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少卿拎着两袋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白茹脸上已经瞧不出半分伤心的痕迹。她笑着迎过去,伸手就要帮忙,她以为是厨房忙不过来,需要帮手。可她刚接过菜来,就听简少卿说:“若青让我们拿回去吃的,这份是你的。”

    白茹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忘了年老板是生意人,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她对着简少卿谢了又谢,心底隐隐迸发出当面跟年若青道谢的念头,终究是没有说出。

    一个小插曲过后,二人继续坐下吃饭,进餐馆的人也多了起来。在夜色漆黑彻底之前,简少卿送白茹回了家。

    而漫无目的晃荡在外的纪友之,也在蕈香餐馆前停住脚步。

    “纪兄!好久不见,我正准备改天去府上拜访!”

    远远传来熟悉的声音,让纪友之心跳得加速了几秒。他有预感,是好消息。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纪友之刚转头,就和洪骏卓四目相对。

    “洪兄!真是巧了。”纪友之吓得一愣。

    洪骏卓额前的头发还有些凌乱,他随意捋了捋,而后一脸神秘地说:“我刚从报道现场出来,还没顾得上吃饭,我有好消息告诉你,走,蕈香餐馆点两个小菜,一会儿跟你细说。”

    果然,好消息。纪友之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底估摸着报社的事八九不离十了,嘴角也忍不住扬起。

    “洪兄,请!”纪友之伸手道。

    二人到蕈香餐馆的时候,几乎人满为患了,好巧不巧,靠近厨房还有个空闲的二人桌,隐约能窥见厨房一角。纪友之落座后,眼神也不自主的寻找,连洪骏卓让他点菜,都是胡乱地勾了几笔。

    “我记得纪兄,不太能吃辣?”洪骏卓盯着纪友之勾的几个菜,有些疑惑。

    纪友之定睛一看,他胡乱选的菜,都是平日里不会碰的,可选都选了,总不能让洪骏卓发现他并没有认真在听吧,别人一番好意,自己却三心二意,倒有些没有分寸了。

    “天凉了,吃点辣的去去寒,顺便也换换口味。”纪友之一番胡诌。

    洪骏卓点头道:“顺应节气,不失为一种养生之道。纪兄说得有道理。”

    “蕈香餐馆的菜,应当没有难以下口的。我们且试一试。”纪友之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诧异,他脱口而出竟是满满的夸赞。

    “原来纪兄也喜欢。我常来,也没吃腻。不过听人说,现在都是厨子做菜,以前老板亲自操刀,手艺也是一绝的。可惜没机会吃到。”洪骏卓有些遗憾。

    她的手艺的确让人留恋……那些年他没少吃。纪友之心底揪痛了一瞬。

    “说不定哪天凑巧,老板就亲自下厨呢?”纪友之打趣。

    洪骏卓刚要说什么,李叔就端着菜上来道:“二位慢用。”

    端上来的是洪骏卓常点的时蔬小菜和炖汤,两人都喝了碗热乎乎的汤下肚,才听洪骏卓开口道:“还是这口热汤舒服。今天我着急忙慌出去采编,连口饭都没顾得上吃。说来不怕你笑,见你的时候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纪友之连忙给洪骏卓夹了一大筷子菜,忙说:“洪兄多吃些。我知你是拼命三郎,但身体也很重要,伯母还需要你照顾。”

    洪骏卓眼带笑意:“以后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只怕是你也少不了。”

    纪友之心中虽然揣摩出了几分,还是忍不住地问:“洪兄何意?”

    “你来报社的事,有着落了!报社前阵子筹备刚结束,就开始着手招人事宜,我立马就找主编推荐你。他听说你有国外留学的经验,学得又是经济科,恰是报社需要的人才,让你下周到报社和他细谈。以纪兄的学识,肯定能成。也许很快,我们就能共事了。”洪骏卓说话间有些激动。

    “多谢洪兄举荐。我也十分期待能和你共事。‘风餐露宿’未尝不是另一种踏实,时时能接触新人新事,学以致用,实在不负多年挑灯夜读之苦。”纪友之有些感慨,说罢举起茶杯:“今日以茶代酒,敬洪兄一杯。”

    洪骏卓也举杯:“举贤不避亲。纪兄心中有抱负,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二人一来一回,相谈甚欢。纪友之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萌生:蕈香餐馆,总能给他带来些好运?

    在立秋之前,纪友之这个游荡多日的闲散人,终于在报社落了脚。

    可进报社的第一个星期,他就遇到了难题。他故意没叫家里接送,也穿着低调,但领他的责编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他以往身上的散漫公子气,怕以后他不服管教,借机打磨;还是要故意给他个下马威,树立威严。纪友之在报社一周,非但没能接触到一丁半点报道事宜,连经济的边儿都没沾到。责编安排给他的,只是无止尽地检查别人文章里的标点符号,而且还是一年半载前的新闻。

    但他也不想让这份等了许久的工作黄了,何况还是洪骏卓力荐他,才让他有了机会。纪友之仔细认真而一字不落地核查,像在海底里找绣花针一般,在密密麻麻的发黄报纸里,寻找前人的疏漏。盯着报纸的时间长了,他甚至觉得字和偏旁之间是分离的,就像是奇怪的符咒,散落在桌上无情地嘲笑他。

    有一天,他核查到很晚,从报社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寥寥无人。他走在路上打算叫黄包车,而许久都没见半个车影子。一辆驰行的轿车溅起水花,湿了他的裤脚。唯一路过的黄包车,就在他打算喊停的时候,车棚里却露出两个热吻的人头,不知哪家的阔少,怀里抱着个妖娆的风情女子;黄包车经过他的时候,浓厚的脂粉气扑面而来,是他最讨厌的气味。

    本就窝火的纪友之,心中更加烦躁了。他想,要是此刻龚仁能陪他喝一杯就好了。可龚仁眼下在天津,无论是偶遇还是去他家找他,都是不可能的了。

    一路无车,他就这么硬生生地走回了家,到家的时候衣服上都沾了些寒露。他本以为家里人都已经熟睡,瞧见客厅还亮着灯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在黑夜里耀眼的光,好像在向他招手。直觉告诉他,客厅里是大哥,但脚似乎不听使唤地往前走。

    “友之,过来陪我下盘棋。”纪宗之头不抬半分,依旧执子下棋。

    纪友之缓缓地走到纪宗之对面坐下:“大哥。”

    三步棋后,纪宗之便可大获全胜。

    纪友之见纪宗之没再行棋,而是把吃掉的棋子放回原有的位置。

    “大哥何不下完上一局?”纪友之也捡起棋子帮忙。

    纪宗之脸上没有表情:“一眼知生死的局,何须费力?”

    “我棋艺不及大哥。”纪友之以为纪宗之在点他。

    纪宗之微微抬眼:“棋局如战场,瞬息万变,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大哥别让着我。”纪友之笑了笑。

    纪宗之眉梢微微扬起:“我看看这些年你棋艺有没有退步。”

    大哥只字不问他晚归原因,纪友之本还有些忐忑。但三两步棋之后,就能瞧出纪宗之攻势猛烈且行棋稳妥,是真的在用心赢他。纪友之顾不得想旁的,他沉下心来静观棋局。

    半小时后,双方棋势相当,均丢车弃炮,只剩几子。

    “友之,今天就到这吧,很晚了。”纪宗之手中捏着的棋迟迟未动。

    纪友之愣了愣,有些疑惑:“大哥不下完这局?”

    “世事不必都寻求一个结果。今天我们兄弟俩已经尽兴,其余不过浮云尔。”纪宗之笑了笑。

    纪友之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纪宗之站起来往楼上去。

    “回吧,好好睡一觉。”

    楼梯上飘下纪宗之的话,把依旧坐在原地神游的纪友之拉回现实。

    纪友之眼神有些飘忽,他连忙掐了自己的腿一把,失笑着离开。

    今晚的棋局,大哥似乎想告诉他,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但行好事,莫求结果。其余的,他还来不及细想,困意已经席卷到他的天灵盖,双眼不自觉的闭合。他胡乱洗了把脸,任由困意将他完全覆盖。

    第二天的阳光洒在窗沿的时候,纪友之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心底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其实昨夜在梦里,他就想明白了:眼下他以为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哪里算得上挫折,不过是他理解报社的第一步而已。跟他五年前,一个人身处大洋彼岸,在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下求学生活相比,这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之所以有落差,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不过是心底里骄傲的书生气作祟,其实报社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个从没有接触过的新地方,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指点点呢?龚仁说得对,他这么沉不住气,将来如何与江湖老练的生意人打交道,只怕别人还没上杀手锏,自己就已经败下阵来。

    纪友之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出声来。瞧,就这么芝麻大点儿事,竟然把胡茬都气出来了。他仔细地对着脸上的刮了刮,认真洗了把脸,理理衣领,下楼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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