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芝芝听到动静儿,起身走出书房,就见衙役红着半张脸跑了过来。

    “大人,胡八供又来了,不听小的劝说,非要见您!”

    “让他在偏厅等着!”吕芝芝见衙役被打红的脸,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胡八供,是均州出了名的恶买办,专靠替官府采办为营生,供砖石、供木料、供花草、供鸟兽、供家具器皿、供绫罗绸缎、供奇珍古玩、供奴仆美人,胡八供便因此得了这个诨名。

    胡八供拿了官府的采办差事,便奉若圣旨,在各地强买贱买,甚至是半买半讹,各地商户无不对他既爱又恨。

    爱的是他手上价值不菲的生意,恨的是被他无底线压价和高额的中间好处。

    时间一长,胡八供自然也成了各府衙的座上宾,不仅不把下面当差的衙役当人看,也不把一些资历尚浅的微末小吏放在眼里。

    均州各县就数均阳县最弱,县令一职空缺多时,县丞还是个刚上任的菜鸟,胡八供就越发放肆。

    他才从外地收账回来,得知均阳发生地震,房屋亟待重建,就想趁机倒卖一批砖石木料,好填补这些年和均州州府打交道留下的亏空。

    知州张巨源的后台硬实,近年来胃口也越来越大,胡八供只觉得自己快要兜不住了,却也不敢有半点儿违抗。

    好在,张巨源将均州的砖石采办权都给了胡八供,均州地界儿上,大到官府民宅,小到牛棚猪圈,但凡用得上砖石的,一概都由胡八供提供。

    胡八供这次去襄州收账,颇有些不顺,正心烦意乱着,没想到天降富贵,均阳县发了地震,这回正好用上他囤积的砖石料,狠狠地赚上一笔。

    不料,他前些日子来,却碰了一鼻子灰,均阳县的小县丞一听他的报价,挥挥手说:“如今均阳县的房子都是框架房子,用不上那么多砖石,再说报价也有些太高了。”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刚来的小杂毛,不知道胡爷爷的厉害。

    知州大人见了自己也得客客气气的,这小杂毛倒好,来了两回连杯清茶都没有。

    胡八供越想越气,喉咙管子又干又粗,“来人,上杯茶!”

    一个衙役端了碗大叶子茶上来,胡八供一看那茶叶,越发生气了,将茶碗往桌上一扔,“砰”的一声,茶碗打翻了不要紧,前厅屋顶竟然塌下来一块儿,好巧不巧砸在胡八供的脚下。

    胡八供人倒是没受伤,却被劈头盖脸撒了一身土,惊魂未定地抬头望着已经露出了天空的屋顶,“呸!呸!你们这是什么......破房子!”

    衙役差点没忍住笑,忙低了头上前帮他掸灰。

    “去!去!去!去你妈的!”胡八供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又要掌掴衙役,却不知被何处飞来的石子儿击中了手腕儿,“哎吆!”一声惨叫。

    吕芝芝在后院儿听见前面的嚷闹声,一面在心里暗骂,没一天消停的,一面快步走到前院去一探究竟。

    走到前院一看,胡八供灰头土脸抱着胳膊直叫唤,衙役们手忙脚乱围了一群。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得去给胡老爷打盆水来洗脸,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吕芝芝的心都快揪成了一团,这位横行州府的衙门贵客要是受点什么伤,她这个小小县丞可没好果子吃。

    果然,胡八供黑着脸,气得直哆嗦,“都.....都给老子滚开,吕....吕县丞,你成心的是吧?”

    “胡老爷,瞧您这话说的,均阳县地震,到处都是危房,您是君子,怎能立于危墙之下呢?”吕芝芝一面小心陪着不是,一面转身训斥衙役,“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带胡老爷到偏厅吗,怎么带到前厅来了?不知道前厅是危房吗?”

    衙役一脸委屈,“小的是请胡老爷到偏厅,可胡老爷说他到州府府衙从来都是在正厅议事,从来不知道还有偏厅这么个地方,所以就.....”

    “行了,管你什么偏厅、正厅。”胡八供松开胳膊,轻弹了几下身上的灰尘,走到吕芝芝面前,张开衣袖,肥厚的嘴角抽了抽,“吕县丞,你看好了,本老爷这身蜀锦的衣服,一百两,靴子五十两,还有这一身的伤,总共一千两,你看着办吧!”

    “一千两!”“果然是专门靠讹诈发财的!”衙役们嘘声一片。

    胡八供一脸得意,摊开掌心往吕芝芝面前一伸,示意她拿钱了事。

    “胡老爷,好商量好商量......”吕芝芝心里明白,县衙哪来的一千两白银,库里的银子早就见了底,这个月弟兄们的俸禄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正惆怅着,一声尖叫传来,“哎呀!妙妙!”

    众人立刻低头去寻那声音,只见一个青袍身影蹲在胡八供的脚边,胡八供也被吓了一跳,正要抬脚后退,却被那人捉住了脚脖动弹不得。

    “妙妙!”那人又大叫一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胡八供的脚底板上拈抠下来一只被踩烂了的蛐蛐儿。

    等他拎着蛐蛐儿的一条腿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众人才看清他的脸,正是县令大人赵元浸,身穿官袍,没系腰带,披散着头发,官帽也不知哪里去了。

    “大人!”吕芝芝和衙役们躬身向县令大人行礼,县令大人却置若罔闻,目光呆滞,两眼直直地看着肚肠横流的“妙妙”,一脸痛苦状。

    众人面面相觑时,赵元浸从悲痛中醒过神来,猛地指向胡八供,一腔悲恸化成了愤怒,“都是你,你踩死了本大人的妙妙!你还本大人的妙妙!”

    胡八供完全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方才一众人朝这个疯疯癫癫的人躬身行礼,到这个什么“妙妙”,他张着嘴呆立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搜索一切有用的信息。

    “哦,胡老爷,这是我们均阳县的县令大人,前些日子才到任,您可能还没见过,正好先拜见一下。”

    吕芝芝看出了胡八供的迷惑和窘迫,这也正好给了自己缓和“一千两”的机会。

    县令大人?

    胡八供穿梭于官场许久,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对官场上的消息自然也有些门道。

    上个月在襄州收账时,是听说均州要来一位大人物。

    大皇子赵元浸因为得病被外放到均州任县令,只是还不清楚是哪个县的县令,不想竟是这均阳县。

    敢情眼前这位均阳县令,就是曾经荣宠一时,后因病失宠被贬的大皇子?

    哎呀,这可险些犯了大不敬之罪,胡八供赶紧撩袍扑通一声跪倒在赵元浸面前,“小人有眼无珠,叩见殿下,哦,不,叩见县令大人!”

    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得毫不含糊。

    赵元浸痛苦流涕,如丧考批,看都不看地上一眼,从怀中取了一方丝帕,小心裹起蛐蛐的残躯,最后竟悲伤地瘫坐在地上,“都是你踩死了本大人的妙妙,你赔本大人的妙妙.......”

    直到此时,众人才算明白,县令大人念叨的“妙妙”就是那只被胡八供踩死的蛐蛐儿。

    至于县令大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只宠物蛐蛐儿,众人都十分茫然。

    “这......”胡八供跪在地上百爪挠心,真没想到自己头一回见大皇子,就惹上了这么个事儿,话说大皇子这失心病可真是不轻啊。

    可再疯,他也是皇子啊,自己这么跪着,他不叫自己起来,自己也还真就不敢起来。

    无奈之下,胡八供只好一改先前的无礼跋扈,换了副笑脸扭头望向吕芝芝,希望吕县丞能帮忙解个围。

    有了上次借“鲁班木比赛”搭建房屋的经验,吕芝芝这回不用点拨就很快有了注意。

    “胡老爷,县令大人要您赔他的蛐蛐儿,您就赔呗,反正您又不差这点儿钱,一个蛐蛐儿哪儿买不到啊,实在不行,您赔钱也行!”

    当吕芝芝这话一出口,胡八供就在心里骂自己蠢。

    问她干什么啊,明摆着自己方才要她赔自己衣服靴子,还要了一千两,这时候问她不是正给她找回场子的机会吗?

    可是,谁让自己只顾着想赚钱,对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均阳县没有好好打听清楚,才做了灯下黑,触了这个霉头。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老老实实认栽,要蛐蛐儿,给蛐蛐儿就行了,不要蛐蛐,给钱也行。

    “殿下,小人该死,有眼无珠,着实没看见您的“妙妙”,才不小心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人吧,小人赔就是了,您要小人赔多少都行!”胡八供说着,装模作样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赔?我的妙妙就这一只,你能让它活过来吗?”赵元浸抹了抹眼泪,哭嚎声也渐渐降为抽泣声。

    吕芝芝拧了毛巾过来,替他擦了擦脸,心里感激这蛐蛐死得可真是时候!

    “那,那小人赔钱,可否?”胡八供的声音微弱,小心试探。

    “不行!我只要我的妙妙,我不要钱!”赵元浸将两只袖袍使劲地在地上拍打,撒泼的架势真别提多智障了。

    胡八供跪到现在,腿都麻了,脸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瓜子,方才要什么衣服靴子,早早走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

    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度央求吕县丞调和。

    吕芝芝好说歹说,赵元浸才答应胡八供赔一千两银子,前提是吕芝芝要去给他买一只一模一样的蛐蛐儿,还叫“妙妙”。

    等胡八供当场交了银票后,赵元浸才高高兴兴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对着胡八供说,“你也起来吧。”

    “哎,小人谢殿下!”胡八供只怕再跪一会儿,就要晕死过去了。

    送走了胡八供,吕芝芝掂着那张银票高兴了好一会儿。

    买什么蛐蛐儿啊!

    漫山遍野都是这玩意儿,回头让老爹挖几只给他糊弄糊弄就行了,哪儿还真掏银子去买?

    钱得花到刀刃上!

    冷不防,身后窜出个人来,“吕县丞,你是不是不想买蛐蛐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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