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太太刚端着茶盘进来,就看到安娜·诺曼起身要出去了。房东太太莫名其妙。

    “这么快就走了?喝杯茶吧。”

    “不了,我必须快点回去,”安娜慌张地说,“我丈夫不喜欢我出门,如果他发现我在外面这么久就糟了。抱歉。”

    她匆匆出去了。她到走廊里的时候,和福尔摩斯走了个照面,他给她让开路,她就跑下楼去了。侦探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回头看了看南丁格尔开着门的房间。哈德森太太招呼了他一声:

    “刚才那位女士没喝茶就走了,福尔摩斯先生,趁它还没凉你们把它喝了吧。”

    他看了一眼南丁格尔。

    “一起喝吧,”她轻松地说,“我没意见,哈德森太太也来坐下。”

    于是他们三个一起坐了下来。南丁格尔坐在床上,其他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福尔摩斯用余光观察着她,她只是低头品尝红茶,看都不看他。

    “南丁格尔小姐,”他开口了,“刚才那位女士是来咨询家庭纠纷,还是找猫的?”

    “找猫,”她头也不抬地说,“一只很丑的猫。你也觉得她家庭有问题?”

    “很大的问题。”

    “什么事?”哈德森太太很有兴趣地问。

    “我不能说,”南丁格尔摊开双手,“这是我委托人的隐私。”

    “我可以说,她没委托我,也没告诉我任何事,”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她试图用粉盖住头上的淤青,如果她来咨询但是又不想让你看出来,大概率是被丈夫殴打的。”

    “我没看出来,”她干脆地说,“没戴眼镜。”

    福尔摩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眼镜。

    “要做这个工作的话,最好还是戴上。”

    “我有我的办法,”她敷衍地笑了一下,“她们这样的人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

    福尔摩斯没说什么,他心里并不相信她,不过他不会干涉别人的事。

    “我还是没明白,”哈德森太太插话道,“福尔摩斯先生怎么知道她有猫的?”

    “因为她身上全是猫毛。我想南丁格尔小姐也没看见。”

    女侦探摇了摇头。他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哈德森太太倒是恍然大悟,她应该是没注意。

    “我想她应该是穿了最体面的衣服来见我,”女侦探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也遮住了底下的伤痕。”

    这个时候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另外两个人。

    “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哈德森太太和福尔摩斯都是一愣。他没说什么,女房东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亲爱的?”

    “因为做这个工作,所以我的名声在哪儿都不好,”女侦探淡淡地说,“有时候房东甚至拒绝我租他们的房子。但是哈德森太太不但接受我,还这么关心我,福尔摩斯先生应该没时间关注这些琐事吧,也对我的事情上心。最重要的是我很久没有在三个人以上的场合坐下来喝茶了。”

    虽然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波澜不惊,但是福尔摩斯和哈德森太太都明白,这是一番真诚的感情流露,而且是在他们认识并不久的情况下发生的。福尔摩斯低下头喝茶,没有回应,也许是避免回应,哈德森太太倒是开口了:

    “这算不了什么,亲爱的,我欣赏运用聪明才智的人。至于福尔摩斯先生,别看他有时候对男人比较冲,对女士向来是和蔼可亲的。”

    “这话听起来不像什么称赞。”福尔摩斯低声说。

    南丁格尔只是微笑了一下。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房东太太又问,“要到哪里去找猫?”

    “没有什么诀窍,就是搜索,”她说,“单纯力气活,还要靠一点运气。”

    “那你要收多少钱呢?”

    “这个一般是看客户的承受能力。对这位诺曼女士来说,我猜她能自由支配的钱并不多。不过我想我能帮这个忙,反正现在又没有别的委托人上门。”

    “福尔摩斯先生,”哈德森太太说,“你有时间请多帮助她一下,她这么孤立无援的。”

    “啊,这倒用不着,”不等福尔摩斯开口,南丁格尔已经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我接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想还是我更有经验。”

    “很有道理,”福尔摩斯把空茶杯放回托盘里,“我也不想插手别人的事务。”

    愉快的红茶时间过后,南丁格尔就整装待发了。她第一件事是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男装出来,不是什么正装,是纯粹工人的衣服。她穿成这样盘起头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把哈德森太太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有外人进来了。

    “亲爱的!你怎么这身打扮?”

    “抓猫肯定要爬上爬下的,”她干脆地回答,“穿女装不方便。”

    “这要让别人怎么看你!”

    “不然您以为我的名声是怎么坏掉的。”

    然后她就出去了。没戴眼镜。这个服装戴眼镜也太奇怪了。哈德森太太脑海里已经开始出现她穿着这身衣服,像个野孩子似的在房顶上爬上爬下追猫的场景。

    “真是不容易,”房东太太感叹道,“这样的工作有点危险吧。”

    她看了一眼福尔摩斯。他皱着眉头,这也是他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的表现。但是马上他发现房东在盯着他,于是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转身回房间去了。

    哈德森太太本来指望南丁格尔晚上回来吃饭,没想到天都黑了她还是没出现。福尔摩斯这两天没有案子,所以他不至于陷入那种神游的状态,可以和房东一起吃饭了。哈德森太太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但是侦探看上去很平静。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向房东笑了一下,“还记得吧,她走的时候没随身带上眼镜,晚上不能在外面待到很晚。”

    “那岂不是更叫人担心了,我都怕她天黑了找不回来。”

    “她要是真的一直不回来,我去找她,”福尔摩斯轻松地说,“反正我现在没事做,寻人也挺有意思的。”

    “别这样说,福尔摩斯先生,这可是涉及到一位年轻女士的安危。”

    “哦当然,你不放心的话我叫上华生一起去。”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会就是找借口去找华生医生吧!”

    “哈德森太太,试着理解我一下,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说话了。”

    “试着和室友谈谈嘛。”

    “我们的职业看似相仿其实没有一点共同点。”

    “那医生的职业就有共同点吗?”

    “不在那方面。”

    “福尔摩斯先生,我其实很清楚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哈德森太太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你想要找的共同点就是,你想找一位男士对话,因为你不屑于和女人有什么真正的交流。而我要说的是,也许我这样的人也只能给你打扫打扫屋子什么的,但是南丁格尔小姐不是我这类的,可是你从一开始就小看她。”

    福尔摩斯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他们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但玛莎·哈德森向来把他当作最值得敬重的人,凡事都听他的意思,从来没有用这么激烈的语气反驳他。他更惊讶的是,其实南丁格尔也来了不过几天,他也不敢说自己就这么快看透了她,但哈德森太太却用了这么笃定的措辞,仿佛她是南丁格尔的密友。

    他犹豫了一下,但是她毫不畏惧地怒视着他,最后他好脾气地说:

    “也许是因为我对她还不太了解,好吧,在我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会……试着和她聊聊天的。”

    然后他非常诚恳地笑了一下,不由得哈德森太太不相信,于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实际上,他心里想的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此时福尔摩斯依然认为,哈德森太太只是出于女人之间的共情才说这些话的,他不是很相信她在家务以外还有别的什么智慧。但是对南丁格尔,房东有些话说错了,福尔摩斯确实不是很想和女人做朋友,但这一次他并没小看她。从第一天她耍的小小计谋开始,从他真正仔细观察她那双冷冷的黑眼睛,他就在思考,这也许不是一个可以被琐碎的职业埋没的女人。

    当然,此时的福尔摩斯,还是秉持他原本的理念:他认为大部分女人都没能力深层次交流,不过有个别的例外也是很正常的。这个理念没有影响他与人交往,他怀着一种保护弱者的心态对待女性,所以没有变成一个惹人讨厌的人。

    就在他们这样争论的时候,大门突然开了,于是两个人都住了嘴。一直到进来的人开始换鞋,哈德森太太才叫起来:

    “南丁格尔小姐回来了!我得去看看。”

    她从餐厅跑了出去。福尔摩斯想了一下,从桌边站起来,也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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