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帧静静躺在床上,目光似穿透帐顶那繁复而精致的花纹,思绪逐渐飘远。

    回想起白天在书房中的种种,除了那份关于祈祷石矿场的契约书外,她还签署了一系列涉及房产、土地和商铺的转让文书。这些原本属于灵堡的一部分产业,泽维尔却坚持要转移到她名下。

    用他的话说:“我不希望让你觉得寄人篱下。”泽维尔语气坚定,让珮帧难以拒绝。她在心中时刻提醒自己,真正的身份是夜辛卡的刺客。

    约翰娜的搬家之事,也与此有着相似的缘由。

    泽维尔告诉珮帧,为了寻找她的踪迹,他让塞巴斯蒂安找到了约翰娜的住处,并从那里发现了她曾生活的线索。于是,泽维尔建议约翰娜将那座小屋出售,搬到一个更宽敞的宅子里去。若是在财务上有困难,他会伸出援手。

    “我让塞巴斯蒂安转告约翰娜,”泽维尔的声音在珮帧的耳边回荡,“将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希望看到你传授给她的绒绣技艺能够发扬光大,有更多的人来学习。所以,她应该搬到一个更大的宅子里,才有足够的空间来教学。”

    最终,约翰娜接受了泽维尔的馈赠,选择了一处位于居民住宅区东边、靠近贵族住宅区的中型宅子作为新的居所。当然,她也坚持自己支付一部分款项。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约翰娜刚将木筋屋出售不久,一个响雷便劈断了屋子后方的一棵老榉树,整棵树压塌了屋子。新购得住宅的业主认为这不祥之兆,便一直将房屋按原样闲置。这也正是珮帧后来所见到的那座倾颓的屋子。

    “你刚签署的房产中,有一处就在约翰娜家附近。”泽维尔笑容轻松愉悦,“你去拜访她的时候,可以选择住在那里,也可以住在约翰娜家里。当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夜晚回到灵堡,在我怀里度过每一个夜晚。”泽维尔的话中充满了期待,珮帧却只觉得难以应对。

    她红着耳根转移话题,语气中带着一丝认真:“那么,古奇先生的态度是为什么?”

    泽维尔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说道:“珮帧,我必须提醒你,古奇先生并非可信之人。他曾公然宣称,亲眼目睹了帕瓦泽家的小姐……与木匠家的亨利一同跃入衰败之地,殉情而亡。”

    这话让珮帧心头一震,她愕然张开嘴,眼睛睁大。回想起古奇先生当时对她说的那句“您居然平安回来了”,这并非普通的惊讶之语,而是暗含深意——他指的是帕瓦泽小姐殉情之事!

    他真正震惊的,是珮帧,也就是他眼里的帕瓦泽在掉入衰败之地后,竟然没有变成半死人,而是奇迹般地活着回来了!

    珮帧沉浸在深深的震惊之中,却忽然察觉到泽维尔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些什么。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反应,于是激动地站起身来,断然否认道:“这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木匠家的亨利!”

    泽维尔见状,微微垂下眼帘,收起了眼中的探寻之色。他轻轻抬手,示意珮帧坐下,语气平和地说道:“别紧张,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如果你真的掉入了衰败之地,那我又怎么可能在夜辛卡找到你呢?”

    这句话让珮帧心中一紧。她深知,真正的帕瓦泽小姐已经与亨利一同消失在了衰败之地,而她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此刻,泽维尔突然提到夜辛卡,让她不禁感到一阵心虚。

    她有些不自然地揪着手指,强作镇定地笑道:“对、对啊,你说得没错。”

    泽维尔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话锋一转,淡淡说道:“至于灵堡巡行木匠行之后,古奇先生的两个儿子只能领取极低薪金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身为圣徒,我若真要对付他,自然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又何必采用如此迂回的手段呢?”

    这番话让珮帧猛然抬头,脑海中闪过与古奇先生交谈时的种种细节。那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有深究。如今思绪一被打开,她愈发觉得古奇先生的状态充满了矛盾。他身材发胖,气色红润,完全不像是一个生活困苦的人。衣衫虽然褴褛,却使用着崭新的手帕,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珮帧在床上坐直了身子,虚握着拳头,抵住下巴,陷入沉思。如果古奇先生真的是在别有用心地对她演戏,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诋毁泽维尔的圣徒名声吗?

    嗯?

    一个念头在珮帧脑海中闪过,让她不禁有些愕然。她回想起泽维尔描述古奇先生的事情时,那奇怪的措辞——“古奇先生宣称帕瓦泽家的小姐……与木匠家的亨利双双跳入衰败之地殉情”。

    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奇怪,因为她现在就是帕瓦泽小姐。按照常理,泽维尔应该直接说——“古奇先生宣称你与木匠家的亨利双双跳入衰败之地殉情”,这样才更符合逻辑。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珮帧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再也坐不住,爬下床来,赤足在地毯上踱步。难道泽维尔已经察觉了她的真实身份?

    然而,回想起泽维尔的种种行为——无论是将矿场的所有权转移给她,还是让她签订各类房产、土地等契约书,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看出真相的迹象……这让珮帧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珮帧小姐,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阿加特温和的声音在珮帧耳畔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珮帧抬头一看,发现天色已晚,阿加特正缓缓向她走来。她应了一声:“好,我这就睡。”

    阿加特正欲放下床帐,却无意间瞥见了床上摆放的那幅绒绣画作。那是一幅描绘薰衣草花田的作品,晴空之下,蝴蝶翩翩起舞,一位黑发少女与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金发精灵依偎在小木屋前,画面温馨而美好。

    “这是?”阿加特好奇地询问。

    “这是我绣的一幅画作。”珮帧回答,神情略显复杂,仿佛不想多谈。

    “真是漂亮的绣品!”阿加特由衷地赞叹道,“这上面的黑发少女是珮帧小姐您吗?那金发的少年是精灵?”今夜,阿加特的好奇心似乎格外旺盛。

    珮帧只好含糊其辞地回应:“嗯,是啊……”似乎不想过多解释这幅画作的背后故事。

    阿加特好像也察觉到自己的好奇心有些越界,略带歉意地说道:“那么,晚安,珮帧小姐。”说完,她轻轻将五层床帐拉上,为珮帧营造一个宁静的睡眠环境。

    珮帧看着手中的那幅画作,眼神恍惚,思绪再次飘远。

    今天,当泽维尔取出这幅画作时,曾告诉她,这幅画作是在古奇先生宣称帕瓦泽小姐与亨利殉情的那个衰败之地附近被发现的。与此同时,还发现了男女两套常服、鞋子等物品。

    后来,经过证实,那两身衣服确实属于帕瓦泽小姐和亨利,这使得他们的殉情故事更加可信。不过,珮帧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画作会遗落在那附近?

    她绣制这幅画作的原因、画作内容的灵感来源,以及它为何会丢失,都已成为她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片段。

    想到这里,珮帧的想法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泽维尔今天的问题。他曾问她,在夜辛卡训练时是否曾伤过头部,是否因此导致了记忆缺失。接着,他又似乎担心触碰到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小心地询问起星魂流光鞭的来历。

    珮帧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条金色的鞭子,金色的鞭身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淡淡光芒。她凝视着鞭子,眉头轻蹙,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条鞭子的记忆。记忆却如同一片空白的画布,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在上面描绘出任何关于鞭子的线索。

    关于记忆缺失的事情,杰西确实曾提到过她头部受伤的情况,说是因为这次受伤,她可能会有一些记忆上的空白,但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当然,对于这件事情的详情,珮帧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她只是隐约记得,在过去,每当她试图去思索这条鞭子的来历时,都会感到一阵困倦袭来。但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感觉消失了,她也没有再去深思这一切。

    一个可怕的想法却在珮帧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实际上就是帕瓦泽本人?

    她仔细回顾了来到灵堡之后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与泽维尔那不可思议的同一天生日的巧合,还是衣帽间里那些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衣物,亦或是那幅在衰败之地被发现的画作,以及古奇先生说的那些话,还有泽维尔在将画作交给她时那奇怪的态度,仿佛在期待着她能够回忆起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事实——她就是帕瓦泽小姐本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清这些看似巧合却又充满疑点的现象。

    莫非,她真的因为在夜辛卡的训练中受伤,从而忘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不!这不可能!

    她是珮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她绝不可能是帕瓦泽!

    珮帧猛地晃晃脑袋,试图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像是要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般,珮帧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条金刀吊坠。吊坠的金色刀柄上,原本双侧镶嵌的红宝石,此刻只剩下单侧那一粒,孤零零地闪烁着,如一滴泪光。

    对,这是道长给她的金刀吊坠,是从现世带来的护身符,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足以证明她是珮帧,而不是其他人。

    珮帧躺下身子,闭上眼睛,决定让这一切暂时告一段落。明天,她要去探访古奇先生,详细询问他所知道的一切,揭开她心里的谜团。

    …

    在深沉的梦境之中,珮帧再度被那股浓烈的腐朽与香气交织的气息所包围。

    与以往不同,这次她并未陷入那种仿佛被拖入沼泽深渊的绝望感。她清晰地判断出,那股香味如同古老庭院中,在月光下静静绽放的银桂,尽管历经岁月侵蚀,却依然顽强地散发着它的芬芳,与周围的腐朽气息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幽微的平衡。

    而这股与腐朽之气交织的香味,正是泽维尔身上那独特的月光银桂香。

    这个认知让珮帧猛然睁开了眼睛。再一次,她发现自己睡裙半褪,肩膀裸露在外,而有人正低垂着头观察她。

    那是一颗银色的脑袋——不,并非银发,而是黑发被一层散发着银光的光圈所笼罩,那带着银光的黑发如同潮水般铺满了整个床铺。在提香红的绣花床单上,一个高大而苍白的身影赫然盘踞。

    他的背后,似乎生长着一些会蠕动的条状黑影,那些黑影从他背后延伸开来,几乎占据了整个床帐空间。

    珮帧在睡眠魔法灯柔和而浅淡的光线中仔细辨认,那竟然是——满床的墨绿色触手,它们正在缓缓蠕动,仿佛随时准备将珮帧紧紧缠绕。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珮帧瞪圆了双眼,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个身影缓缓抬起头,与珮帧近在咫尺。在这一刻,珮帧看清了他的脸——原本深蓝色的瞳孔此刻被银色光圈完全占据,诡异的是,那明明是银色的眼瞳,却给人一种仿佛雕绘在古埃及石棺上那片黑寂人像眼睛的感觉,死寂、噤默,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怖。

    而他的唇、他的脸、他的手和身体,全都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白蜡般的颜色和质地。脸上的表情已不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原本那雕塑般无懈可击的美丽,此刻却变成了一种充满僵化、邪异的可怖靡丽。

    那是泽维尔的脸,却又不是她所熟悉的泽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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