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险些要将这话脱口而出,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道:“其实本王今日来,亦是有要事需要你相帮。”

    慕汐登时来了精神:“大人请说。”

    瞧她眸色刹那间亮起,裴行之略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垂下眼帘,握拳轻咳了声后,道:“郦京来了消息,昌炎新王上任,几次派人煽动百姓,意欲谋反。而前几日,昌炎更是有五万大军在靠近兰西边境集结,圣上已下旨,命本王这两日前往兰西平叛。”

    言及此,裴行之抬眸瞧了瞧她。

    见他没继续,慕汐道:“然后呢?”

    裴行之继而道:“本王营中原配有三名随行郎中,只是不巧,今儿军中来传,其中一名郎中染了风寒,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

    慕汐大抵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便接而道:“是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顶替那位大夫,做这段时日的随军郎中。”

    裴行之淡淡地“嗯”了声。

    慕汐撑着手肘,指腹摩挲着下巴,思量片刻,便道:“此事利国利民,倒是好事,我断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我一个姑娘家,去到军中难免不太方便。”

    裴行之立刻道:“此事你无须担心,本王已思虑周全,便让菊月和缕月一同陪你入军。有她们相陪,想来也无大碍了。”

    他已如此说,慕汐自然再没拒绝的理由,因而道:“那何时出发?”

    “明日辰时。”

    裴行之定要留下桃花酿,慕汐只得收下。送走了他,慕汐当即到外头去买了几道下酒菜,顺道去江府约上谢妩,两人坐上马车便回了桃居。

    “唉!”听慕汐道完原委,谢妩长叹一声,半躺在逍遥椅上,抬眸望着头上那光秃秃的桃枝,唉声道,“事情刚了,我还想着寻个好时候,必得要与你一醉方休呢。却不想,明儿你又要离开了。”

    慕汐撕了个烧鸡腿放谢妩碟里,又给她倒了杯桃花酿,温声道:“我去的时日再长,顶了天儿也不过一两年。届时回来我再想与你不醉不休,你也未必肯应了。”

    谢妩起身,瞥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话?你喊我来时,我何时拒绝过?”

    瞧她仍一副呆呆的模样,慕不觉汐笑了声:“你成亲的这些日子,难道便没感觉出来?”

    谢妩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慕汐直言:“你脸色红润,整个人宛若浸在蜜里般,我届时回来可不得要当干娘了?”

    谢妩霎那间明白过来,不由得红了失垂下眉,片刻,她又气得忙拾起桌上的瓜仁朝慕汐扔过去,佯装嗔怒:“才几日不见,你怎变得这般油嘴滑舌?”

    “我哪里是油嘴滑舌,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慕汐温声笑道,“只一样,阿妩的孩子,必得是我来当干娘。”

    谢妩笑道:“当然。除了你,也再没有谁相配了。”

    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霞色满天,芰荷过来催着谢妩回府,方止住话头。

    次日,谢妩早早便带着慕汐爱吃的糕点过来与她道别。

    “外头的形景虽不知如何,但有裴将军相护,我也可安心些,”谢妩掩泪,握了握她的手,嘱咐,“只是一样,你若到了地方,一定要给我回信儿。来年桃花开时,我酿好酒等你。”

    慕汐连连应声儿,眼见时辰不早,便含泪与裴行之坐上马车,一道出城往兰西方向去了。

    拐过东街,慕汐下意识掀开帘子,却见一蓬头垢面且满头白发的女人正蹲在墙角拿着馒头疯狂啃食,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脏得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眼望过去,慕汐只觉得十分眼熟。

    再细瞧。

    竟是林悦华。

    顿然认出来,她不由得震惊地望向裴行之。

    男人见她眼里涌起惑色,便淡淡解释:“此事并非本王所做。那一万两她拿回去没两日,便被你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偷走,在赌桌上输个精光。袁庆平发配边疆后,衡州那边就新开了家绣坊,出高价把袁家绣坊的女工全请了去。她因此延误交货时间,前两日一并连袁家老宅都给赔进去了。这不,一夜之间白了头,又被人赶出来,才成了那般模样。本王一直未曾说,是怕你听了要伤心。”

    一语听完,慕汐久久也未曾说话。

    从前诸事,她一直不愿计较,是因为不想把自己浸在恨意中。虽说林悦华是罪有应得,可听完裴行之的话,她却无半分欣喜之意。

    自然,她也没有半分伤感。

    一时感慨,不过是觉得人生无常。今日能高高在上,来日也能跌落淤泥里。

    因时间极赶,两人一路从越州出发,途经汶陵、晟州,至矾川与从郦京而来的八万大军汇合后,也不过用了八日。

    据管砚带来的消息,榕王谋逆已被监禁,其党羽皆被株连九族,斩首示众。

    兰西十二州在前朝时便已被昌炎人夺去,直到十一年前,裴行之一举攻下昌炎国都后,郦朝才收回了兰西十二州的统治权。

    一年前,昌炎新王上任,几次三番派遣细作潜入兰西,意欲煽动百姓谋反。一个月前,昌炎士兵更是残忍杀害途径边境地区的三口之家。

    此事传到郦京,当即惹得百官暴怒,联名上书皇帝要求派兵镇压。只因当年收复兰西十二州后,为稳固人心,朝廷不仅轻徭薄赋,在各种举措上对他们多加宽待,还派了诸多兵力去开垦荒地,将所得田地尽数分给当地百姓。如今兰西百姓竟不思感恩,反意欲追随昌炎谋反,这令郦京朝臣如何能平?

    从矾川一路往西,裴行之率领八万大军不到一个月便已到达兰州军营。

    入军营安顿完没两日,慕汐和另外两名郎中查了下粮库里的药材,见多了些止血药。

    为避免后续战事有突发情况,慕汐想提前入城采买药材,军营里虽也备了许多,但总有缺的。

    裴行之闻言,自是不放心,便令菊月和缕月一同陪慕汐前往。

    虽说郦朝和昌炎现下已是水火不容,然一路进城,慕汐却见有许多的昌炎女子身穿郦朝服饰,亦有众多男子牵着郦朝姑娘。

    “兰西十二州被昌炎统治了近百年,两族通婚已是十分常见。可两国一旦战交,最为本国人排斥、处境最为艰难的便是这些人。”菊月掀开竹帘,瞧了眼外头的形景,不由得叹了口气道。

    前世生活了这么多年,慕汐自是明白若要两族和平相处究竟会有多艰难。明面上,自古以来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若要征服灵魂,纵是用了上百年,也未必能成。

    时隔近百年,郦朝仍要收复兰西十二州便是明证。

    到了药材铺,慕汐买了许多用以驱风散寒的草药,缕月见了,不解地挠挠头:“往日我瞧军营里的郎中们买的皆是些止血止痛的药,现下天虽寒,可营里的冬衣也备得足足的,姑娘你买这么多驱寒的草药作甚?”

    “正是因军中驱风散寒的草药少,我才要买。若大家都有个头疼发热的,药一用起来,便怎么也不够的。到时再买,又只怕来不及。”

    慕汐自然不会与她挑明,两国交战,最难防的便是有人投毒。她今儿所买的草药,单用可驱风散寒,搭配起来更可解几十种疫病。

    采买完东西,慕汐回到军中,拿起脸盆准备去外面打盆水洗漱一番,不想前面的主帅营里忽地传来“嘭”的一声。

    唬了她一跳。

    原是杯盏被摔到地上的声响。

    裴行之那原是清润的嗓音此刻含了七分怒意:“珺山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半月前,本王就已下了军令,纵是死守,都一定要保住珺山这条防线。可你是怎么做的?退居陈守,任由昌炎占据。”

    一道略有些粗犷的声音响起:“那日不知怎的,有一支上百人的商队途径珺山,末将若下令伏击,那上百条性命便要葬身其中。”

    “愚蠢,”裴行之怒不可遏,“到底是这上百条性命重要,还是兰西十二州重要?珺山这条防线失守,你难道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郁舟,传本王军令,冯副帅怠忽职守,未尽职责,重打五十大板,即日起贬到仓粮司看管粮仓。”

    他这话音落了片刻,一下颌长满了胡子拉碴、生得虎背熊腰的将领低头耷脑地从营里走出。

    郁舟也随他后面出来,见慕汐端着脸盆怔在一旁,上前笑问:“姑娘这是要打水么?水井在那边。”

    他往东面指了指。

    虽早已知晓,然为避免自己听了墙角的尴尬,慕汐仍是谦和有礼地应了声:“谢大人。”

    慕汐转身正要离开,郁舟连忙又道:“姑娘待会可有时间?”

    “怎么了?有事?”

    郁舟负手在身后,摇了下头,温声笑道:“倒不是我,是殿下。一路从矾川过来,他便没睡过好觉,今日我瞧他,眼底有些发青。姑娘若得空,可否熬碗安神汤给殿下?”

    慕汐微顿,军中的三个大夫皆有负责的营帐,主帅营素来由莫大夫负责,熬个安神汤这般简单的事,纵然无须莫大夫亲自动手,由其他人按方子抓了药过去熬便是了,何须特意与她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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