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馆旁就是一条商贸繁华的街道,此时街道中段的树荫底下围满了人,有人高声叫嚷起来,“你推什么推,人小孩先占的这个摊位,都被你推倒了!”

    “就是,外邦人没一个好的,你们不准在这儿摆摊,走,都走!”

    这番话引得人群中不少人附和,“你们走,不准你们来我们这做生意。”

    头戴纱帽的陵阳人喘着粗气,瞪着他们,骂骂咧咧的卷起地上的货物离开了。

    乔怀潇在此时赶到,她拨开人群,看见了跌倒在地上的王羌三人。

    王羌三人面前摆着一个小摊,但上面摆着的各类瓜果都歪歪扭扭的倒着,包福最先爬起来,接着把王羌和齐保扶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乔怀潇出声道。

    王羌这才看见乔怀潇,低低的喊了一声“乔姑娘”,动作很快的收起了摊子上的瓜果。

    “诶,现在还没到下学的时候,你们……”乔怀潇张嘴,却只见三人低眉顺眼的跑走了。

    谢昱行认出那几个孩子,“今早我拜访先生,问到了他们,才知道昨日在学堂里,先生已经把他们劝退了。”

    “难怪,我说昨日逃学受到那么大惊吓,今天怎么会又不去学堂。”乔怀潇看着他们的背影,“也罢,若是昨日什么惩罚也没有,反倒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先生如今就在学堂里授课?”谢昱行开口问道。

    乔怀潇看向他,“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他致仕之后不想闲着,就去当个教书先生罢了。”

    “先生是何等大才,屈尊教授他们学业,他们还时不时逃学,毫无尊师重道之心。”谢昱行对王羌三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乔怀潇垂眸,这话倒也没说错,但见谢昱行较真的样子,她的眉间不禁倾泻出点点笑意。

    谢昱行突然感到肩上受到一点力,他侧目,看见乔怀潇的葱段般的指尖从他身上移向半空,虚空指向这条街市。

    “你看见了什么?”

    “吵闹。”谢昱行脱口而出,又吞了吞口水,换了个词,“热闹,这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

    乔怀潇没有察觉谢昱行骤然紧绷起来的身体,她说道:“长平有的是各色疆域的人,马,野珍奇宝,百姓是靠着各类贸易才把日子过好的,长平地处边疆,不兴文而重武,和京师是截然不同的。”

    谢昱行顿了顿,很快听明白了乔怀潇的言外之意,“京师富硕,又是都城,就是寻常百姓都十分注重进学,为的就是争得功名光耀门楣,而长平百姓将孩子送去学堂读书,得到的回报不高,因此也算不上热学尊师。”

    这也正是乔怀潇想说的,她点点头,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猛一拍掌,“我知道了,我知道要怎么改变学堂了。”

    她风风火火的就要出发,谢昱行反应过来,“你是要去学堂?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乔怀潇要拒绝,却见谢昱行无意识摸了摸脸,她一顿,“啊,行,走吧。”

    谢昱行又跟着乔怀潇朝诚义堂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乔宅,雁馆,这种追随乔怀潇去了解那些他错过的过往,让谢昱行心中隐隐的不安被覆盖,因此等他走进诚义堂,心情颇有焕然一新的变化。

    乔怀潇叫来管事的谈话,也没有避开他,谢昱行听见了乔怀潇所说:“王直学,我想再开设一个学堂,教授术学、骑马等一些更为实用的技能。”

    王直学面露犹疑,“这会不会太冒险?毕竟从来没有学堂是这么个办法。”

    “我也是忽有所感,圣贤书不可不读,但对于长平而言,生存才是第一要义。”乔怀潇面容沉静而理智,字字句句慷锵有力,让人油然而生对她的信任,她娓娓道来,“仔细想想,王羌他们会逃学,是因为他们觉得学堂所教无用,万事万物都逃不过‘因地制宜’四字,要想诚义堂发挥价值,教民以猎,教民以渔,教民以耕,如今,正是教民以商的时机。”

    乔怀潇就站在菱花窗旁,午间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印射出十分美好的轮廓,耳边还有学子们远远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让谢昱行有那么一刻,恍若时间回溯到了曾经在国子监的时候。

    那是一段十分快乐的时光,于是他的目光一刻不眨的落在乔怀潇身上,想找寻更多过去的影子,但谢昱行渐渐在她的身上看见了波涛过后的平静,不是经过磨难后变得冷漠的平静,而是越发温和包容的平静,这让谢昱行蓦然回神,他想起了乔怀潇曾经宣之于口的抱负。

    谢昱行说道:“我想,也可以借此开办女子学堂,虽然现在女子还无法科考……但是除去读书写字,女子学堂可以开设多种课程,至少让她们日后能有一技之长。”

    谢昱行说出这番话,和乔怀潇藏在心底的想法不谋而合,她颇有些意外的看向谢昱行。

    他牵起嘴角,一抹清浅的笑意跃于脸上,十分自然的将讨论的主场还给她们,“你们聊,我在学堂逛一逛。”

    “您随意。”王直学察觉出谢昱行身份的不同凡响,谦然道。

    乔怀潇垂下眼眸,继续和直学敲定个中细节,谢昱行脚步一转,出了屋子,他现在开始对诚义堂有了兴趣。

    诚义堂是很明显的长平建筑风格,谢昱行看见了后方一幢灰白的建筑,但还没走出两步,就有个半大的孩子追了上来,“大哥哥,坏人用波利语怎么说?”

    谢昱行愣了一瞬,他还没说话,一个瘦瘦的小孩跑过来,拉拉问话人的袖子,说道:“你问错人了,他不是上次乔姑娘身边的那个哥哥。”

    小学子睁着大眼睛,点点头,“哦,原来不是上次那个哥哥。”

    谢昱行抿唇:“上次乔姑娘身边的人是谁?”

    小孩子还不会看脸色,十分自豪的大喊起来;“我知道,就是雁帮的那个帮主啊,他可厉害了,会说波利语呢!”

    谢昱行“哦”了一声,“厉害啊,会说波利啊。”

    乔怀潇正和直学谈完走出来,只看得见谢昱行的背影,他身边围着的几个孩子的笑脸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她走过去,顺嘴问道:“谈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昱行没说话,个子瘦小的那个小孩察觉到有些不对,朝乔怀潇笑笑,扯着几人的袖子飞快的跑走了。

    乔怀潇总觉得那个小孩的笑里有几分心虚,有些莫名其妙看向谢昱行,“他们围着你说什么呢?”

    “你还带别人来过诚义堂?”

    乔怀潇没将重点放在别人二字上,倒是觉得他问得有些奇怪,“诚义堂又不是我家私院,当然好多人来过,陈所得,迟彻……”

    “那幢房子是做什么的?”谢昱行打断了她的话,指指灰白的那幢灰白建筑。

    乔怀潇愣了愣,顺着方向看去,“那个啊,那是学舍,不过现在诚义堂学生不多,学舍还没有开放,现在只有罗大娘住在那儿。那天在诚义堂她见到王羌他们有些惊惧过度,郎中说屠村她见过的人近几日最好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也不要轻易挪动,我就把她安置在那儿修养了。”

    谢昱行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了,却突然听乔怀潇说道:“对不起。”

    他几乎在乔怀潇说完的下一秒就说道:“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我刚刚就是随口……”

    乔怀潇说:“那天不该迁怒你,我是被那群骑兵给气上了头,你可以打回来。”

    谢昱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一巴掌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我没有放在心上,你倒也没说错,要是我早点带兵赶到,说不定云边村就不会如此惨重,也不会让那些人给跑了。”

    “我想你也不会执着在那一掌上,但终究是我冲动了,我该向你致歉。”乔怀潇说完,眉峰一动,“只是我没想到,你其实和我一样,同样是知之不可为而为之。”

    “你今天也看到了百姓们对波利的敌意,何况天子?若是此事无法善了,挑起了战端,出使在外可是万分凶险,你还要出使吗?”

    学子们的读书声不知何时停了,四周静谧极了,谢昱行脸上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都被收了起来,这毫无疑问的显露出一种端正肃穆的决心,但与之相反的,他的声音很轻,在周遭沙沙的树叶声中,如羽毛般坠落,“不劳征发定三边,总好过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乔怀潇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不劳征发定三边,好一个不牢征发定三边,她抬起眼睛,灿灿的瞳孔仿佛水润过一般,她只说:“你出发前一定要告诉我,我来为你践行。”

    谢昱行微微扬起下巴,唇边漾起一抹笑,应道:“好。”

    书礼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他追了过来,附身在谢昱行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你去办正事吧。”乔怀潇说道。

    她看着谢昱行的身影渐渐远去,目光不可避免的捕捉到了那幢灰白色的建筑,乔怀潇又想起一件事,扭头朝王学直招手示意,“王学直,我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云边村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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