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凌冽,黑云压城,一阵刺骨的风带着响声席卷地上的枯叶,呼啸着刮过京城每一处地界后又叫嚣着飞起。

    钦天监的人说三日后便是百年难见的大雪,消息一经发布,京城各处的人就开始为接下来的大雪而坐准备,城中那些卖炭火棉服的商贩也暗戳戳提了价,贵胄们不缺钱,穷人们就算不提价也买不起,只能漫山遍野的去多找些杂草来抵御风寒。

    皇宫门口,几个穿着官服、外披着温暖大氅的官员簇拥着一位身着紫袍的贵人出来。

    “太子殿下,今日之事多谢殿下替老臣美言几句,若非得了您的照料,我只怕是……”

    带着官帽说话的老人似是感慨万分,然后又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是我管理不周。”

    “徐老无需言过,徐老乃是我朝巩肱股之臣,水患、旱灾无一不是在您手中得以解决,今日便是我不说,我相信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与您。”

    被唤作太子的男人虚虚抬礼,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眼里确实极快的闪过一抹嘲讽,可话语却格外温和:“百年难见的大雪一下,只怕又要冻死许多人,好在各城炭火充足,可是不能再有这种哄抬物价的事情了,百姓之福才是我梁国之福,莫不可弃天下百姓不顾。”

    这绵里藏针的话让徐老本就不好意思的面容显得越发尴尬起来:“回去后,我定然好好管教一番犬子!”

    太子道:“这几日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徐老还是快些回去吧,小心着了凉。”

    今日乃是勇毅侯老将军携唯一女儿、也是这三年里名震八方的沈清风沈小将军回京之日。

    摒弃朝堂政事,京中贵人百姓们皆是听闻消息便不顾寒冷早早守在长街门口期待着窥探那两道给他们带来安定的身影。

    而当今圣上也是排遣太子等人前去接应,并允各朝臣随行。

    不多说别的,只要能有机会与其较好,从长远看,也算是一桩幸事,可太子此话之意明摆着便是赶客,不允他前去随行。

    此举之意更是要将他赶往权利之外。

    错失这样一个露面时机,徐老自是惋惜不已,可在钦天监发出暴雪预警后、自家儿子所做之事却让他没脸说出留下的话。

    能活着已是万幸,况且他如今也到了年纪。

    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了。

    徐老内心又是一阵哀叹,拘礼道一声:“那臣便先行一步了。”

    太子殿下面上带笑的看着他离开后,一旁跟随的侍卫前去牵了一匹汗血宝马而来,太子接过缰绳,拍拍马儿的嘴,又亲昵的揉了揉马儿的头,一个发力便如闪电般蹿上马背。

    他低头看向那几位官员,笑道:“刚才耽搁了些时间,还望诸位不要见怪,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迎沈将军一家。”

    先不说几句话的功夫根本不叫耽搁,就算真误了时间,他们身为臣子,又哪能指责太子的不是。

    几位大臣表示理解,也翻身上了马。

    京城长安长街早已被官兵清理出一条迎接的路,一行人驾马快速前往都城门口。

    策马急行间,人群中一个穿着简陋、打扮似乞丐的女子抬头,向着为首之人投去恶毒的光芒,然后在身旁人注意到她的前一瞬间,朝着另一处走去。

    在经过一家茶馆时,她听见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着前些日子赵家谋逆的大罪,她脚步一顿,低着头不动声色的把用来遮面容的头巾往下扯了扯,靠近茶馆,听着里面的声音。

    “那赵家嫡女尚在闺阁之时,便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出口成章,挥笔之间,便能写下治理南方涝害之法,她虽深居闺阁 ,却对天下事信手拈来,倘若她是男子之身,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想必现在也是三品高官,可惜可惜……”

    说书先生惋惜到一半,被地下人打断了话:“老先生,您快别卖关子了,她家究竟是因何谋逆?”

    “这便是缘由了。”

    说书先生神秘一笑,摸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因为她太聪明了。”

    “这世间才子多如牛毛,可文曲星下凡却是一桩罕事,我且问台下众人,若是各位有如此才华,会心甘情愿蜗居在后宅一地吗?”

    “自是不愿!我要是有这种才华!我非要当个大官,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可是不愿又如何?她仅是一介女子,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才是!”

    “难道她……”

    底下众说纷纭,说书先生笑而不语,等到热闹的讨论声安静下来,才道:“你们当中有些人说的对也不对,赵家嫡女,虽不甘居于人下,可女子为官此等荒谬之事,她自是做不出来,她如此聪慧,又怎么如此作为把赵家居于炭火上烤呢?”

    “诶呦可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说书先生摸着胡须笑了两声,在众人的催促下这才缓缓开口:“男子们尚且觉得不甘,那赵老将军又如何甘心呢?”

    一话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恍惚间似乎猜到了某种最不可能得真相。

    “赵老将军明知女儿如此聪慧,又怎舍得让她相夫教子?赵老将军早已生了反意,只怕被人发现,便将女儿嫁给年轻权贵丞相,等女儿婚后与夫君美满之时,将自家女儿当做幕僚,为他要反出谋划策。”

    “可惜了,谋逆之事便如火般,纸如何能包得住火,丞相偶然回家意外撞破赵老将军与其女儿谋逆,这才窥见一角,而后更是险遭两人灭口,丞相将此事上报,皇帝大怒,派出御林军和刑部侍郎,亲自将赵家翻了个底朝天,发现赵老将军早于外邦勾结谋权篡位,但当年功勋又不似作假,皇帝到底心善,觉得赵家嫡女只是受其蛊惑,便只将赵老将军赐死,赵家上下皆被遣散。”

    “圣上宽厚,此等事便是灭门都不为过!”

    “是啊是啊!”

    女子眼眶发红,眼泪顷刻掉落,紧咬满口银牙,转身如泥鳅般沉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京城城门口。

    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后,马儿嘶鸣的声音响起,为首之人攥紧缰绳,马儿前蹄抬起,片刻后又重重落下激起满地尘土。

    早在城门等候的士兵早早出来迎接。

    太子翻身下马,随行之人紧随其后,守在城门士兵赶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丞相,见过尚书大人。”

    太子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几人便安静的站在城门下等待远方车队的到来,期间寒风刺骨,守城士兵冻得脸都有些发红,然几位大人物却是不动如山,好似察觉不到一丝寒冷。

    ……

    郊外,一行车队从山间走过,慢悠悠朝着京城所在的方向行去,而原本为两位将军准备的抵御风寒的马车里却是空无一人,抬眼一看,皆是坐在前头的马上。

    为首之人身穿盔甲,头戴兜鍪,满身魁梧与煞气是挡也挡不住,骑在马上便有阻挡千军万马之势,这便是勇毅侯大将军沈自雲。

    退居半头,骑着白色马匹、身穿红色束衣,三千长丝束起为马尾的女子很是随意的拉扯着缰绳,侧头露出漂亮的侧颜:“父亲,此番回京,可是有豺狼虎豹?”

    所谓的及笈本就是一句虚言,身处他们这个位置的人要比寻常百姓更能懂得伴君如伴虎以及京中朝堂势如水火的真相。

    沈自雲呵呵笑了两声,侧头道:“我的沈小将军可是怕了?”

    话里带着揶揄,没忍住让沈清风翻了个白眼,久居关外,所谓的父子之礼早就被二人抛诸脑后,此刻说是朋友也不为过。

    沈清风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缰绳,片刻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问题不大。”

    “这幅自信头儿,倒是有我当年的影子。”

    “你别自夸了。”

    沈清风重重拉动缰绳,马儿便立刻向前飞奔而去,如水滴碰撞玉石般的清脆嗓音循着风传入沈自雲的耳朵里。

    “我去见个熟人,很快回来!”

    沈自雲脸上的笑意随着沈清风的离开而一点点淡去,随后抬起右手,又拽紧缰绳,马儿和车队便一起停了下来,他回头对副将说:“先停一会儿,等小将军回来再走。”

    副驾策马上前几步,温和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小姐有勇有谋,心中更是忠义。”

    “忠义是好,不该愚忠才是。”

    “将军又是说笑了,小姐如此机灵,怎会愚忠?”副将望着远方,不免有些感叹。

    “此番回京,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好好收收你的狗脾气。”沈自雲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待日后离开,也能保全虚尾。”

    “你这人……”副将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又不是傻子,京中此般,想来朝中浑水还能再折腾十来年,也不知……”

    当朝圣上年老,而膝下四子,如今皆已及冠,争权夺利之事早已开始,但事态没有焦灼起来,众朝臣都在观望,没有轻易站队。

    而争权夺利,最不可缺的,便是军权——虎符。

    车队随行之人皆是心腹,那些被太子丞相皇帝提前安插进去的人早在这一路上被他们甩开了。

    所以说起话来便无须顾忌些什么。

    无需顾忌归无需顾忌,这种在军中养成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确实得收敛一些,副将到底了哑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远方那道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群山间。

    这是一条上山的路。

    到了半山腰,不远处就能看见一处破庙,沈清风眯了眯眼,抬手拽住缰绳,翻身下马,把马儿栓在一旁,然后大步朝着破庙走去。

    这庙几经朝代,早已破败不堪,再加上当今圣上信奉道而非佛,自然无人愿意出钱修缮,那些信佛的贵人们更愿意去出名的白马寺。

    所以这里基本无人来。

    一眼荒凉。

    嘎吱一声响,沈清风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院子里,杂草灰尘四生,庙旁还有一颗因无人打理而肆意生长的大树,虽然因寒冬掉光了叶子。

    沈清风站在院内驻足观看,片刻后,朝着庙内走去。

    蛛网、灰尘、杂草、枯叶肆意分布,沈清风扯开一部分蛛网,抬头看去,庙内还放着四尊佛像,她从不信鬼神,对这些了解也不多,只是看着不同于人们口中的慈眉善目,反倒是有些凶。

    这叫她想起来一个传闻。

    民间传闻野佛,极凶。

    沈清风目光极快从四尊佛像上略过,然后朝着其中一尊大步走去,就在她即将绕至其身后之时。

    门外隐约闪过一抹身影。

    而与此同时,城门口,一位官员忍不住侧头低声询问道:“怎么还没有到,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站在最前方的太子头也不回道:“许是路途遥远,歇一歇便是,无碍。”

章节目录

将女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阮令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阮令姜并收藏将女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