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太太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南丁格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还是很累的吧,”她说,“最近一直这么忙。”

    “忙还在其次,”南丁格尔没有语气地说,“主要是心累。”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天跑来的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吧。”

    “砸门的那个?我记得。”

    “我一直在思考她的事。”

    哈德森太太一边擦地一边摇头。

    “很难说她会不会再来了。这样的事情,除非她离婚,否则没有完的时候。”

    “但是她说离婚就会被杀。”

    “这样的事苏格兰场会管吗?”

    “除非她死了。”

    房东叹了口气。

    “不过这样的事,在他们那些人当中也很正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

    “是。正常来说,她只有忍耐到死。”

    “而且她还没有孩子,对未来都没有念想。”

    哈德森太太这样叹息着,但南丁格尔仿佛在想截然不同的东西。她翻了个身,双手托腮,面对房东。

    “福尔摩斯先生最近在干什么?”

    “他啊,和往常一样,”房东没觉得突然转换话题有什么不对,“为了案子到处跑呗。”

    “他现在在哪里?”

    “唔……我想想,他不大和我说这些……但他确实提过这两天他总去一个什么俱乐部,就是他哥哥的那个。你可以问他,在那个地方所有人都不说话。”

    “啊?”南丁格尔笑了出来,“所有人都不说话的俱乐部是做什么的?”

    “看看书和报纸吧,福尔摩斯先生很喜欢那个地方,他经常抱怨他哥哥总是拒绝他的入会申请。”

    南丁格尔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哈德森太太专心做家务,没有想到一个什么样的计划正在她的脑中形成。尽管她还年轻,还有这样不由自主的少女仪态,但她思考的神态超出了她的年龄气质。她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站在镜子前面整理自己的头发。

    “哈德森太太,我出去一下,”她说,“如果有委托人来请让他们留字条给我。”

    “诶?你要去干什么?”

    “我突然对俱乐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说完她就抄起自己外出的披肩匆匆出了门,留下房东一脸的莫名其妙。

    福尔摩斯从俱乐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站在那里。

    傍晚时分她的侧影看上去单薄而孤独。他很清楚她就是在等他的,于是走到她面前,这个时间只穿披肩有点冷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她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冷,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

    “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

    “我是来了解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我刚刚才知道这个名字。”

    “哦,不过这里不接收女士的。”

    “我知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于是他们开始往贝克街的方向走。南丁格尔仿佛松了口气,就像在这里见到福尔摩斯她心里轻松了一样。侦探用余光观察着她。

    “你是来确认我是不是在这里的吗?”

    “算是吧,”她回答,“最近在家里找不到你。虽然我不是很想这么做,但是我觉得我有个委托人需要你的帮助。”

    “说说看。”

    “她被丈夫虐待了很多年,现在考虑离婚。”

    “那很困难。”

    “是的。而且她丈夫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如果她提出上法庭,他可能会做出冲动的事来。她向我求助,不过我觉得在这方面我帮不上她什么忙。”

    福尔摩斯凝神听着,他没说话,但是不代表他没在想这件事。他只是觉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涉及到他的职业范畴。

    “她来自一个孤立无援的工人家庭,没有什么人能帮她,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好心的有身份的绅士出面,为她做后盾提出离婚,有这样的庇护她丈夫就不会轻举妄动了。所以我想到,也许可以借助福尔摩斯先生的社会关系。”

    侦探轻咳了一声,他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她那种冷淡的态度里有某种狡猾的东西,但是这个要求天衣无缝,他挑不出毛病来。就她的处境来说,这件事寻求他的帮助也是最便利的。

    “如果你是想要一个出面主持的人,我想不是什么难事,”他用稳重的语气说,“第欧根尼俱乐部有很多热心的老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说得通,不过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在家里接待他们。”

    “我可以带他们来俱乐部。”

    “这里不能说话。”

    “在门外就可以,她只需要有人帮她鼓起勇气说出口。”

    “如果是那么危险的人,我想我最好在场。”

    “不必了,福尔摩斯先生,那种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在上等人面前他不敢造次,这是为什么我不能自行解决这个问题。”

    “我明白。明天我争取和他们谈谈。这里全天都是开放的,毕竟老人们时间很充裕,不过我一般在七点之后到这儿来。”

    南丁格尔松了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最近为什么总在这里?”

    他浅笑了一下。

    “因为我想打探到某个绅士的消息。”

    “可是那里不是不允许说话吗?”

    “但是可以通过和那些老先生在一个桌边看书搞好关系。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

    “真是有耐心的人。”

    “做侦探有时就像猫一样。”

    “我有同感。只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总是在等待猎物,我总是在追着猎物跑。”

    “这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有时候会突然发现是在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他们都笑了。侦探回头看着她,发觉她是第一次笑得这样甜,那种冷漠的态度完全消失了。他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灰色的眼睛变得很温暖。他不知道南丁格尔同时也在思考他。他怎么会是不好相处的人呢?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夜里三点爬起来拉小提琴的时候除外。

    他们一起回到家里的时候,哈德森太太着实吃了一惊。南丁格尔上楼之后,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先生,真聊起来还是不错的吧。”

    侦探皱了下眉。

    “哈德森太太,不要总是像说媒一样。”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关系那么冷淡。”

    “不能算冷淡,哈德森太太,我很欣赏她,只是平时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这就叫冷淡,福尔摩斯先生。”

    就在他们拌嘴的时候,南丁格尔已经换了衣服,重重地躺在床上,就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望着天花板。

    如果说她一点都没有因为今天的计谋感到内疚,那是说谎。

    一个星期之后,安娜·诺曼在下午茶时间来访,南丁格尔让哈德森太太把他们俩的份送到房间里,然后和客人一起坐下来。从安娜进门开始,她就在观察她。今天她和上次判若两人了,她和以前一样整洁,虽然贫穷,但是干干净净。她最大的变化是今天精心打扮过,她的头发不是随随便便挽起来的,而是编了麻花辫,把它盘成发髻,甚至在额头点缀了花朵,是新摘取的。她身上的这身衣服,也不是平日里穿的,是南丁格尔没见过的一身粉色的衣裙,鲜艳但柔美。南丁格尔见到她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应,哈德森太太就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惊讶。

    南丁格尔没有欣赏的心情,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免得让对方发现她在审视,但实际上她在思考这种变化的原因。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安娜用竭力压抑的声音说: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明白你上次那些话的意思了。如果真的是那个意思,我想说我下决心了。”

    “我想也是这样,”南丁格尔说,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在一边,因为接下来讨论的事情不适合留下痕迹了,“不过你下决心做什么了?”

    “你什么样的委托都接吗,南丁格尔小姐?”

    “这不能算是一个回答吧。”

    “我需要你先回答。”

    这个被虐待的女人突然如此强硬,南丁格尔并没表现出奇怪,她想了一下。

    “我什么琐事都接,是真的。如果是正经的案子,最好不要找我。”

    她用力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的委托。我是想……我希望你能让我从现在这种情况下解脱。”

    “如果你是想上法庭,我的建议是找个律师。”

    “我不能,他会先杀了我。”

    “那么你想委托什么?”

    安娜坐直了,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直视南丁格尔。

    “让我摆脱那个男人,无论用什么办法。”

    南丁格尔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她,就像透过她在看她身后的东西。她承受住了这种凝视,依然笔直地望着侦探。最后南丁格尔把钢笔也插在上衣口袋里,这样就没有可以随手把玩的东西了。

    “我承认这是我没有接过的委托,”她说,“完全在我的职业领域之外,因为我感觉到这里涉及到阴谋。但是我愿意接受这个委托,而且实际上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通过一些社会关系联系了一位愿意为你主持公道的老先生,你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会在场作为见证。甚至比我想象的还好,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说如果你经济上有困难,他还可以资助你。”

    安娜忧愁地笑了一下。她没有因为这个感到高兴。她在担忧别的,更重要的事。但是南丁格尔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说:

    “你不用担心任何事,下个星期那位先生会派人去邀请你和你丈夫去他的一个俱乐部,在那儿你能安全地谈判。当然之后他也不会抛下你不管,那位老先生有很多空闲时间,而且热心于把社会变得更好,他会关注到底的,直到你们离婚。”

    女侦探非常敏锐地感觉到安娜失望了,但是她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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