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青山对望,耸起的高峰在河面上留下黑影,本就湍急的河流看上去显得更深了。而在这奔腾而下的河水中,一艘大船逆流而上,距他们所在客船已经不足一里!

    船客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恐慌之色在众人的脸上赤裸裸的显露出来。

    天地之间水声,风帆声,还有船主的厉声大喊:“那是官府北上运粮的粮船,舵手,快转向避开!”

    舵手“噔噔噔”的跑过甲板到了舵楼里,三两个人双手紧紧握住舵柄南向捩转,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滚落,青筋暴起。下一刻,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船头的倾斜。

    船身左舷压入水中,右舷翘起,乔怀潇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就在她刚要扶住身边的陈所得的时候,一道大力将她扯了过去,她抬起头,只能看见谢昱行锋利的下颌角。

    他攥着她的胳膊,格外用力,乔怀潇来不及多想,一个大浪对着船拍过来,水都灌上了船舱,船的吃水立刻又深了些。

    “大人,快抓住缰绳。”书礼冲到谢昱行身边,那几个侍从也涌了上来,把谢昱行护在中间。

    乔怀潇被他们挤开了半步,她垂下眼睛,不动声色的挣开谢昱行的手。

    “小帮主,这船……”陈所得还没说完,船上就响起一阵阵尖叫,骚乱不可避免。

    “快避开!”还有船客不知何时拿起锣鼓敲起来,“对面的船快避开,避开!”

    对面粮船上的水手都聚集在甲板上转舵,卷动缰绳侧起帆来,但收效甚微。粮船看上去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即使脑中有了转向的想法,但仍不可避免的朝客船袭来。

    乔怀潇眉间一跳,只见粮船的船头径直撞上了客船的右舷,两船相撞之间传来木板截截断裂的声音。客船的右侧不断的朝水下压去,船上所有人都不由得脸色煞白,他们立即就想到了这艘船最后可怕的结果。

    船长的呼吸也不稳起来,他身体发软,靠住桅杆,“船尾有浮囊,不会水的去拿好。”

    听见这话,船客们纷纷疯狂的朝船尾奔去。

    乔怀潇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陈所得,“跳船。”

    “啊?小帮主你确定吗,这水看起来很深,况且这离岸边还有距离。”陈所得咽了咽口水。

    风声呼啸,回应他的是乔怀潇的纵身一跃。陈所得一愣,随即咬牙跟着跳了下去。

    其实在入水的前一刻,乔怀潇还能听见谢昱行沉稳的声音,“浮囊由妇孺先拿,两人一个,漂浮的木板也可取之所用……”

    但当整个脑袋都沉入水中时,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于是她什么都不想,只攒着一口劲朝岸边游去,只在抬头换气时扫一眼河岸的方位,不至于游错了方向。

    身边有水流划动的声音,乔怀潇扭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扑腾的陈所得,她扯过飘在河面上的断木板,把木板推向陈所得。

    陈所得这才得到喘息的机会,趴在木板上大口换气。

    而乔怀潇继续朝前游去,她能明显感觉到水流的速度变慢了,这是个好消息,意味着河水的深度在变小,她们就要上岸到达安全的地带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水下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狠狠的朝下压乔怀潇的小腿,乔怀潇本来探出水面的头被迫扎入水中,鼻子猛地呛进了水。

    人一旦呛水,第一反应就是剧烈的挣扎,但胡乱挣扎只会加快体力的消耗,汪成连早有准备,一双手死死按住乔怀潇想要浮上去换气的动作。

    河水并不清澈,汪成连没办法在水中完全睁开眼睛,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乔怀潇挣扎的幅度在不断变小。在他眼里,此时的乔怀潇不过是砧板上脱水的一条鱼,早晚会咽气。

    终于,面前的女子力气全消,直到她的身体开始慢慢下沉,汪成连这才松开桎梏,转而朝朝乔怀潇放了金珠的怀中探去。

    “哗啦”在听到这样的水声时,汪成连顿时感到不妙,他不得不在水下睁开眼睛,只见原本已经开始下沉的乔怀潇游动起来。她在水中轻盈的展开,细白的手腕如铰链一般扼住了他的行动。

    乔怀潇一把扯过汪成脸的头皮,毫不犹豫的将他朝水底按去,汪成连开始拼命挣扎,但更让他心惊的是乔怀潇的力气实际上远比他的力气要大得多。

    陈所得原本见到乔怀潇身边突然冒出个不怀好意的人头,而等到他着急忙慌的赶过去时,乔怀潇早已反客为主,手里抓着汪成连的脑袋,一下把他拎出水面,一下把他沉入水底。

    河水反复的灌入鼻腔,汪成连的意识开始模糊,瞳孔也开始涣散,他仰望着乔怀潇,只能看见她下巴的轮廓,他动了动嘴,声音却尽数堵在了喉咙内。

    就在汪成连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的左脸迎来坚硬的实感,他蜷起手掌,握住了一把沙石。

    新鲜的空气涌入,汪成连呕出一口水来,一边咳,嘴里还在不断念叨。

    陈所得没想到乔怀潇放过了汪成连,他跳上岸去,凑近了才听出汪成连喊的是:“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乔怀潇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浑身湿透,黑色的头发贴在肩头,径直踹了一脚汪成连,“去最近的府衙还有附近人家报信,让他们来救落水的人。”

    “多谢女侠饶命,我,我这就去……”汪成连劫后余生,哆哆嗦嗦的应是,也顾不上肺里的水有没有咳干净了,踉踉跄跄的朝有人烟的地方奔去。

    乔怀潇则从草丛里扯出一根粗壮的藤蔓,把藤蔓系在离河边最近的树干上。陈所得明白了她的意图,赶紧帮着她把藤蔓扔进河里。

    河面上已经有人随着她们刚刚的路线朝岸边游来,藤蔓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原本游得力竭的人拉住藤蔓,陈所得便把他们拉上岸。

    陈所得从河里拉上一个男子,轻“咦”一声,“这不是刚刚那个什么官身边的侍从吗?”

    话音未落,乔怀潇已经走了过去,她蹙着眉头,“你家主子呢?”

    被拉上岸的男人跪倒在乔怀潇的面前,“大人去救粮船上的人了,我奉大人的命令来保护乔姑娘。”

    江边的风拂过草丛,带来沙沙的响声,半晌,乔怀潇低声一句,“多管闲事。”

    她将金珠盒扔进陈所得怀里,呼出一口气,“半个时辰内我还没回来的话,就去找我们的尸体。”

    “你……”陈所得不解的瞪大了眼睛,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乔怀潇却已经转身重新投入河水之中了。

    原本湿透了站在岸上被风吹的有些冷,现在再次入水反倒觉得不冷了,乔怀潇想,现在时值六月,水温不会成为致命问题。如今建江也还未开始进入汛期,水流尚在她可承受的范围内。好在自己幼年时在江南喜欢扎进河里游泳,近些年来也有了些拳脚功夫。

    如此种种,我也不算多管闲事,只是顺手救他一命而已。

    乔怀潇又想,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也同样意味着谢昱行会是安全的,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难道自己不在他身边他就会溺水死了吗?

    但当她不断在河里注意着谢昱行的踪迹而无果时,乔怀潇又怀疑的想,这一段的建江运河是很宽的,一人之于一江,就和一滴水没有什么区别,谢昱行会游泳吗?

    乔怀潇的脑子出奇的乱。

    她的脑中飞快闪过在上京时的日子,在她的记忆中,上京是没有这么宽的河的,建江运河在上京的源头是清源河,那么窄,窄到挤不进船,她的记忆中那条小河能承载的,不过是上元节年轻男女们寄托情愫的盏盏河灯。

    那是圣上开恩科男女同考后,新科举揭榜前一天的上元节。

    上京的大街小巷都是人流,谢昱行满怀都是沿街少女扔来的璎珞穗子,乔怀潇则披着一件红色斗篷,白色的镶领绒毛围在她的下巴尖,手中亦是不少少年郎递来的花骨朵。

    谢昱行把那些穗子扔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空出双手来,“别走散了。”

    他朝乔怀潇伸出手。

    乔怀潇有把手给他吗?谢昱行竟然记不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摊开掌心,四周也只有冰冷的不变的河水,河水不断涌入谢昱行的鼻腔,他嗅到了死亡逼近的气息。孤零零死在这儿,还是继续活在乔怀潇所不在意的某个角落,两者想来都糟糕到了极点。

    谢昱行闭上了眼睛,开始觉得发冷。

    命运的转变就发生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股力牢牢的攥住了他的手。

    乔怀潇飞快的游到谢昱行身边,她抓住了谢昱行的手。

    四周的水重新流动起来,像是被遗忘的阴暗的角落骤然晒进来了太阳,一切阴霾都开始被驱散,溺水之人遇到浮木,这总是需要很多很多的运气。

    乔怀潇开始拉着谢昱行往上游去,远处有小舟划桨拨拉的水声。

    “他们在那儿!快划过去拉他们上来。”

    “大人你没事吧。”

    “小帮主,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哪儿不舒服?”

    耳中重新接入嘈杂的人声,还有身边之人真实的触感,谢昱行想,他是很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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