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有孕时,慕汐可巧散值回来。

    她才要换衣裳,便觉眼前蓦地一黑,再醒来时,就见裴行之满脸惊喜又夹了几许担忧的神情望着她。

    “我,我这是怎么了?”慕汐单手撑在床沿想要起身,裴行之忙一面取过软枕垫在她身后,一面扶她起来。

    男人微长的睫毛下,有溢了满眶的雀跃。除了在半榆关找到她,以及在云舟见到“死而复生”的她时,能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外,慕汐便从未瞧过他有这般欣喜若狂到险些唇角都要抑不住的模样。

    一种不大好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秒,裴行之便握着她的手,神色温柔缱绻地扬唇笑道:“阿汐,我们有孩子了。”

    他此言不啻于惊天响雷,陡然落到慕汐心间上,炸地满地疮痍。

    她曾服用过大量的石菖蒲,她从未想过她还能怀上孩子。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

    不是彼此相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有幸福可言。

    窗外的天儿渐渐阴沉,明明黑夜还不曾到来,可偏生连一丝霞色也见不到,满殿除了慕汐和裴行之外,便再无一人。

    见她呆怔着久久没言语,裴行之的心好似在一刹间从高空坠到悬崖底。

    她的这种反应虽早已在他意料之外,然见到的刹那,他仍是失望至极。

    她从未想过和他有孩子。

    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裴行之的心宛似被刀割一般。

    可他不敢瞒她,她是医师,他又如何能瞒得住?

    生怕她会剑走偏锋,裴行之方欲她将还未清醒时便已想好的措辞说出来,以安抚她,不想下一秒,她却面无表情地道:“这个孩子,我不会要的。”

    慕汐神色平静,看不出有一丝波澜。

    滔天怒火骤然蹿遍身体的各个角落,男人搭在青纱帐幔外的手青筋暴起,然他仍是极力地压制着,理智告诉他:他愈是强迫她,她反抗得只会愈激烈。

    裴行之垂下眼睑,深深地缓了缓后,方淡声道:“阿汐,我除了曾逼你留在我身边外,我可曾有真正伤过你在乎的人?我哪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言及此,他低下眉,素来清润的嗓音带了一丝哽咽:“我裴行之从未求过人,连想令你留在身边,也从未用‘求’之一字,可阿汐,我现在求你,求你留下我们的孩子。只要愿意,此生我再不逼你。”

    这个大权在握、曾经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现下在说每一个字时,都好似饱含着他无尽的深情和妥协。旁人瞧了,必定十分动容。

    然慕汐的心太硬。

    闻得裴行之此言,她并没有丝毫感动,反而连连冷笑,直言道:“别把自己说得这般情深义重,你之所以没有真正对我所在乎的人动手,那是我向你妥协了,是毫无例外的每一回妥协。”

    裴行之登时变了脸,寒着面色扬声道:“妥协?倘或我真的是那种荒淫无道、嗜杀成性之人,你纵是妥协,我也绝不会轻饶了那些人。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你不是没见过,江言州便是例子。”

    慕汐被他怼得一时无言,缄默片刻,她仍是极其倔强地道:“总之,不论你如何说,这个孩子我是不会留下来的。”

    瞧她这副神情,好似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原涌上心头的怒火恍若破了闸的洪水般滚滚袭来。

    他缓缓站起身,面如死灰、眸色阴鸷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慕汐啊慕汐,你可真够狠心的。既是如此,那本王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本王告诉你,倘或你敢杀了本王的孩儿,本王便要景嘉珩和那个叫芰荷的姑娘给他陪葬。”

    慕汐顿时惊坐起,不可置信地厉喝:“你敢?”

    “本王有何不敢?”裴行之怒喝,“你能狠心到杀了自己的孩儿,本王就敢杀了他们给本王的孩儿陪葬。”

    两人的神色俱是怒极。

    慕汐冷眼瞧着裴行之的眼神,只觉一股浓浓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理智告诉她:他真的做得到。

    在和他之间的较量中,她从来不曾赢过。因为她从来都比不上他心狠。

    对峙半晌,慕汐冷着脸收回目光,再不愿瞧他,把软枕放下,躺下来背对着裴行之,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般闭着眸,任泪水淌湿软枕,“我答应你,留下这个孩子。你不许......伤害他们。”

    闻得她的回答,裴行之那颗悬在心头的大刀才缓缓落下。

    然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慕汐的性子太倔,倔到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她表面答应,暗地里却偷偷将孩子流掉。

    应裴行之所求,慕汐没能再去医馆应卯,只留在府里安心养胎。

    发现慕汐有孕的时候,胎儿已有了一个月大。

    还剩九个月,孩儿才能落地。没到那个时候,裴行之连睡觉都不敢睡得太沉。

    他放下所有事务,半步亦不敢踏出府,半步亦不敢让她离了自己的视线,一连每日的沐浴,也是他强硬为她擦洗的。

    只是裴行之盯得太紧,盯得慕汐好似喘不过气儿来,大夫每每过来看诊,皆同他道:“娘娘若常日郁郁寡欢,对保养胎儿和自身都很是不利,孕妇的心情极为重要,殿下须得想个法子让娘娘愉悦起来,否则这腹中的胎儿断断难以等到落地的那一日。”

    裴行之闻言,霎时紧蹙眉头,当即命全府上上下下的人献点子,谁献的点子能博得王妃一笑,便赏半年月银加十匹绸缎。

    有这样儿的好事???

    众人闻声,不由得欢呼雀跃,纷纷积极上献。从说书、唱跳、比武、蹴鞠、马戏团、扮鬼脸、扮小丑......各种奇招层出不穷,奈何那王妃娘娘不是看得瞌睡,便是无聊得打起哈欠,真真是坚能持看下去两刻钟也无。

    裴行之无法,只得扩大范围,在淮州城里贴了张告示,向百姓征集点子,道谁贡献的点子能博得王妃一笑,便赏黄金百两,外加绸缎百匹。

    如此的丰厚的奖赏,不仅引来淮州城百姓,连远在郦京的郦璟笙都知晓了,为令慕汐欢喜,他特意将藩属国献上的莲鹤珊瑚命人送至淮州。

    慕汐见了,且得知裴行之为讨她欢喜竟这般奢靡,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朝他道:“我既答应你留下这孩子,便不会食言。你若当真想让我心情好些,好歹别盯得我这样紧,我也想要有点私人空间,你这样做,我怎么样都不可能会开心。”

    裴行之有些不敢信她,“当真?”

    慕汐冷冷地直言:“这孩子若有三长两短,你会放过景嘉珩和芰荷么?”

    男人斩钉截铁地道:“绝不会。”

    “所以我比你更希望他能活。”

    慕汐此言倒着实是真心话。若这孩子没了,不管是何原因,依裴行之的性子,一定会觉得是她暗地里搞的鬼,便必然拉景嘉珩和芰荷陪葬。

    他们难得离了她,过上平静的生活。

    她不愿再因为自己的事,把他们拉下深渊。

    慕汐这般说,裴行之心里虽有气,但到底也没敢发出来,对她的管制也稍稍松了些,偶尔顾念到她的心情,还会带她出门散心。

    如此这般过了五个月。

    浮夷轩内,除了那棵万年青外,其余树木皆染上了金黄,慕汐从窗外望去,每日洒扫的侍女多了一样活儿,便是把院里和连廊下的落叶清扫干净。

    算起来,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子,只是乍地一看,身子竟比平常的孕妇大了整整一圈儿。

    这日,大夫过来问诊,不觉惊喜道:“恭喜殿下,娘娘是双身子。”

    裴行之立时惊坐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慕汐后,讷讷问:“你......你是说,里头有两个孩子?”

    大夫复而道:“回殿下,是的。”

    裴行之当即朝候在一旁的周伯哈哈笑道:“周伯,带大夫下去,赏白银白两。”

    “是。”

    大夫十分欢喜,忙垂首道: “谢殿下。”

    眼见周伯和大夫退出,裴行之方握着慕汐的手,温声道:“你如今怀着双身子,行动要愈发谨慎些才行,我待会便让周伯再拨十几个生养过的嬷嬷过来伺候。”

    慕汐只觉得他夸张至极,驳道:“不必了,如今我这不算外面丫头侍女,屋里已有七八位嬷嬷,这些嬷嬷也都是生养过的,你再拨十几位过来,我这屋子的空气儿都要稀薄了。”

    她的语气没有半点不耐烦,反含了几许笑意,裴行之心下稍安,思量片刻后便道:“也好,只你若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有何不适,一定要说。”

    言及此,他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幸福感在一刹间溢了满心,“还有四个月,便要出生了。阿汐,谢谢你,谢谢你肯把他们留下来。”

    她原是不想的。

    这两个孩子在肚子六个月了,她依然并未感到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

    满屋子的人散下去,慕汐只觉得倦极,她抬眸朝裴行之道:“我有些困了,想睡会儿。”

    裴行之忙把垫起的软枕放下,温声道:“好,你睡吧,我在外头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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