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他们是走水路乘船去往江南的。

    夜里刮来几阵风,吹的水面一片涟漪。姜羡蕴坐在船上,望着越来越远的湘北,心里思绪万千。

    春禾见她一直呆坐着,伸手在她面前摇晃了几下:“小姐,小姐。”

    姜羡蕴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哑了发不出声音,春禾见状连忙从茶壶里倒出茶水递了过去。

    “对了小姐,奴婢想问您为什么要去江南啊?还在这么晚的时候去?”

    姜羡蕴当然不能说明缘由,便随意找了个缘由:“是去看外祖母的。”

    江南离这边还挺远的,足足花了她两日才到。这两天在船上睡觉,还给肩膀睡落枕了,只是简单抬手,酸涩感就袭来全身。

    “小姐,这就是江南吗?”春禾一脸好奇打量着四周。

    春禾比她小了好几岁,是在她六岁时从府外捡到的,一直就待在府中,还未曾出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对于一个新的地方,难免会感到新鲜。

    不过这江南比他们那边要热闹多了,街道上到处买着一些新鲜玩物。她们不着急到外祖母那边,就先顺着四下逛了逛。

    “小姐,您饿了吗?”春禾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问道。

    姜羡蕴知道她这是饿了,用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吧,想吃什么,小姐我给你买。”

    春禾听到后眼睛亮了亮,一边摸着脑门,一边手指着不远处:“小姐,那边有卖糖人的,奴婢看着晶莹透亮的想吃!”

    “大早上的就吃甜的,小心牙齿都掉光,到时候可没人要。”姜羡蕴难得心情放松下来,与她开了个玩笑,羞的她脸通红一片。

    走到卖糖人的摊铺上,她和春禾一人选了一个样式,又去别处买了点吃食,逛了一会才转去外祖母府上。

    因离得远,两人向商贩租了一辆马车过去。在去的路上,还发生了一些事,不知怎的有人骑马过来,车夫没来得及躲闪,险些相撞上去,不过好在两人只是磕碰到手脚,并无大碍。

    “小姐,您要去的叶府已经到了。”车夫的声音很响亮。

    两人随即就下了马车,姜羡蕴望着面前高高挂起牌匾许久,才走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是个年纪不大的婢女,她没见过她们,探出半个身子直盯着看。

    “桃红,发生了什么事情,呆在门口干什么呢?”一道苍老严厉的声音传来。

    “陈嬷嬷,外面来了两个陌生人,我不认识,说是找老夫人的,您过来瞧瞧。”

    她刚说完,那位陈嬷嬷就迈着小步走了过来,见到姜羡蕴后有些惊讶,她长得和老夫人有几分相似,不过更像大小姐些。

    “嬷嬷,你可还记得我?十年前我和母亲来过这里的。”

    听她提起十年前,陈嬷嬷恍然大悟,面前站着的不正是大小姐的女儿嘛!只不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原先是跟在大小姐身边侍奉的,后来大小姐走了老夫人便将她留着身边管理府中各个事物。

    看出她的不解,姜羡蕴立即解释道:“近来无事,想着来看望外祖母她老人家。”

    “是小姐您啊,都怪老奴眼神不好使,没能认出,您快请进。”她面上这才露出一抹笑。

    府内布局很大,四处坐落着假山,穿过几个走廊,又往前面拐了几个弯,走到一个庭院前陈管事才停了下来。

    “老夫人现在就在里面,老奴还有事要处理,就送您到这里了。”见她这样说辞,姜羡蕴也没再说其他的话,对她点了点头。

    “小姐,我们现在是要进去吗?”春禾有些怕生,语气带着惊慌。

    姜羡蕴对她笑了笑以此安抚她,说实话她心里也有几分怕,印象中外祖母看上去就很凶,对她总是爱理不理的,现在也不知道会不会和当初一样。

    算了,事到如今都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进去,里面还和记忆中的一样,院落种着一颗桃花树,如今长得枝繁茂密,上面还结着许多比拳头还大的桃子。

    边上的湖水里,游着几条全身火红的锦鲤,不停的穿梭在莲花中,在阳光的映衬下波光粼粼。

    “小姐,这里好漂亮啊!”春禾望着眼前不觉将心里的话吐露出来。

    “是谁在外面?”还没等姜羡蕴说话,里院的人就已经发声了。是外祖母的声音,姜羡蕴听得出来。

    她赶紧带着春禾从小道上穿过,在厢房门口停了停:“外祖母是我阿蕴,您还记得我吗?”

    只是等了好久,里面的人才让她们进去。

    厢房里布置的很清雅,圆桌上摆放着几座观音,看得出她平日里喜欢烧香拜佛。

    许如兰年岁已高,将近七十,着一件深红色的罗裙,外面还罩着一件薄衫,头发高高盘起来,上面只戴了几根玉簪,侧着身子坐在小榻处,浑浊的眼睛看向从窗外伸进来的桃花枝头。

    手里拿着一串沉香珠串来回滑动着,房中香炉里冒着几缕白烟。

    “蕴儿给外祖母请安。”姜羡蕴弯腰向她行礼问好。

    许氏嘴里哼了一声,面上不情不愿让她起身,甚至到现在也没转过来看她一眼。

    姜羡蕴和春禾不知该如何,以为是她老人家因贸然前来而生气了,站着一边大气不敢出。

    “怎么你这是要一直站着那跟我说话吗?”许氏已经转过脸了,看到她们缩着身子站在一角,只觉平日里的头疼又要犯了。

    “畏手畏脚的,像什么话,还不过来坐。”说完她又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

    听到这话,姜羡蕴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放了下来,她让春禾先到外面等候着,自己走到许氏旁边坐了下来。

    “说吧,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许氏见她坐了过来,双眼闭上起来,手中的沉香珠串滑动的更快了,像是在念佛一样嘴里不停念叨着。

    姜羡蕴对这些不懂,自然也听不明白她是在念什么。

    “外祖母您真是说笑了,我来这就是想着看望您的。”

    “少油嘴滑舌,要是真想看望我,又何必十年了也未来过一次!”许氏一眼就看穿。

    姜羡蕴咬着唇,望着她苍老的脸,想到前世发生的事,心里有些心疼,几次都想开口告诉她真相,但又怕会被当成疯子扔出去吧。

    “我想跟着外祖母学苏绣,所以才辞别母亲到这里的。”

    听到说要学苏绣,许氏浑浊的眼睛有一瞬间变亮了些许,感到惊讶,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

    这苏绣可不好学,这丫头如果知道当中的苦想必也不会坚持下来。

    许氏心里长叹了口气,想起以前教叶心苏绣,也深得她的手艺,本来是作为传承人看重她,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了变故。

    手底下的绣娘是很多,但也只是照着样子模仿个几分,不过只是学到了皮毛,眼看着这份手艺就要没落在这一代中了。

    许氏从小就跟着母亲学习,知道这其中的不易自是不希望它就此结束。

    这时窗外飞鸟惊过,湖面上掀起波澜,锦鲤四处躲藏着。

    “外祖母我是认真的,我想跟在您身边学苏绣,我想让苏绣传扬五湖四海。”厢房内的少女眼睛明亮,神色认真道。

    姜羡蕴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报仇并非是件易事,如果她没有一点本事,也不为自己夺得点权力,只怕以后还是会走上相同的路,可她不是男儿郎,又谈何容易。

    直到刚才看到外祖母的神情后,她的心似乎被打开了,外祖母也同为一个女人,却凭着自己的双手,靠着苏绣一步步走向了现在的地位。

    外祖母能做到的事,她想她也一样能做到。

    许氏望向她眼底多了几分赞许,希望她所说的能够在未来有朝一日兑现。

    得到许氏令下的陈嬷嬷,当天给她安排了住处,是最靠西边的偏房。

    这里应该多年没有人住过,一打开灰尘扑面而来,呛的她直咳嗽。春禾立马从外面打来一盆干净的水过来,两人一直都傍晚才收拾好。

    “小姐,老夫人派我请您去前院用膳。”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婢女低眉恭敬说道。

    跟着她身后走着,穿过一条长廊又往前面走了一会婢女才停下,抬手示意她往里面即可。姜羡蕴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家常便饭,便也没多想。

    不曾想刚一进去,就看到长桌两侧坐满了人,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一看她过来,眼睛全都齐刷刷看向她。

    坐在最前面的许氏冲她点了点头,让她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来坐。

    “娘,她又是谁啊?为什么她可以坐在祖母旁边,而我就不可以!”坐在靠后的叶如宁见状,拉着她娘的衣袖心里有些恼火。

    平日里她一直听娘的话,常陪在祖母身边尽孝,没事还会向她请教苏绣方面的事情,可她老人家却是半点情面不给她,甚至连好脸色都没给过。

    叶如宁是许氏小儿子许进的女儿,虽不是嫡出,但他的夫人和后娶的妾室生的全是儿子,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也是疼爱有加。

    今日这般,显然让叶如宁产生了危机感。这分明就是区别对待,让她心里感到不公。

    “宁儿你小点声,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老夫人会听到的。”

    “娘,怎么你也这样?”叶如宁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上去,刚想准备起身却又被她娘一把拉住坐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羡蕴走到前面。

    姜羡蕴向许氏行礼后,就坐在她的旁边。自上午从她能离开时,姜羡蕴就察觉到她心情明显好了起来,晚上一见更是,古板的脸上还难得多出了笑容。

    婢女们已经提前就将做好的菜摆放好在长桌上面,只等许氏开口说了句可以用膳后,所有人才敢动筷。

    “怎么大家都已经开始用膳了?”这时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姜羡蕴顺着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站在门口,白玉冠将头发高高束起,两侧没束起的发丝垂至颊上,手里正拿着一把折扇把玩着,因他低着头,有些让人看不清楚模样。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咧了咧嘴。月光正好照进前院里,不偏不倚全撒在他身上,也让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双眉眼姜羡蕴见过,他分明是在前世那个偏殿里与她同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姜羡蕴记忆力很好,绝不会认错人。只不过现在他的眼神里多了分清澈,也全然没有在偏殿时的颓废。可他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章节目录

逢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绿酒折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绿酒折枝并收藏逢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