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4年,夏。

    夜深了,网络作家流心还在电脑前更文。屏幕上现出他最新小说的标题:《白雪却嫌春色晚》。这个故事,讲的是女主角独孤雪从一个刚进宫的秀女经历后宫争宠、庙堂夺权等一系列事件而渐渐成长为一代女帝的故事。

    流心敲下了最后一句话:

    懿朝玄历元年夜,女帝独孤雪,遭男宠上官墨刺于涌泉宫床榻上。太监梁双喜立即召皇城侍卫将上官墨拿下,就地正法。独孤雪,薨。

    最后一章终于发出去了,《白雪却嫌春色晚》完结。

    流心停下了忙着敲键盘的手,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他刚从里面出来,便接到了编辑打来的电话。

    流心接起了电话,只听那头:“你怎么把女主给写死了啊?”

    流心淡淡地答道:“孤独雪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她不死,我没办法给那些无辜的牺牲者交代。”

    编辑生气地说:“那些牺牲者都只是纸片人,又不是真死。女主终归是女主,女主死了,这个故事就BE了。你知道现在评论区都炸了吗?‘上官墨杀了独孤雪’已经冲上了热搜。全网读者都等你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流心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编辑的电话。

    他走到电脑前,用鼠标点击读者评论区。

    网友小小闹:“女主好不容易登上了帝位,却死在了与上官墨缠绵的床上。这也太突然了吧。”

    网友唧唧复唧唧:“独孤雪在进宫前,和上官墨是双向奔赴的。她哪怕争到了帝位,也不忘当年和上官墨的情谊,把他召到身边。这上官墨为什么要杀了她呢?难道他不爱了吗?”

    网友小可爱:“要我看,独孤雪为了权势,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算上官墨幸存了下来,可是他的家人呢?因为她与宰相的权力斗争,上官一家都被害死了。孤独雪该死。”

    “所以蛇蝎妇人独孤雪和白月光上官墨是官配?我这一点都看不出CP感啊。”

    点赞数评论最高的一条,竟然是网友吵着要让独孤雪和死去的上官白谈恋爱。

    “上官白在边疆军中快乐成长,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他这样的傻白甜人设,就应该和独孤雪这样的坏女人谈恋爱。”

    流心一时间有些生气。什么傻白甜,上官白明明是有头脑的。

    流心叹了口气,心里非常纠结:本应该在故事中大放异彩的上官白怎么就死了呢?他死得太早太无辜。

    一物降一物。如果上官白早早地与独孤雪见上一面,也许他真的能hold住恶毒女主。那么在京都辉煌百年的上官家,也就不会面临如此悲惨的结局了。要不要应读者的需求,将结局改写呢?

    流心打开电脑中的存稿,想要删除最后一章。他那敲击键盘的手指却又停了下来。

    也许,结局不能改变,却可以延伸出新的续篇。

    流心看着屏幕上的一行行字,好像有了新的想法,仿佛眼前就是小说里上官墨杀独孤雪的那天——

    懿朝玄历元年,上官府。

    上官墨坐在书房中,注视着手中的这柄弑神剑,看得出神。他想起,最早与独孤雪结缘的,应是上官白才对。祖父上官清,在上官白未出生时,便与独孤家立下了婚约。

    他朝窗外的院子里望去,仿佛看见了行冠礼那天的上官白。

    那天,上官白接过父亲的礼物弑神剑,看了看旁边一同站着的哥哥上官墨和母亲宁氏,高兴地走到院子中央,舞起剑来。他的剑术,动作如行云流水。上官墨从未练过武功,见此情景,觉得弟弟惊为天人。

    上官白跟随父亲长年在军中。此次因为行冠礼,两人才快马加鞭从边疆赶了回来。兄弟二人多年不见,却还是如幼年时一般亲切。昔日的小孩子,当下个子已经长到了九尺,面容也成了一个美男子。

    上官白舞了最后一个动作,将弑神剑收到身后,向父亲、母亲和哥哥鞠躬行礼。

    “舞得好!”上官墨击掌。

    上官白笑了,走上前:“谢谢哥哥。在军中时,我还怕自己一介莽夫,这次回来被哥哥嘲笑。没成想,最喜欢我回来的,正是哥哥。”

    上官墨道:“怎么会嘲笑?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

    “我自小便知哥哥的才华,崇拜哥哥,哪敢让哥哥佩服。”上官白说。

    “你这是抬举我了。论才华,我远不如独孤妹妹,你的未婚妻。”上官墨说道。

    “未婚妻……”上官白不知该如何回应,“我与那独孤雪仅在5岁那年见过,而今早已忘了她的模样,何来未婚妻一说。婚约乃是长辈定下的,却从来没问过我的意思。难道,为了家族的未来,我就一定要牺牲自己的一生吗?”

    父亲上官剑听罢,扇了上官白一巴掌:“你平日在将士们中间嬉戏玩闹,我也没有罚你。今日回家,你在兄长和母亲面前如此无礼,旁人还要怪我没在军营里教好你!”

    “我在边疆过得如此快活,本就不喜欢回这京都。在这里,我的人生只能面对阳奉阴违、尔虞我诈。你们为了权势,要牺牲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快活地做个普通人呢!”上官白朝上官剑瞪大了眼睛,眼神叛逆。

    上官剑气得说不出话,母亲宁氏上前用身体挡在二儿子面前。

    “你休要再打我儿子。两个孩子都是我的亲骨肉,我不允许你欺负任何一个。”宁氏吼道,“如果小白实在不愿意与那独孤家的小姐成婚,我作为母亲,上门退婚便是。”

    “你……”上官剑指着宁氏,心里更气了,“天子才十岁,刚刚继位。独孤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权势滔天。我怎敢退独孤家的婚约?”

    上官白听了,低下头,眼中渗出了泪花。

    上官墨看着上官白痛苦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弟弟不在家,孤单的他总是陪伴在独孤雪左右。他好像没办法确认,哪一个对他更重要。

    “我与独孤妹妹从小一起长大。论才华,她是一个奇女子。你只是还没见过她,不了解她。待他日,我约她出来,让你二人见面。你们若成婚,也是一段佳话。”隐忍的上官墨对上官白说道。

    “哥哥,你莫安慰我了。反正,我是绝不会娶独孤雪的。就算她才华过人又如何,我偏偏不愿意见识这庙堂之高。我不会见她的。江湖如此辽远,我只求快意恩仇,此生悠哉游哉。”

    ”不是,你听我说。“还没等上官墨说明白,上官白已提着弑神剑走向了马棚。

    “你这逆子,这是作甚?”上官剑已经了然自己的亲儿子要做什么。

    上官白头也不回:“既及冠礼已成,我选一匹快马,立即启程,不日便可到达边关。我来之前,可是与军中兄弟约了,回去之后,要与他们共饮。”

    当年一家人团聚在院中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

    只是上官墨,还没来得及习惯这所有的变故。

    上官家的祖先自百年前在江南清河入仕,世代从武将之职。

    只是,本来这一手好牌,却被上官家两位公子打得稀烂。先是上官白不愿被指腹为婚,久久不愿从边关归来;后是上官墨凭才华被宰相欧阳敬欣赏,因此将上官家拉到了宰相一边。当时,年少的天子欧阳竹还在位,站在宰相这边并无明显的错误。谁能想到,皇后独孤雪会杀了她的亲侄子,自立为帝呢?

    上官家全族被斩首的那天,上官墨早早就到了午门,独孤雪也亲自到现场旁观。这也是长大以后,独孤雪与上官白第一次见面。

    上官白跪在断头台前,远远望见那个恶毒的女人,大吼道:“上官白我乃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人中豪杰,知天命,从不畏死。今被那妖女陷害,就义于此。若上天还有眼,定有一日,那妖女会失去一切,输得一败涂地。”

    独孤雪听见了,并未理会。

    上官白继续大吼:“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天下起了大雨,好像是上天也在为这不公的世道哭泣。围观的老百姓们并没有离去,有的人偷偷落了泪。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还有江湖剑客。据说上官白的剑术可称天下第一,剑客们轻轻叹息,从此江湖再无天下第一。

    刽子手那一下,上官白的这一世画上了句号。

    上官墨想着,直到今日,弟弟已经走了半月了。因为是谋逆之罪,犯人的家人是不能办头七的。

    此刻,夏天的皇宫里十分燥热,御膳房为女皇独孤雪准备了她爱吃的绿豆百合莲子羹,命宫女南薇送去。

    南薇是独孤雪当年从独孤府上带进皇城的丫鬟,是独孤雪最信任的人之一。每逢独孤雪用膳,南薇都会亲身试菜,以防歹人想要谋害圣上。这些年,独孤雪与宰相欧阳敬夺权,诛杀欧阳敬一党在朝中的所有相关势力,甚至杀了先皇欧阳竹,抢了欧阳家的天下,自立为帝。为了权势,她所结下的仇家数不胜数。就算有人不服,可是独孤雪喜好杀戮的名声早已传播在外。平民百姓,更不敢有任何反抗之心。

    方才,南薇试了绿豆百合莲子羹,无任何不适。她见一名小太监被打得血肉模糊,被皇宫侍卫拖了出去,旁边跟着一个身体哆嗦的宫女。侍卫正是从涌泉宫的方向而来。

    南薇问:“这小太监是犯了什么事?”

    宫女答道:“他刚进宫,不知皇上的脾气。今天他在涌泉宫打扫的时候,一不小心摸了皇上最爱的金善琉璃瓶,正巧被她看见。皇上说,直接将其杖毙。”

    南薇叹了口气。

    南薇端着绿豆百合莲子羹,走进了女皇的卧室,将食物放在了木几上。她怕惊扰了正在午睡的孤独梦,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时,南薇好像听到了有人坐起身的声音,立即明白了什么,直接跪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奴婢冲撞了主子的午觉。”

    “起来吧,无妨,朕没睡。你和朕主仆十余年,不必如此拘谨。”床幔里传出了独孤雪的声音,“我正有些口渴,呈过来吧。”

    南薇拿起木几上的绿豆百合莲子羹,独孤雪也撩开床帘,坐到了床边。此时的独孤雪,面若桃花,眼神里却充满杀伐之气,语气坚毅而沉稳。尽管如此,她纤细的腰身和白皙的皮肤也掩饰不了她“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南薇喂了一口羹给独孤雪,念道:“这百合和莲子都是上官公子府上送来的。听他府上的下人说,上官公子知您喜爱吃绿豆百合莲子羹以消暑,特意亲手为您种的。”

    独孤雪笑了:“朕与上官墨都是世家子弟,自小一起在官方设立的书塾念书。娘亲总会在朕快近下学之时,到书塾等朕。娘亲是布艺出身,擅厨艺。她会带朕走到书塾的亭子里,喂朕吃她亲手做的绿豆百合莲子羹。”

    独孤雪继又喝了一口羹,继续说道:“御膳房做的,还是不如娘亲的手艺。朕那时不过八九岁,却能在课堂上与先生对答如流,因而与大朕三岁的上官墨做了同窗。他嘴馋,朕便邀他一起尝这羹。我们那时多开心啊。”

    “圣上与上官公子的情分自少时便注定,此情可比日月之辉。”南薇说道。

    “说来也是奇怪。上官家两位公子,一个文质彬彬如夜空中高高在上的皎月,一个喜欢飞檐走壁像树林里的野松鼠。”独孤雪此时以自己端起了羹。

    “我听说那死去的上官白,与圣上同岁,早先还与圣上有过婚约。照理说,世家子弟,应当在同一间书塾才对。”南薇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提女皇与上官白的婚约一事。毕竟,女皇爱的是上官墨。可是当她意识到不该说的时候,她已经说完了。

    “上官白确实与我有过婚约。那时,我们都还未出生,这婚约是我的祖父与他家定下的。只是后来有了一些变故,少时的上官白便没有在京都成长,而是跟随父亲上官剑驻守边疆。待朕长大,我父亲便悔了婚约,安排我进宫。”

    南薇好像听过此事,便说:“好像是说,上官白出生的时候,有一枚龙形胎记,这惹恼了独孤太后。”

    “我不关心上官白的事。我只喜欢赏月,并不爱看松鼠杂耍。”独孤雪放下了碗,“独孤太后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自从圣上杀了她的儿子,她不但没反抗,还自请去月上柳梢居住。我们安排的暗桩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在窥视她的举动,并无发现异常。”南薇答道。

    “不过是一个败了的深宫妇人,不足为惧。”独孤雪的目光锐利得好像能穿破宫墙,“我听说,民间因为我不杀上官墨,还将此唱成了儿歌。说来我听听。”

    南薇一听到“儿歌”二字,手便抖了一下。她最怕听到的问题还是来了。

    独孤雪见南薇不敢吱声,便道:“怎么,我刚叫你不必拘谨,你就开始在我面前摆谱了?”

    南薇连忙道:“不是的,奴婢只是……”

    “呵,你还是怕我。群臣皆怕我,有人暗地里道我是个毒妇,到了面前却又恭维我。”独孤雪不禁笑了。

    “奴婢只是怕这儿歌触了圣上的逆鳞。”

    “说。你再敢吞吞吐吐,我便命太监总管梁双喜毒哑你。”独孤雪不再似刚才那般和善,露出了平日里在朝堂上的严肃神情。

    “儿歌唱道:清河世家子,爬上女皇床。满门皆被斩,偷生不知耻。”南薇终于把儿歌说了出来。

    “你既然都能背诵下来,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独孤雪的语气冷得可怕。

    南薇战战兢兢,道:“一百年前,上官家家主自江南清河镇来京都做官。经过百年发展,上官氏逐渐在京都成为六大世家之一。所以这清河世家子,指的便是上官家的公子。上官家两位公子,二公子上官白已死,上官墨却与您自小相识。上官家是反贼欧阳靖的余孽,犯了谋反之罪,应当诛九族。圣上您念在昔日与上官墨的情分,免他一死,并赐他官职。上官全族七七四十九人,四十八人被斩首。”

    “说得妙。你不愧是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的人,解释得一字不差。”独孤雪笑道,“那你再给我说说你的见解,应当如何应对此事。”

    南薇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说出来,怕掉了脑袋。

    南薇说道:“而今百姓都嘲讽上官墨苟且偷生,是圣上您的男宠。我听说他去京都管辖下的县府衙办事,连捕快都看不起他,不与他合作。圣上您刚登皇位,民心是重中之重。奴婢认为,男宠之说实在有损圣上的威严,上官墨不可留。”

    “放肆!”独孤雪上前扇了南薇一巴掌,“你可知,换做别人说了这话,是什么下场?”

    这一下,把南薇的脸给打得火辣辣的。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立即跪地:“圣上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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