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陆君遥慢慢地醒来,看到外边天已经亮了,风雪簌簌的声音还是未曾停歇。

    突然他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月恨霜已经不见了,草垫上除了几件衣服之外,竟然空空如也。

    他立刻四处张望,周围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连忙坐起来穿上衣服,大喊地着她的名字:“月姑娘……!月姑娘,你在哪里?”

    他在洞中四处寻找,都没看见月恨霜的影子。

    走到洞口一看,外边风雪交加茫茫一片,难不成月恨霜在那种状态下一个人走出去了不成?

    正当他焦急无比的时候,身后的草垫里突然发出了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君遥立刻走回洞穴,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感觉到是从草堆之中传来的。

    于是他开始扒拉起草甸,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看到里面有一团奇怪的东西,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撮洁白的毛发从草堆里边露了出来。

    他立刻扒开草甸,发现一只手臂长的小动物,抱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只雪貂。

    这只雪貂长着一身银白发亮的绒毛,乌黑如核的眼睛,两只耳朵微微地抽动着,十分可爱。

    它见陆君遥抱起它,便开始发出“嘶嘶”地声音胡乱挣扎起来。

    陆君遥看着白色雪貂,一头雾水地说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只雪貂,月姑娘呢?”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神来,心想道:月姑娘不见了,昨天她睡下的地方竟然无中生有地多出一只雪貂……等等,这只雪貂,莫非……?!

    陆君遥按住雪貂,惊讶地说道:“等等等等……你先别挣扎,小雪貂,莫非……你是月姑娘?如果是的话,就将一根草举起来好吗?”

    说完后,陆君遥就把雪貂重新放在草垫中,雪貂竟然真的用嘴挑出一根草,将它举起来了。

    陆君遥吃惊地说道:“月……月姑娘,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雪貂了……!”

    这时他回想起一件事,月恨霜刚到这里的时候说过,这里曾是她的故乡……那时陆君遥就觉得奇怪,这里冰天雪地的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人住的地方?

    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月恨霜可能是修炼千年成仙的雪貂精。

    大概是昨晚病得太严重,无法继续维持人形,出于自我保护的情况下,她就变回本体了。

    陆君遥慢慢把手伸到雪貂面前,喊了一句:“月姑娘?”

    雪貂便丢下稻草,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上了肩膀。

    趴在肩膀上的雪貂十分安静,有时候还会舔一舔自己的手,或者蹭蹭陆君遥的脖子,显得有些乖巧可爱,似乎和月恨霜的性格十分不同,变得温和多了。

    陆君遥摸了摸它的皮毛,笑着说道:“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只要还活着就是好的,我们便有希望出去。”

    他抱着雪貂走到洞口,看着这漫天风雪,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月姑娘,这是你的梦境,你有办法出去吗?”

    雪貂“吱吱吱”地叫了几声,陆君遥摊开手掌,它便在他手掌上用自己的小爪子写字。

    “我不知道。”

    陆君遥摇了摇头,有些绝望地说道:“唉……难道我们就要困死在这里了吗?”

    “也许,杀了我能从这里出去。”

    陆君遥看了一眼雪貂,笑着说道:“月姑娘说笑了,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那我不知道别的办法了。”

    陆君遥抬起头说道:“不除掉凶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杀了谁都无用。再说了,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过了一会儿,一人一貂就听到了“咕咕”的声音,显然是陆君遥肚子里发出的,他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失礼了,我又饿了。”

    “去摘果子。”雪貂在他的手掌心写到。

    “嗯,那我去去就来,月姑娘你在洞里等着。”

    “我不怕冷。”雪貂又写到。

    “好吧,那你随我一起去吧。”他点了点头说道。

    陆君遥将雪貂裹在胸口的衣服里,冒着风雪来到山洞不远处的野树面前,摘下尽可能多的茶色果子,将它们全部用布包起来,扛着回来了。

    一回到山洞,他便把果子放下,扑扑身上白色的积雪,雪貂跳了下来,坐回到草垫上。

    陆君遥把包裹打开,拿出一个果子递给雪貂,雪貂摇了摇头。

    “你不吃?肚子不饿吗?”

    突然他想起自己以前在书上看过,雪貂是肉食性动物,似乎只吃兔子或者雪鼠之类的小动物。

    陆君遥看着它说道:“你不能吃植物吗?那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兔子抓给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雪貂还没来得及在他手上写字,他便从洞中出去,消失在风雪中。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陆君遥还是没有回来,雪貂有些纳闷,就出去寻他。

    大雪早已覆盖了他的足迹,雪貂就在这茫茫的一片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跑着。

    幸亏它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因为身体轻巧跑在雪上也不会陷下去,所以便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寻找。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它才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君遥身着浅色衣服站在雪地中央看着远方,积雪已经堆满他的头顶,他站在这如画一般的世界之中,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天地茫茫空无一物,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她来寻他。

    雪貂站在远远的地方,出神地看着这个风雪中矗立的青年。

    他好像在远眺着什么,风雪吹动他衣摆和长发,背影有些孤寂与忧伤。

    它只是这么注视了他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却不知为何感觉时间已然停止;当它回过神时,却仿佛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他除了的样子没有改变,其他的一切都变了。

    雪貂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向陆君遥跑了过去。

    陆君遥感觉到身下有动响,低头一看,便看到雪貂顺着衣服爬到他的手臂上。

    他有些惊讶地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你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吃任何东西,我本想让你保存多一点体力,才让你留在洞中休息的。”

    “你太久没回来了。”雪貂在他的手上写到。

    “莫非你在担心我?”

    “……才没有。”

    陆君遥看到它这么写,轻轻地笑了一声,又温和地说道:“抱歉……我在这一带寻了一遍,别说兔子,连只鸟都没看到……这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你我两个活物了。”

    “回去吧。”雪貂写到。

    “好吧。”

    说完后他又把雪貂抱入自己的怀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回去了。

    一回到洞中,拍完身上的雪片,他便一屁股坐到草垫上,看起来累坏了。

    他温柔地抚摸着怀里的雪貂,轻声说道:“原来你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现实中的家乡也像这个梦境一样,什么都没有吗?”

    “不,有一些其他的动物。”雪貂在他手中写道。

    “啊,那为什么在这里我一只活物也没看到呢?”

    “也许是我内心荒芜。”雪貂写道。

    陆君遥见它这么一说,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时候肚子里“咕咕”地抗议声更加大了,于是他拿起果子就吃了起来。

    吃完后他看了着雪貂,雪貂也看着他,他便说道:“那你吃什么呢,这么一直空着肚子什么也不吃,真的会饿死的。”

    “没关系。”雪貂写道。

    “怎么会没关系……唉,但是这里又没有你的食物。”

    “我不饿。”

    雪貂写完后,就跳到一旁的草垫上,把身体卷成一团睡下了。

    陆君遥叹了一口气,也坐到草垫上,两手抱着膝盖,看着洞口外簌簌飘落的雪花,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在洞中的日子是枯燥且乏味的,陆君遥每天只能用那种野果果腹,人显然都没有以前精神了,还瘦了一圈。在这里伴随着他们的只有寒冷和饥饿,这种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连坐牢都不如。

    而雪貂也是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刚开始还和陆君遥互动一下,最近连动都懒得动了,总是在草垫上睡觉。

    陆君遥把雪貂抱起来,发现它已经比原来轻了一倍,便将它抱进怀里说道:“月姑娘,月姑娘!”

    雪貂抬了抬头,又低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谁都能看出来,它特别没有精神,好像快不能动了。

    陆君遥看着它,担心地说道:“月姑娘,你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之前说不饿,我原以为你是神仙,真的不用吃东西。现在我才明白,变回了雪貂,还是要吃东西的,对吗?”

    雪貂微微地动了一下,又安静地垂下了头。

    他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它的毛发,感觉到它的身体已经瘦了一大圈,毛发的光泽度也大不如从前。

    雪貂虚弱乏力地躺着,无论怎么摆弄它都没有任何反应,陆君遥看到它这个样子,心痛地摇了摇头。

    “这样下去不行,总得想办法让你吃点东西……”

    陆君遥说完后,便把雪貂抱在怀中,皱着眉头在洞中来回慢慢踱步。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便苦笑了一下,抚摸着它的背轻轻地说道:“月姑娘,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不如试试看?”

    雪貂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陆君遥将雪貂放进自己的衣服里边,然后走到墙边,掰下一片冰刃,来到草垫上坐下。

    他用冰刃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鲜血立刻从手腕中流出来。

    他将怀中的雪貂抱出来,将手腕递到它面前,说道:“喝一点血吧,以后这就是你的食物了。”

    雪貂愣了愣,抬头看着陆君遥。

    陆君遥温柔地说道:“月姑娘,别放弃。我们一起度过难关,好吗?只要能活下去,如果外面有人打败梦貘,咱们就有救了。”

    雪貂沉默了下来,看着他好一会儿。

    过了许久,它才略略地点了点头。

    它慢慢地靠近他的手臂,伸出舌头,舔舐着他伤口上的血。

    它以前不是没喝过血,但在此时此刻,也许是饿极了,竟第一次觉得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甘醇甜美的液体……这伤口散发出的清香,几乎胜过这世间的所有美味,勾引着它露出獠牙,想一口咬下去,连骨带肉一起吃掉。

    但它尽可能的克制住了原始的冲动,只是伸出舌头,一下一下用力的舔舐着伤口,把这甘甜的美味卷入舌尖,全部吞进肚子里。

    雪貂的舌头在他手腕上的伤口用力摩擦,疼得他扭曲起脸来,但他知道它是饿极了,才会有这般表现。

    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如果早点给它喂血,也不至于像今日一样到了奄奄一息,快不行的地步了。

    他紧紧地握住拳头,让身体里的血能够多渗出来一些,希望它能够尽可能的多吃一点。

    舔了好一会儿,雪貂终于放慢了速度,最后轻轻舔了两下,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便将头转开了。

    “月姑娘,你吃饱了吗?”陆君遥问道。

    雪貂点了点头。

    陆君遥看着它笑着说道:“感觉你好像变得有精神一些了,太好了。以后你每天都喝一点血吧,或者什么时候肚子饿了也可以告诉我。”

    雪貂钻进他的胸口,蹭了蹭他的衣服,似乎算是答应了。

    陆君遥撕下一块布将手腕一圈一圈地包裹起来,随后又抱着雪貂,躺在了草垫上。

    雪貂毛茸茸的身体非常温暖,也非常舒服,他抱着它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陆君遥每天就做两件事,一件是外出摘果子,另一件事就是给雪貂喂血,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休息睡觉。

    他也曾想着走出雪地之外,看看是否有别的方法能够出去。

    但雪貂阻止了他,告诉他自己的梦境中只有这片雪原,雪原外面一无所有,走出去也是死,所以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地方极寒极冷,普通凡人若是没有火堆,估计根本活不过三天。

    陆君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也觉得非常的冷,有时候睡久了好像就会永远起不来了似的。

    但是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还没被冻死,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将怀中的三足乌旧羽毛拿出来看了一下,发现它在微微发光,大概是这片羽毛为他们提供着一点点余热,才不至于让他们冻僵吧。

    但即使有三足乌旧羽毛的保护,也改变不了他一天比一天虚弱的事实。

    因为除了维持自己的生存,他还必须提供鲜血。

    果子这种东西能够填饱肚子已经十分勉强了,吃进肚子里的这些能量并没有在他身体里转化成足够的血液,来满足雪貂的生存需求。

    他的手臂两边已经划出很多道伤口了,旧的伤口挤不出血,就割新的,直到能挤出血来。

    雪貂看到陆君遥越来越虚弱了,身体瘦了一大圈,原先饱满的脸颊也凹陷去了下去,颧骨突出,便也逐渐不太肯喝他的血了。

    一人一兽就这样依偎着躺在草垫上,山洞里还是那么的冷,洞外风雪呼呼地吹着。世界是如此的萧然静寂,风霜似要将洞中唯一的温暖也覆盖掉,毫无怜悯地狂舞着。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一天,陆君遥虚弱到再也没办法走出洞外摘果子,洞里的食物也早就吃完了。

    现在他连床也不愿下了,因为下床也是浪费体力的事,饿了就吃两口之前堆在床边的雪堆。

    直到有一天,他真的虚弱得动不了身,连抬手都觉得费劲了。

    雪貂也早已不再喝他的血,现在虽然也很虚弱,但还是比他好一些。

    它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胸口,陆君遥眨了一下眼,有气无力地对它说:“月姑娘,我可能……快不行了……”

    雪貂在他手上写字说:“陆君遥,你不许死。”

    “我已经尽力了……月姑娘……”

    陆君遥慢慢地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如果我死了,你就吃掉我……这样,还可以活好一阵子……”

    “谁要吃你,你别死,死了我也不会吃你的。”雪貂写道。

    陆君遥苦笑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别说置气话了……月姑娘,你要活下去……凶兽……还需要你来消灭呢……”

    “陆君遥,坚持住。”

    陆君遥摇摇头,半闭着眼睛说:“月姑娘……只有最后……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什么事?”

    他缓缓地开口道:“不要………再恨我……”

    雪貂愣住了,看着陆君遥,陆君遥也看着它。

    过了半响,它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君遥虚弱地笑了起来,像这寒冷世间的最后一朵即将凋谢的花,也像快要燃尽熄灭的蜡烛,发出最后一丝光。

    雪貂钻进他的领子里,用仅存的温暖触碰他快要冰冷的肌肤,陆君遥就这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迎接他的将是无尽的永眠。

    风萧萧,雪戚戚,花落烛残,断肠人魂归故里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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