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凌晨，闷雷隆隆，春雨淅淅沥沥下着。
红梅半开幽香笼罩之下，梅山城上空，墨色诡异气团在疾行中陡然停止前进，观察后俯压弥漫进下面房间。半晌，诡魅红光自房间炸开瞬间沉寂。
五感清明，方时祺首先闻到食物香气。饥肠辘辘，她却不着急去填饱五脏庙。
嶙峋小手此刻在丈量自己身体。腹薄枯瘦，胸干瘪，肋骨凸起，脖颈细弱，瘦巴巴一张脸，长发干枯如草。这副躯壳枯萎干瘪，实在不令人满意！
掀开被子，纤腿羸弱此刻却稳健有力走到窗前推开窗。小手向上翻起，微弱光线里双臂干瘦似莹白枯骨，森然诡异。身体腾起飘出窗外，虚空迎风踏立，白色睡裙翻飞如暗夜鬼魅。雨丝砸在她手臂，身上，脸颊，她没有躲避，反而伸出粉嫩小舌去舔舐。
确认冰冷触感，这次来自外界，而非她骨缝之间。
“活着，感觉真美妙啊。”她呢喃声虽然几不可闻，但是神魂里蓦然挣开一双腥红花瓣眼，弯着愉悦弧度赞同她：“是呢。”
春雷响，万物生。这天，也是17岁方时祺新生。
中医世家方家习惯过农历生日。方奶奶今日比平常早起，老人家烹饪技巧高超，有条不紊做完传统节日早饭，古之习俗，图一个吉祥如意，平安顺遂，她同样也希冀孙女如此。想到昨晚孙女说要吃小馄饨，又起锅烧水准备煮。
趁着水开间隙，方奶奶去叫孩子起床。升入高中课业繁重，更加劳心费神，学习无法帮忙，只能加倍注意休息饮食，为她做好后勤工作。
但今天尚未走到门前，房门毫无征兆从内被打开。方奶奶停在客厅里，看见女孩儿从房间黑暗之中走出，客厅顶灯照耀之下她下意识眯起眼睛，抬手去遮挡光线，细腕之上手镯漆黑华美折射出梦幻华彩。
双眼在暗夜里呆太久，一时间竟然觉得光明刺眼。可笑！秀气薄唇讥讽勾起，转瞬又被压平，仿若未曾发生。
“奶奶，早呢。”方时祺声音低慢软糯，温柔清脆，让人听起来不由心生好感。她冲老人打招呼。
方奶奶怔愣，那丝违和尚不及在心头闪过马上被关心取代，因为她发现孩子头发凌乱微湿：“你头发怎么回事，快去吹干担心着凉！”
少女十七岁，身躯娇小包裹着宽松校服，更显瘦弱。这个孩子命苦，与常人不同。自小体弱多病，被细心调养才得以长大，其中艰辛只有自己能体会。
“好的。”方时祺没有解释缘由，只坦然接受老人关心，行动干脆转身走向浴室。
体弱多思，使她善解人意。长辈悉心开导，让她性格温和，从小到大很少与人起争执。所以街坊们都夸她聪慧懂事，就是……命不太好。
其实，她只是不想耗费更多心神，加速身体疲惫而已。她很小就学会如何最大限度节省精力和体力。
“真粗心，”她小声抱怨一句，在内心提醒自己切勿再犯。
听到浴室传来吹风机响声，方奶奶转身去下小馄饨。少女正在洗漱，任由吹风机开着。她头发此刻早已全干，蓬松柔软，看不出曾经湿透过。心情颇好，漆黑大眼满是笑意，打量着镜中那张脸，虽然它依旧病态苍白。
镜中之人以同样神情回看她，却是带着一份阴沉凝视，让人不由觉得毛骨悚然。方时祺似是毫无觉察，她洗漱完便走出浴室，去满足口腹之欲。
猪头肉卤煮过肥而不腻，搭配蘸料吃香软可口。炸春卷和油糕外皮酥脆内里绵软，馅料分别是红豆和红糖稀，微甜不腻。炒糖豆豆香浓郁嘎嘣脆，美味但太废牙。节日早餐，两个人，种类多但量都不大。
方时祺像过去十几年每一次吃早餐一样，细嚼慢咽。只以前是为让奶奶放心，尽力吃下更多食物，今早却是贪婪细细品味，享受不同食物独特口感带给神经的刺激和满足。
“这个荠菜馅馄饨好吃吧，是你李家奶奶去山上玩挖的，分给我们尝尝鲜。”方奶奶跟所有希望孩子大口吃饭，挖空心思为其制作美食的长辈并无不同，烹饪在她生活里占据工作以外绝大部分时间。“荠菜性甘……”总说这些药理怕孙女联想，突然就止住话头，转而说：”现下时节，吃荠菜正鲜美。”
李奶奶方时祺并不认识，看行为像是古道热肠，大概是奶奶某个病人，她并不关注。奶奶是中医，医术高超人又豁达随和。病人心意太贵重不能收，这种尺度人情往来刚刚好。
还有，他人未尽之言，体贴做法是当作没听到。
“很好吃，奶奶。”方时祺由衷赞美，能把苦涩青草做成人间美味，是国人累积千年流传经验。
祖孙俩一边聊着细碎生活小事，顺便商量定晚上生日蛋糕口味。外面正在下雨，方奶奶嘱咐孙女多加一件衣服。絮絮叨叨，没有重心，又全是关切。她注意到孙女今日饭量大增，连气色都好很多，内心欢喜，微信又发一个红包，叮嘱她打车小心，千万不要淋雨，不要被冷风冲到。
方时祺拿上雨伞出门，走到楼下，出租车按预约时间准点到达，已经在等她。学校离家并不远，日常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只有异常天气才会选择打车出门。
街角转弯时，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寒记早餐店”大排长龙。所售野菜粥，奇香诱人心魂，甚于平常。估算下排队时间，决定先放弃品尝。
寒老板今天红发招摇，异常扎眼。新发型跟记忆里他萧索易怒，死板刻薄的凶横大脸一点也不般配。难道妻子失踪十几年，突然找到，使他性情大变？
出租车混在车海毫不起眼，可是早餐店老板，却能一眼锁定它，忙里偷闲审视着里面乘客。小乘客孤独又漠然，抱着双臂，蜷在后座一角。
车子并没有开到目的地，方时祺在美食街下车。撑着伞沉默伫立在雨中，打量熙攘人群正在忙碌觅食。从纷杂香味里分辨各味道，她跟同学来这里逛过，只是脾胃虚弱并不允许她肆意吃喝。
而今天，她感受着自己依然饥肠辘辘，加上微信钱包余额数字可观，判定自己可以放肆吃到饱。
“魔不需要人类食物，这只能暂时作为力量来源！”魔不赞同这种能量维持方式，发出抗议，饥饿使它暴躁，因此语气恶劣，道：“我们要狩猎。”
方时祺花瓣唇勾起，没有接话，像是因专心思考而无心回答，没有认同它。
梅山实验高级中学，是南市百年老校，高考一本上线率每年霸榜，管理严格，学业压力如山重。方时祺提着早餐踩着预备铃声进门。部分同学因其生日今天格外关注她动向，她差点迟到，让人纷纷惊奇。
储物柜门被贴满信封，礼物和鲜花把书桌淹没，她暂停进食，脱掉校服冲锋衣外套，动手清理出空间，使自己可以落座。一路走来她感觉到热气，身体微微出汗。不似以前即使是在酷暑，她从来只觉得冰冷。
摊开课本，文字清晰出现在眼前。头脑清明，思路明确，不需要她太过吃力一遍遍抠字眼去理解，去记忆。
聪慧而貌美是梅山师生对方时祺第一印象。白肤胜雪，纯美娇媚，第一名静态入学照不足本人万分之一蛊惑人心。
病态娇弱是她第二标签。病假条快似情书一样密而多。特别畏寒，冬天上课时候经常打盹儿，老师们深知她情况，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
这是一个林黛玉似的病美人。待人随和，纯粹真诚，一直坚强在同病魔斗争。她像是瓷器一般精美易碎，众人大都远观并不亵渎。
方时祺吃完大分量早餐之后，犹不觉饱。便开始拆礼物。以前她没有拆开过这些礼物，因其背后是一份懵懂暧昧，她无法回复这些炙热心意。
人，只有一颗心，哪能回应所有爱意。
今天，为迎接她新生，纪念这个特殊日子，她想要这些祝福和爱慕来为自己庆祝。于是她拆开信件礼物，阅读品尝。
不过，礼物千篇一律，资本过度包装之下，真爱标签，苦涩甜腻。还有昂贵首饰，挚爱一生或许是它设计初衷，但金属唯有冰冷触感而已。情书或诚挚或热情或可笑重复，总之，都不足够触动人心。
啧，真是无趣！
方时祺胸口发闷，同学们目光过分热切惊异，也使她压抑窒息。趁着课间她走出教室，二月春风冰冷，抚过她面颊，使得她过分躁动亢奋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似乎是吃太多了……她想。这会儿她头脑昏沉，无法思考。
手抱住腹部，钝痛让她直冒虚汗。为接纳食物，胃最大限度被撑开，它正在膨胀撕裂周遭肌肤为自己扩张空间。方时祺左侧歪着身体，轻轻倚向墙角，因为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牵扯着浑身都跟着疼。
魔在神魂深处，凉凉看笑话，嘲讽她；“自作自受。”
红梅半开幽香笼罩之下，梅山城上空，墨色诡异气团在疾行中陡然停止前进，观察后俯压弥漫进下面房间。半晌，诡魅红光自房间炸开瞬间沉寂。
五感清明，方时祺首先闻到食物香气。饥肠辘辘，她却不着急去填饱五脏庙。
嶙峋小手此刻在丈量自己身体。腹薄枯瘦，胸干瘪，肋骨凸起，脖颈细弱，瘦巴巴一张脸，长发干枯如草。这副躯壳枯萎干瘪，实在不令人满意！
掀开被子，纤腿羸弱此刻却稳健有力走到窗前推开窗。小手向上翻起，微弱光线里双臂干瘦似莹白枯骨，森然诡异。身体腾起飘出窗外，虚空迎风踏立，白色睡裙翻飞如暗夜鬼魅。雨丝砸在她手臂，身上，脸颊，她没有躲避，反而伸出粉嫩小舌去舔舐。
确认冰冷触感，这次来自外界，而非她骨缝之间。
“活着，感觉真美妙啊。”她呢喃声虽然几不可闻，但是神魂里蓦然挣开一双腥红花瓣眼，弯着愉悦弧度赞同她：“是呢。”
春雷响，万物生。这天，也是17岁方时祺新生。
中医世家方家习惯过农历生日。方奶奶今日比平常早起，老人家烹饪技巧高超，有条不紊做完传统节日早饭，古之习俗，图一个吉祥如意，平安顺遂，她同样也希冀孙女如此。想到昨晚孙女说要吃小馄饨，又起锅烧水准备煮。
趁着水开间隙，方奶奶去叫孩子起床。升入高中课业繁重，更加劳心费神，学习无法帮忙，只能加倍注意休息饮食，为她做好后勤工作。
但今天尚未走到门前，房门毫无征兆从内被打开。方奶奶停在客厅里，看见女孩儿从房间黑暗之中走出，客厅顶灯照耀之下她下意识眯起眼睛，抬手去遮挡光线，细腕之上手镯漆黑华美折射出梦幻华彩。
双眼在暗夜里呆太久，一时间竟然觉得光明刺眼。可笑！秀气薄唇讥讽勾起，转瞬又被压平，仿若未曾发生。
“奶奶，早呢。”方时祺声音低慢软糯，温柔清脆，让人听起来不由心生好感。她冲老人打招呼。
方奶奶怔愣，那丝违和尚不及在心头闪过马上被关心取代，因为她发现孩子头发凌乱微湿：“你头发怎么回事，快去吹干担心着凉！”
少女十七岁，身躯娇小包裹着宽松校服，更显瘦弱。这个孩子命苦，与常人不同。自小体弱多病，被细心调养才得以长大，其中艰辛只有自己能体会。
“好的。”方时祺没有解释缘由，只坦然接受老人关心，行动干脆转身走向浴室。
体弱多思，使她善解人意。长辈悉心开导，让她性格温和，从小到大很少与人起争执。所以街坊们都夸她聪慧懂事，就是……命不太好。
其实，她只是不想耗费更多心神，加速身体疲惫而已。她很小就学会如何最大限度节省精力和体力。
“真粗心，”她小声抱怨一句，在内心提醒自己切勿再犯。
听到浴室传来吹风机响声，方奶奶转身去下小馄饨。少女正在洗漱，任由吹风机开着。她头发此刻早已全干，蓬松柔软，看不出曾经湿透过。心情颇好，漆黑大眼满是笑意，打量着镜中那张脸，虽然它依旧病态苍白。
镜中之人以同样神情回看她，却是带着一份阴沉凝视，让人不由觉得毛骨悚然。方时祺似是毫无觉察，她洗漱完便走出浴室，去满足口腹之欲。
猪头肉卤煮过肥而不腻，搭配蘸料吃香软可口。炸春卷和油糕外皮酥脆内里绵软，馅料分别是红豆和红糖稀，微甜不腻。炒糖豆豆香浓郁嘎嘣脆，美味但太废牙。节日早餐，两个人，种类多但量都不大。
方时祺像过去十几年每一次吃早餐一样，细嚼慢咽。只以前是为让奶奶放心，尽力吃下更多食物，今早却是贪婪细细品味，享受不同食物独特口感带给神经的刺激和满足。
“这个荠菜馅馄饨好吃吧，是你李家奶奶去山上玩挖的，分给我们尝尝鲜。”方奶奶跟所有希望孩子大口吃饭，挖空心思为其制作美食的长辈并无不同，烹饪在她生活里占据工作以外绝大部分时间。“荠菜性甘……”总说这些药理怕孙女联想，突然就止住话头，转而说：”现下时节，吃荠菜正鲜美。”
李奶奶方时祺并不认识，看行为像是古道热肠，大概是奶奶某个病人，她并不关注。奶奶是中医，医术高超人又豁达随和。病人心意太贵重不能收，这种尺度人情往来刚刚好。
还有，他人未尽之言，体贴做法是当作没听到。
“很好吃，奶奶。”方时祺由衷赞美，能把苦涩青草做成人间美味，是国人累积千年流传经验。
祖孙俩一边聊着细碎生活小事，顺便商量定晚上生日蛋糕口味。外面正在下雨，方奶奶嘱咐孙女多加一件衣服。絮絮叨叨，没有重心，又全是关切。她注意到孙女今日饭量大增，连气色都好很多，内心欢喜，微信又发一个红包，叮嘱她打车小心，千万不要淋雨，不要被冷风冲到。
方时祺拿上雨伞出门，走到楼下，出租车按预约时间准点到达，已经在等她。学校离家并不远，日常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只有异常天气才会选择打车出门。
街角转弯时，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寒记早餐店”大排长龙。所售野菜粥，奇香诱人心魂，甚于平常。估算下排队时间，决定先放弃品尝。
寒老板今天红发招摇，异常扎眼。新发型跟记忆里他萧索易怒，死板刻薄的凶横大脸一点也不般配。难道妻子失踪十几年，突然找到，使他性情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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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并没有开到目的地，方时祺在美食街下车。撑着伞沉默伫立在雨中，打量熙攘人群正在忙碌觅食。从纷杂香味里分辨各味道，她跟同学来这里逛过，只是脾胃虚弱并不允许她肆意吃喝。
而今天，她感受着自己依然饥肠辘辘，加上微信钱包余额数字可观，判定自己可以放肆吃到饱。
“魔不需要人类食物，这只能暂时作为力量来源！”魔不赞同这种能量维持方式，发出抗议，饥饿使它暴躁，因此语气恶劣，道：“我们要狩猎。”
方时祺花瓣唇勾起，没有接话，像是因专心思考而无心回答，没有认同它。
梅山实验高级中学，是南市百年老校，高考一本上线率每年霸榜，管理严格，学业压力如山重。方时祺提着早餐踩着预备铃声进门。部分同学因其生日今天格外关注她动向，她差点迟到，让人纷纷惊奇。
储物柜门被贴满信封，礼物和鲜花把书桌淹没，她暂停进食，脱掉校服冲锋衣外套，动手清理出空间，使自己可以落座。一路走来她感觉到热气，身体微微出汗。不似以前即使是在酷暑，她从来只觉得冰冷。
摊开课本，文字清晰出现在眼前。头脑清明，思路明确，不需要她太过吃力一遍遍抠字眼去理解，去记忆。
聪慧而貌美是梅山师生对方时祺第一印象。白肤胜雪，纯美娇媚，第一名静态入学照不足本人万分之一蛊惑人心。
病态娇弱是她第二标签。病假条快似情书一样密而多。特别畏寒，冬天上课时候经常打盹儿，老师们深知她情况，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
这是一个林黛玉似的病美人。待人随和，纯粹真诚，一直坚强在同病魔斗争。她像是瓷器一般精美易碎，众人大都远观并不亵渎。
方时祺吃完大分量早餐之后，犹不觉饱。便开始拆礼物。以前她没有拆开过这些礼物，因其背后是一份懵懂暧昧，她无法回复这些炙热心意。
人，只有一颗心，哪能回应所有爱意。
今天，为迎接她新生，纪念这个特殊日子，她想要这些祝福和爱慕来为自己庆祝。于是她拆开信件礼物，阅读品尝。
不过，礼物千篇一律，资本过度包装之下，真爱标签，苦涩甜腻。还有昂贵首饰，挚爱一生或许是它设计初衷，但金属唯有冰冷触感而已。情书或诚挚或热情或可笑重复，总之，都不足够触动人心。
啧，真是无趣！
方时祺胸口发闷，同学们目光过分热切惊异，也使她压抑窒息。趁着课间她走出教室，二月春风冰冷，抚过她面颊，使得她过分躁动亢奋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似乎是吃太多了……她想。这会儿她头脑昏沉，无法思考。
手抱住腹部，钝痛让她直冒虚汗。为接纳食物，胃最大限度被撑开，它正在膨胀撕裂周遭肌肤为自己扩张空间。方时祺左侧歪着身体，轻轻倚向墙角，因为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牵扯着浑身都跟着疼。
魔在神魂深处，凉凉看笑话，嘲讽她；“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