了胭脂般艳丽,与织金的烟紫色异族衫裙,一同衬得她眉眼更显绝色。

    思绪被洛桑的容色晃得一怔。

    季柯人忽觉喉咙有点干涩,偏过头,递出自己几乎未动的水壶:“翻过这片沙丘,就到了。”

    说罢,他埋头快步向前走去。

    洛桑仰头灌了几口水,又淋了些在脸上,火烧般的触感稍稍减轻,视线仍旧被热浪折磨得扭曲变形。

    大漠的天气和人类的秉性真相似,说变就变,还没走多久就黄沙漫天。

    “你走慢点啊!”

    洛桑一张嘴,灌进一口沙子。

    风沙愈发迷人眼,满天黄色中,前面疾行的人影模糊成一道黑色轮廓。

    些许是意识到身后的同伴没跟上,前面的身影脚步略顿。

    待洛桑赶上来,他才继续动身。

    两人一路无言,在黄沙封路之前,终于望见了远处参差不齐的建筑群。

    这大半天的路走得洛桑差点双脚冒烟,进入荒城后,借着建筑物的遮掩,风沙终于小了点。

    她连忙低头,吐出残留在嘴里的沙子:“呸呸呸——跟干了的黄泥土似的,真难吃。”

    嘴里的沙子差不多清理干净,洛桑想问季柯人要往哪儿走,一抬头却发现人不见踪迹。

    狂风穿过错综复杂的街道,挤出鬼哭狼嚎的呜咽,城里空无一人。

    洛桑立刻警惕起来。

    方才和她一起的,可能不是季柯人。

    倘若如此,他会是谁?

    引她来荒城有何目的?

    这是否为一个局?

    一连串的谜团不请自来。

    洛桑新肉身娇弱,灵力不足,且极不稳定,她必须谨慎应对才行。

    偌大的一座城虽荒废已久,通过残余的建筑依

    旧能感受到它昔日辉煌壮丽,人声熙攘的盛况。

    洛桑施了一个简单的问灵决,试图通过残留在这里的孤魂野鬼,了解有关荒城的信息。

    一盏茶过后,别说残魂了,就连一丝怨气波动也没有。

    洛桑秀眉微蹙:“不对劲。”

    当然不正常。

    哪怕塌了个蚂蚁窝,也会残留生灵的丝缕怨念。而这里竟是一干二净,仿佛被人为地刻意清理过一般。

    何种力量才能抽空一整座城的孤魂。

    一股毛骨悚然感爬上洛桑的皮肤,不知为何,她倏忽回想起,自己成精不久遇到的一桩经历。

    洛桑双手合十,祈祷妖神看在祭典还未举行的份儿上,原谅她偷懒的行为,保佑她不要遇到意外。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洛桑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洛桑是个路痴,除了地图上的东西南北,现实中的方向一概分辨不清。

    妖贵在有自知之明,洛桑没指望自己常年不活动的大脑能够突然运转,指点迷津。

    她老老实实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地形,而后穿过一座荒废的广场,脚尖轻点残破的圆柱,借力登上瞭望塔。

    刚在塔顶站定,脚下便响起一阵细微的滚石声。

    许是这塔年久失修,承托不住她轻盈的身躯。

    洛桑借脚下的石块一蹬,还没脱离塔顶,一股奇异的吸力袭来,她眼前一黑,随碎石一同落入地下深渊。

    “我的老天爷,真是歹毒至极!”

    黑暗中,洛桑如同一只蟾蜍张开四肢,费劲地撑在狭窄的圆柱形墙壁上。

    她心有余悸地向屁股下方瞄了一眼,锋利的竹箭散发出死亡气息,距离她仅有一臂之遥。

    “还好我机智过人。”

    在感叹设计者用心险恶的同时,洛桑不忘为自己的聪慧机敏所折服。

    她小心翼翼地落了地,从腰间的蝴蝶荷包中取出一株浮空灯笼草,柔和的光线照亮一小片黑暗,竹箭附近果然躺着数具不幸中招的白骨。

    为他们的大意默哀三秒,洛桑继续寻找去路。

    这个地下空间范围巨大,说是一座地下城池也不为过,无数廊道如树根般盘亘交错。

    洛桑绕来绕去地走了一通,随后不出意外地迷了路。

    她支起靠墙休息的身体,在心里把引导她进城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问候了一遍。

    不知是否为错觉,她总感觉灵力的消耗速度变快了。

    忽而,洛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逼近。

    熄灭灯笼草,手腕一转,精致小巧的琅月弯刀出现在掌心,她反手握刀,身体紧贴墙面,在黑影出现的刹那间,洛桑动了。

    银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琅月弯刀横在温热的脖颈,只消往前一点,便能割开对方柔软的喉管。

    脉搏通过琅月刀身传至洛桑手心,对方是个人。

    稚嫩的少年音响起,音调连同身子一起,颤抖得厉害:“别……别杀我,我迷路了,不是要逃跑。”

    洛桑收回琅月,灯笼草重新亮起。

    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她心中一惊,这灰头土脸的少年与季柯人有六七分相似,简直是缩小版季柯人。

    洛桑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见女子一身异族服饰,手中弯刀寒芒森然,想来是前来监视的西厥贵族。

    他心中快速思虑一番,回答道:“草民季柯人,挖矿时迷了路,和队伍走散了。现在正要回去呢。”

    真巧,他也叫季柯人。

    “呵——”

    洛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很好,耍到她面前来了。

    少年季柯人明显被她的冷笑给吓住了,腿弯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乞求:“小的所说一切属实,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杀我!”

    原身看起来人模狗样,幼年竟如此胆小。

    洛桑垂眸扫了一眼磕头如捣蒜的季柯人,忽然计上心头,决定恶人做到底。

    她摆出一副西厥人的做派,将琅月往腰上一别,恶狠狠问他话:“谅你也不敢耍花样,带我去矿床看看情况,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少年季柯人还真被她唬住了:“谢大人海涵,小的定好好带路。”

    有人带路就是好,不用费心思,不用动脑子。

    洛桑跟着少年一面走,一面观察周围的环境,除去个别造型奇特的岩层,这里确实留有矿石开采的痕迹。

    走出一段路后,洛桑推搡了一下前面的少年:“怎么还没到,我劝你收起无用的花花心思。”

    “哎呦——”

    前面的季柯人一个踉跄,脚下踩空,一骨碌滚了下去。

    洛桑心中一惊,好端端的路怎么突然出现那么长的一段楼梯。

    灯笼草飘至跟前,照亮前方一片陡窄的阶梯通道,却照不到尽头。

    “救命啊——好痛——”

    漆黑的楼梯下方,传来少年季柯人痛苦地呻吟。

    这又是什么无聊的新把戏。

    洛桑提高音量,不耐烦地说道:“走个路都走不明白,不摔你摔谁。”

    她抱臂走到少年季柯人身边,拿灯笼草一照,

    好家伙,季柯人摔得鼻青脸肿,一条腿更是厉害,折成一个完全畸形的角度,折断处刺出一截骨头,肯定是走不了路。

    现在的精怪为了诓人都这么拼的嘛。

    洛桑秀眉蹙起,朝骨折处摁了一下:“怎么伤成这样,还能走路吗?”

    季柯人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龇牙咧嘴,神情痛苦:“好像走不了路了,我可能没法给大人带路了。”

    这是料定洛桑不会丢下他不管。

    可是洛桑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上个让她纡尊降贵背的人,坟头草都能成精了。

    “你等着。”

    洛桑丢下三个字,走进更深处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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