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之口中的“家”有个很风雅的名字,叫“西城居”,在城西那头。是三年前两人同住的三层小宅子,建在一片小森林间,有花园有泳池,附带一座临近的小楼,专门供常在顾家做事的佣人入住。

    他们从医院离开得突然,西城居的车还没到,两个人就在医院门口打了车走。

    姜糖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远远近近的灯光看。她看得专心,而跟她一道坐在后座的顾言之,也就趁着她心神全记挂在窗外,一点点地往她身边挪动。原本姜糖刻意留出来的大段宽裕距离,在他耐心的移动当中已然“缩水”了不少,只消再挪近一步,他的衣角便能擦着她像花一样铺展在座椅上的大衣下摆了。顾言之就这么做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个人衣角相连,还分外有乐趣地伸手去理了理她衣摆的褶皱,让衣服上的花样大摇大摆地完整展示出来——盖在他深色西装上,盖在他的腿上,大摇大摆地完整展示出来。

    他是从一场正式会议中仓皇赶到医院的,从头到脚都穿得正式,也没有心思换林跃送到医院的衣服。正式而硬挺的西装与她带了点毛绒绒感觉的薄外套挨在一起,顾言之光看着就觉得开心。

    姜糖深觉不可思议。他挪了一两次之后就被她察觉到了动作,懒得说是因为根本想不到顾言之会有这么大的兴趣……研究她大衣上的图案?车窗反射出来的影像中,他郑重地拎着那一片衣角,考究一般用心端看,再仔细放下铺平。顾言之,知道他自己一直在笑吗?她怀疑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是换了个芯子的假顾言之,有点神志不清的假顾言之。

    路上遇到堵车,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倍,两个人的目光在车窗镜面上相撞。姜糖没头没脑地建议,“你要不要睡会儿?”——实在是有点诡异了,他那明明是休息不足的、硬撑着的,但却异常亢奋的古怪劲头。

    顾言之一边应“好”,一边理所当然地把头一歪靠在姜糖肩膀上,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本就紧挨着车门坐下的姜糖,这下连避让的地方都没有。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有意误解她的话,顾言之一靠过来就立刻闭上了眼,显出要乖乖听话睡觉的意思。起先,顾言之的身体还是紧绷着的,是姜糖很熟悉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并腿向后靠着背垫,两手放在膝盖上,从头到脚都绝不乱动。可没一会儿,他就像喜欢搂着抱枕入睡的姜糖那样,手慢慢地伸过来想从姜糖腰后面缠上去抱住她。还当是以前呢?她冷声叫他的名字,“顾言之。”

    已经到她腰侧的手默默收了回去,顾言之还是闭着眼靠着她,一言不发。他打定主意要佯装入睡,好像神经绷紧了太久,终于有了难得可贵的休憩之地,连心跳的跳动也变得平缓而有节奏,呼吸平稳,身体放松地靠着她,全无设防。

    姜糖只是一不留神就看愣了,由此失掉了把人脑袋从肩膀上推出去的时机。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等红灯时回头查看后座的出租车司机,他把他们当成世上最普通的恋人,向她投来善意的祝福微笑。

    顾言之平时出行不是自己开车便是专车接送,姜糖明白这不是他自己多挑剔,只是家世出身摆在那里,含金衔玉长大的少爷么,习惯罢了。可他现在,在这辈子没坐过几次的出租车上,装睡了没一会儿便真的睡过去了。姜糖再把目光投向他时,他已然睡熟,还很舒适的样子。

    她怀着某种掺杂了不忍的恶意,再一次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现在的顾言之,外人看来似乎还是那个严肃冷淡的顾氏总裁,但她仿佛抓住了一些更隐秘而内在的东西。

    可她太跃跃欲试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他看出来的。姜糖苦恼地在心中想。神色却一点也不见担心。

    时隔三年,除却多了数栋高楼大厦,添了几处万家灯火,A市的改变似乎不大,仍旧要花上一两个小时,才走出拥堵的市中心。车速快起来后,灯光在一闪而过中变得眩晕起来,直至转向通往顾家别墅的道路,姜糖才又往外望路边风景。路旁高而直挺的树木和一盏盏暖黄色的路灯还一如当年,只是在进入最后一段路程的地方,多出来一道栅栏,将车辆行人进出的道路挡得严严实实。

    别墅的位置还在被树木遮蔽了的后方。出租车缓缓停在高大的栅栏门前,四五十多岁的司机转头问姜糖,“再往里走得让里头的人开门了。你看你们是在这儿下车还是叫人开门?”

    姜糖按低车窗探头观望了会儿,顾言之就是在这时醒来的。

    “下车吧,我们从这儿走回去。”他握了握姜糖的手,嗓音是刚睡醒的沙哑,“你躺了两天,走一走。”

    顾言之在掏手机扫码结账。姜糖下车,冲着人行道边上的小凉亭走去。穿过凉亭,最左边上的两根栅栏上装了一个方正的小电子屏幕。她一走近,屏幕便亮起来,先后闪过了好几个解锁选项。待她站定在屏幕前,人脸自动识别的功能自动开启,栅栏门“叮”地一响,从中间打开,行人与车辆的通道都让出来了。

    她惊诧地回头看顾言之,他不欲多解释,既然门开了,便牵住她的手往里走。姜糖慢他一步,又甩不开他的手,只能温吞而不情愿地被他拉扯着向前。幸而顾言之意识到自己态度稍显强势,很快放缓了步子,手上力气也轻了。

    姜糖把他的手甩出去,顾言之收拢握紧的五指只徒留地抓住了一团空气,他停下。

    晚霞尚还残留了一长条在天边挂着,浅淡的银白月光也只能从大朵云雾中星星点点地照射下来,路两旁的灯光却早已尽职尽责地点亮一片。才到初秋就飘落在地上的干枯树叶,不多,但踩在脚下会发出“咔哒”的脆响声。或许姜糖都没意识她走路时就喜欢踩这些叶子,顾言之却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因此喜欢上秋天。偏偏却在姜糖离开前的秋天都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她离开后的第二个深秋,干枯树叶铺满了整条街道。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又蹦又跳地去踩,被忽略过去的一些想念顷刻间卷土重来,一发不可收拾。

    顾言之忽然开口,“我那天追出来很远,也没有找到你。”

    就在这条路上,他追出去很远很远,最后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骨上,粗重地大喘气。在还没开始真正热起来的夏天里,他难受得像中暑,颓然地坐在路边,连脚下影子都缩在一起互相安慰。

    “可能是因为你来得太晚了吧。”姜糖的脚就踩在一片枯叶上,随着“咔哒”的脆响声,她笑了笑。“可能我走得很慢,也一直在等你,但是等太久了,你还没来,我就走远了。”

    “也可能,是我人间蒸发,所以谁也找不到我。”说这句话时,她望了望夜空,再转过头看向停在原地的顾言之,笑意更深了,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天,“说不定我是下凡来历劫,没多久就要回去啦。”她面对着顾言之,倒退着往后小跑,还边跑边转了个圈,然后转身背对他,轻快地飞奔向前。

    她的脸与五官都生得小巧,人又常带着孩子气,做着这样的俏皮举动,模样可爱至极。顾言之却心头一震,姜糖的背影就在他的视线里越去越远。她跑得欢欣雀跃,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呆滞了一瞬间。理智在告诉他,唯一的出口在相反的方向,不知道密码的姜糖即使是刷脸也没法从里面打开栅栏出去。况且,她所奔向的地方,是他们的家。但没用,来自理智的安抚早在几年前就失效了。

    追着姜糖的背影,顾言之拔腿狂奔。

    一场“追逐赛”,以姜糖的惨败匆匆告终。她看着跑得快,但到底平时就喜欢宅着不动,疏于锻炼,因此没跑上一会儿,就被顾言之抓住。而他分明在医院时还一副经不起折腾的病弱样,跑起来却跟饿虎扑食似的,比她还像要往天上飞去一样,气势上就先盖过了姜糖。她被顾言之硬牵着进了顾宅,这次说什么都他都不松手,姜糖半天没挣脱开,悻悻地由他握紧手。

    没走进屋子里,在他们刚踏上屋外小花园的台阶时,贺兰就迎了过来。她叫顾言之“大少爷”,管姜糖叫“夫人”,欢欢喜喜地把两个人接进屋,又是伸手接顾言之手上的几个袋子,又是抓着姜糖的手埋怨地轻拍,“可算回来了,感冒好些了吗?我做了好多小蛋糕,等会儿给你当宵夜。先喝碗姜汤,再吃点小蛋糕。你瞧你又瘦了多少?晚上吃点宵夜不怕胖。”

    她说不上来各式甜点的名字,统一都管它们叫“小蛋糕”。姜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反手搂住她胳膊,“贺姨,我真的瘦了吗?你看我腿上的肉多明显啊!”

    贺兰是顾家的老佣人了,是从顾家老宅那边跟过来照料顾家大少爷的。顾言之喜静,家里佣人来来去去也就三四个帮佣,另有一小队安保、司机人员。贺兰资历最老,算当中的大管家。主家住的宅院与边上佣人们的小楼之间牵了电线,座机互通,联系很方便。顾言之有要吩咐的事情叫人过来就行,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顾言之也习惯自己动手。他反正乐得一个人呆着。其他帮佣做完事,大多都会赶在顾言之到家前回去小楼,唯独她时不时留到顾言之回来关照几句才离开。姜糖搬进顾宅住的那几年里,贺兰对顾言之的挂心关爱也一并分到了她身上。

    姜糖翘着嘴,单脚站立,左腿离地抬高,往前一伸,“小腿瘦了一点是不是,贺姨?”

    听见姜糖的嘟囔,顾言之的眼神便不自觉地飘到她抬起的小腿上。他本来手抵在玄关的柜子上,在站着换鞋,也不知道冒出个什么念头,假做不经意地蹲下去,靠在低矮的软椅旁边套拖鞋,没忍住用余光偷看了好几眼。

    将将盖在脚踝处的牛仔裤随着她的动作上移了一些,露出来一小截白嫩嫩的小腿和浅墨绿的短袜袜边。她其实一点都不胖,在心心念念要减肥的同时也没见少吃一口零食,顾言之从前就不能够理解。当然也没瘦到模特明星那样,坐下时肚子上会有软软的赘肉,姜糖讨厌他捏那儿。可她的腿和手臂一直都是瘦的。尤其是脚踝。很瘦,她的脚踝,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虚握成半拳的手掌。一掌就能握住的大小,好像天生就适合被握在掌心,稍带一点力气的话,她大概没法挣脱?

    她夏天戴的脚链总要挑细条细条的,卡到最紧才不会往下掉。假若换上粗而重的镣铐锁住了,大约只会衬得她的脚踝更细,更能轻而易举地被握在掌上吧?

    顾言之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表情却一点儿不露,人已经换好鞋,顺带拎着姜糖换下的小皮鞋一道放上鞋架。他站好,听她老实巴交地一一回答,“感冒好了”、“粥很好喝”、“一会儿就去吃小蛋糕”,乖巧得跟在门外甩了他好几次手的姜糖不是同一人。

    她笑得温温软软,顾言之揽着她的腰靠过去,“别站这儿了,先上楼休息会儿,一会儿得吃药了。贺姨你把姜汤和甜点都端到二楼就行,没其他的事也早点去休息吧。”

    也就是仗着长辈在场的时候她格外气短,他的下巴抵在姜糖头边,唇贴着她的耳朵,“你对我就不肯这么笑。”

    温热的气息扑打到她耳垂上,很难说不是有意为之的。

    顾言之就喜欢这种暧昧而亲密她的捉弄方式,次数不多,但他用起来得心应手,次次见效。唯独这一次,没防备地受了姜糖一推,“砰”地撞上半人高的鞋柜。

    “没事吧?”贺兰忙问。

    姜糖皮笑肉不笑地回:“没事,我不小心手滑,撞了他一下。”

    可顾言之的样子怎么都不算“没事”。从鼻腔里哼了一句“没事”后,他立刻就直往姜糖身上倒。

    姜糖借扶他的姿势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别给我找事儿啊!”

    顾言之规规矩矩地站稳前,还在用气声贴着姜糖耳朵说话,“纸老虎”。

    她莫名有些灿灿的,甩开他,冲贺兰问道:“贺姨,我的行李在一楼还是二楼?”

    “在二楼主卧放着。大少爷交代过不让我们乱动,行李箱送来就直接拿上楼了。”贺兰催促着两个人去楼上休息,自己则转去厨房,“我过会儿就把吃的都端上来,你们赶紧上去吧。”话刚说完,匆匆走开。

    见贺兰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拐角处切断不见,姜糖便恢复成冷脸,“我把行李拿下来睡一楼次卧,这应该没什么不方便吧?”

    顾言之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借手机吗?很方便。”

    呵,狗东西。姜糖没跟他多说,故意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撂下他往前走。客厅里的摆设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姜糖从左边楼梯上楼,顾言之就平行地在右边楼梯跟着,隔空学着人家一步一响地踩楼梯。她没好气地看过去一眼,收敛了存心找不痛快的幼稚举动,好好儿地快步往上,顾言之却乐此不疲,还在后头“哒哒哒”地跟着,好像得了什么乐趣似的。

    学人精。姜糖磨着牙在心里嘲讽,三年不见就成了这副德性,怪不得别人说他有点儿不正常。

    她从主卧的衣帽间里拖出来行李箱,20寸不到的小行李箱,里头东西也不多,但顾言之抢在她之前把箱子拉杆握在手上。他言简意赅地说,“我拿吧。”

    一楼客卧的装潢仍是极简的北欧风,姜糖嫌弃地推走准备立在门口等待的顾言之,“我要去洗澡,你不用去换衣服休息一下吗,站这儿干嘛?”

    他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答:“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门被合上,落锁。顾言之还在门口多站了会儿。他害怕她躲在门口,只等他一走就拿着行李离开,但再一转念,毕竟她现在没法不惊动任何人而一走了之。于是舒了一口气,寂静无声地笑起来。

    连二楼都没上去,顾言之就近去了隔壁的另一间客房。冲澡时捧一把水浇在脸上,随手一擦后靠在墙壁上深深呼气,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失而复得。

    顾言之从未比此刻更清晰地感知到这四个字的重量。在濛濛水雾中,镜子里男人的神态模糊不清,却能分辨出笑意来。

    等他洗完澡出来,姜糖在的那间房依然紧闭着门。顾言之抬手看表时才发现他出浴室时稍微有些急,忘了带出来。折返回去戴好,他慢吞吞地从她的房门口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没一会儿贺兰从厨房出来,顾言之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她在后面看他小心翼翼地把一碗姜汤、几碟小蛋糕放上桌,开口念叨,“我还说跟去医院照顾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两天休息得好吗?”

    “嗯。”顾言之笑了一下,算是回答。他专注地研究着甜点的摆放位置,将各色甜品点心移来移去,摆弄半天。贺兰看着,也不由失笑,“厨房保温箱还有好多夫人爱吃的菜,晚上要是想吃宵夜直接拿出来吃就行。我先回小楼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再过来。”

    顾言之抬头冲她笑了下,“好。”等贺兰走到一半,又突然叫住她,“贺姨,她回来了,家里记得多买点菜。”

    这三年间每天的菜色都是依着姜糖和他两个人的口味备着的,顾言之看见贺兰脸上的笑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没用的废话,但也仍是忍不住要翘起嘴笑,“那水果换成三天送一次吧。”

    只他一个人时,西城居的水果是五天一送的。他一边想一边停不住嘴,“暖房里的花再多摆一点,有什么新品种吗?零食有新的吗?家里好像还是以前那些,让人挑挑有没有新出的。嗯……今天是5号,我记得公司是15号送东西过来?这个月让他们早点。还有……早上外面的鸟会不会太吵?前两天不是说花园里多了些鸟巢吗?”

    他说了一串,贺兰不得不重新走回来,一条一条地答他。

    新鲜采摘的水果是有专人送到后厨的,要改频次,她再往下知会一声就行。至于种类,虽然得看当天主人家的口味,但贺兰一向都习惯多备几种。暖房倒不归她管,贺兰记下要去跟小楼里园艺师傅说;零食也好解决,明天一早采购的时候就能买回来。至于从公司送过来的东西,那是林跃那头的事情。顾氏仓库里那些品牌方送过来的当月或当季新品,林跃会定时安排人挑顾言之和姜糖常用的牌子送到家,需要提前送,这才是需要贺兰要记下同林跃说的事。

    “早上不吵的。挨着房间最近的树也有那么远,还有窗户呢。”她极其有耐心,笑容间含着长辈特有的柔和。顾言之觉得自己又在犯傻——过去他们都没被鸟叫声吵醒过,又哪用担心这担心那的。

    “贺姨,我是不是太唠叨了。”

    “是太开心了。”贺兰笑出声音来。

    不止开心,是觉得幸福、圆满……总之是这种堆积到胸口堆积到快要爆出来的、沉甸甸的美妙体验。

    “那……画室,要不要我进去收拾收拾呢?”贺兰的语气明显要柔了很多,趁着他高兴,方才敢提起来,哄着道:“太太总是要画画的。或者,我把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

    顾言之停顿了,贺兰心急得不行,也不敢催促。照她的想法,合该是在姜糖回家之前都收拾好的——也确实如此,只那一间成了“禁地”的画室,被一屋子忙碌好几天的帮佣都刻意忽视了。

    “不用,过几天再说。”他终于发话,摆手送走了贺兰。

    房间里很安静,顾言之在沙发上干等。

    等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得太过随意。一楼客房里除了浴袍之外,还备了几套简单的居家套装,他急急忙忙地冲澡、急急忙忙地出来,所以随便就套了一双灰白色的长衣长裤。

    顾言之站在楼梯旁边的镜面墙面前。灰白色……好像不是很衬他?姜糖似乎不是很偏爱这种颜色。他放轻脚步走到姜糖在的那间客房,脑袋凑过去听里面的动静。

    自然,隔着一扇门什么都没听见。于是顾言之在门口踱步,迟疑了一会儿,确认姜糖不会突然一下子开门出来后,迅速上楼。

    他换好了衣服,依然在客厅等待。一会儿动一动碗里的汤匙,一会儿换一换糕点的朝向摆位。消磨了大半天,碗壁传来的温度慢慢减下去,顾言之像是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去敲门,要见姜糖。

    都说近乡情怯,他却半分都不迟疑,修长的手指蜷成拳扣在门上,由轻而重,敲了三四下,“糖糖,你好了吗?汤要凉了,喝了汤也该吃药了。”他把理由说得充分,好像这样就能把人叫出来一样。

    但敲了好几下,无人应答。从别处找来钥匙,他打开门,慌忙地像是一头撞进房间一样,“姜糖”二字喊了好几声。没得到回应,但至少看见姜糖人就好好地倚在阳台上站着。

    大约是隔着阳台与床之间的玻璃门,又在打电话,所以她才迟迟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动静。

    灯很亮,他能看清每一个细节。她换了一身休闲长裙,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刚洗过的长发也披着,上半身靠在栏杆上,姿态放松,脸上露着笑容,单手举着手机,在专心致志地打电话。

    顾言之的心脏停止了疯狂的跳动。难言的嫉妒心理作怪,他放缓脚步,在拉开玻璃门的同时竖起耳朵捕捉她的说话声。明明只是在发出“嗯”、“哦”、“唔”之类的单音节,姜糖的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再简单不过的回答里,也能捕捉到她的浅浅笑意。

    门只拉开了一条缝,听着她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被拉长了在他耳边环绕。他太久没这样真实地感受过她,本来只想安静地等在一边,却控制不住地抬脚往她那儿走。

    姜糖闻声握着手机转头对他笑了一笑。

    一如三年前的温柔。但那种专注的目光只往顾言之身上扫过一眼,就移开了。

    然后他听见面前的姜糖对着电话那头撒娇,“不可以,就要今年冬天去!我都看了好多旅游攻略了。”

    从他站立的地方看过去,是姜糖微微扬着下巴的侧脸,嘴角的笑很灿烂。像被顺毛的猫,慵懒的,被宠爱有加的。

    阳台上的夜风不大,却吹得顾言之凉透了。在她笑弯了眼的灵动中,他觉得茫然无措。

    但姜糖挂了电话,五指作梳顺了一遍自己的长发,施施然从他身旁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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