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四）
这是德德玛出生后度过的第十二个冬天。
她长高了一点。
长高并不是由她自己得出的结论，而是摩拉克斯某次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魔神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他在石屋的墙边划了一道刻痕，又往下矮一些的地方划了第二道，“之前，你似乎在这个高度。”
德德玛伸手摸着那两道刻痕之间的距离，露出了笑容，“嗯。”
于是冬天的时候，摩拉克斯为她准备了更多的储备食物，以防止瘦弱的女孩将好不容易长高的一部分又缩回去。
他没有对德德玛解释，女孩也不知道神明有这样的担忧，冬天来临之后，德德玛只能待在屋里不出门。
一片漆黑的视野很难区分白天和黑夜，德德玛只能通过树上鸟雀的声音，大概判断出是早晨。
她披上御寒的兽皮，往左前方走了几步，弯腰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转身倒入石锅里。
也只有在这间小屋子里，德德玛才不像个瞎子，她清楚自己放好的每件东西的位置，会通过默数来计算食物的烹饪时间，不需要神明再多费心就能照顾好自己。
吃过早上的食物后，德德玛将窗户拉开了一小半，冷风裹着雪涌了进来，吹得她的脸迅速通红。
德德玛不在意地往手心里哈了口气，专心地听外面的动静。
在神明不来看望她的时候，这是德德玛仅有的娱乐活动。
或许因为失明，她的听力要比别人更好一点，如果全神贯注，德德玛觉得自己能听见麻雀扑扇翅膀的声音，还有一捧雪压断了树枝，和断裂的树枝一起坠入雪地里，河流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但水里的鱼仍会在上浮间拍动冰面。
她安静地听着，露出一点笑容，忽然察觉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
女孩茫然地抬头，感觉到有嗡鸣在耳边震颤，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轰隆声，随着一声鸣响，有什么东西高速地振入空中。
她忍不住好奇地走出去，握住门边的手杖，朝着她直觉中的方向走了几步。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好像有什么值得敬畏的东西来了，连虫鸣都不敢惊扰它。
德德玛仰头等待着，在她漆黑的视野里，猛然跃入了一个明亮的光点。
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光点越来越明显，令她能看清它的形状。
那是一只远胜过羽雀的鸟，拖着长长的、艳丽的尾羽，双翼上的每根羽毛都明亮耀眼，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德德玛忽然明白，那就是火，火焰寄宿在它的羽翼上，虚幻地跳动着、流淌着，依附它的主人，为它增添光彩。
那只鸟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间从她眼中消失了，德德玛下意识伸出手，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面前有人，一个属于男性的声音响起：“咦，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人类？小孩，你是谁家的？”
**
萨米奇纳从山间跃出时，摩拉克斯已经察觉到他闹出的动静。
岩之魔神紧赶慢赶，没料到幽冥之魔神的速度胜他一筹，他到河边时，对方已经抵达，围着德德玛问询。
“萨米奇纳。”
摩拉克斯打断了他的问题，魔神一步跨过去，挡住了自己养的人类，“你不会好好地打个招呼再来吗？”
摩拉克斯第一次见到萨米奇纳的人类形态，意料之中的是，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沉的红色，而那张五官清晰起来的脸上，带着一贯嚣张的神色。
“啊？我怎么没打招呼了？”萨米奇纳发出难辨真假的质疑，“我这回又没放火烧你家，你不是早就发现我来了吗？”
摩拉克斯摸了摸德德玛的头，看不见的女孩通过声音的位置朝他们各“看”了一下，然后对魔神笑了一下。
“对了，这个人类是你养的？”
她没有被突然造访的魔神惊吓住，摩拉克斯倒也有心情回答：“没错。”
“你还真够闲的啊。”萨米奇纳啧了一声，往女孩身上一瞥，“这小孩有点意思。”
没等摩拉克斯询问，他又突然放大音量，声音传出了很远的距离，“喂——阿格雷斯，别躲在你的树洞里了，出来啊！”
摩拉克斯及时捂住了德德玛的耳朵，看着树林里被他惊起的鸟雀，扑簌簌地冲入天空，仿佛连山上的积雪都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眼脆弱的人类女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开口：“下回要做什么，至少要先告诉我。”
萨米奇纳似乎没有发觉他的心情不佳，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乎，他微微耸肩，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森林。
一阵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山羊走出了林间，看见他们后，它变成了人形。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有精神傻乐。”阿格雷斯沉静地看了一眼萨米奇纳，“蠢鸟。”
萨米奇纳竖起眉毛，下一秒仿佛就要发怒了，摩拉克斯趁此机会向德德玛嘱咐：“回去，不要出来。”
女孩顺从地往身后走去，摸索着走入屋里，将门和窗户都关上了。
但萨米奇纳没有动手，他活动了肩膀和脖子，冷静地回击：“早晚我要把你剥了皮，放在火架上烤着吃。”
在无意义的争吵持续下去前，摩拉克斯打断了他们，“你究竟有什么事？”
萨米奇纳捏了捏下巴，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哼，要是以前我可懒得管你们，不过现在我们勉强还算是同盟，就直说吧，我发现了一个魔神的踪迹。”
摩拉克斯看向他的脸，没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也无法判定这个消息的真假。
阿格雷斯的表情未变，用不急不缓的语速问：“在哪里？”
“往北大概五千里的地方。”
对魔神而言，这不算是个太遥远的距离。只要心血来潮往南深进一段时间，就会到这条河边。
摩拉克斯继续安静听着，阿格雷斯的经验要比他更充足，“你怎么确定那是魔神？你们交过手了？”
“没有，我只是飞过去的时候看见一群人类住在那里，他们在膜拜一座石像，在他们住的地方有一圈标记，要是我踏进去，大概马上就会被谁发现。”
听起来并不是好斗的类型。摩拉克斯想，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魔神，还是从战场的中心逃出来的？
萨米奇纳没给他们太多想下去的时间，又出声打破了安静，“所以你们怎么想？要过去看看吗？”
“没必要的话，用不着给自己树立敌人。”阿格雷斯说，“我同意过去观察，但最好别被发现。”
他们一齐看向摩拉克斯，岩之魔神思考片刻，“稍等一下。”
他走回石屋，对屋里的女孩带回了他的住所。
“在我回来前，不要离开。”他摸着女孩的头发嘱咐清楚，才回到河边。
萨米奇纳已经不耐烦地先行了一步，在遥远的空中等着他们。
阿格雷斯站在原地，摩拉克斯走过去时，听见他声音细微地飘过一句：“注意点，也许是陷阱。”
“虽然萨米奇纳没那个脑子，可不代表和他合作的魔神做不到。”
他变回山羊，让云流汇集在脚下，一步一步踩着云走上去。
摩拉克斯紧随其后，在空中盘起长长的躯体，又多看了几眼山羊悬空的步伐，“原来你不仅只能操控植物。”
萨米奇纳嗤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在嘲弄谁，也许二者都有。
阿格雷斯却不恼怒，追在火鸟的背后还有空闲回答：“你对自己的力量，理解得太狭隘了，不妨换一个角度去思考。”
岩龙轻缓地闭了一下眼睛，“我明白了。”
越过三座山后，萨米奇纳停了下来，不需阿格雷斯提醒就缩小了躯体，隐入茂密的丛林。
他落在树上，翅尖指了指脚下那片山谷，“就是这里。”
摩拉克斯落在另一棵树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山谷里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屋子，像蚂蚁一样小的黑点在空旷的地面上来来回回。
阿格雷斯看了片刻，“你说的魔神力量的标记，很微弱啊，不注意甚至感觉不到。”
摩拉克斯专心地体会，正如他所说，在远处有若隐若现的力量波动，稍不注意就会忽视。
“要么是因为这里的魔神不想引起同类注意，要么是因为它的力量只有这种程度。”阿格雷斯说，“我认为两者都有，这是一个比我们弱小的魔神。”
萨米奇纳听他说完，忽然间失去了兴趣，“什么啊，是个弱鸟啊，浪费我的时间。”
阿格雷斯没有说话，安静地眺望着远处的人类部落，摩拉克斯跟他往同一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忽然扭头看向另一边。
魔神的视野遥望到了山谷的尽头，只有几个人类在雪地里跋涉，他们看起来比德德玛还要瘦弱，薄薄的衣服难以抵御风雪，和雪一样白的头发上落满了积雪，几个人步履蹒跚地往一棵树下走去。
“那是什么？”他出声询问。
两个同伴都看了过来，注意到远处几个苍老的人类。
萨米奇纳平静地说：“哦，几个快要老死的人类，也许他们会先冻死吧。”
阿格雷斯说得更详细一点，“是从部落里出来寻死的老人。”
摩拉克斯选择性忽略前者，而问后者，“寻死？”
“冬天对人类来说很难熬，这个魔神恐怕也没办法给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所以会有些年纪大的人类主动离开部落，到野外寻死。”阿格雷斯毫无波动地解释，“他们节约下来的粮食可以让别人活下来。”
摩拉克斯又一次看向那里，短短片刻里，有一个人类摔了下去，在雪地中缓慢挣扎了一下，他的同伴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了树下，几个人才哆嗦着聚在一起，靠微薄的体温抵御寒冷。
岩之魔神注视着摔倒的人，他挣扎得越来越慢，枯瘦的手指抓着一团雪，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很快又被雪覆盖，没留下一点痕迹。
魔神的长尾动了一下，在意识之前，身体先动了起来，他冲了过去，将萨米奇纳的呼喊抛在身后。
风雪分开两线，露出雪地下僵硬的人体，摩拉克斯不敢用爪子去触碰，他的视线转向了树下的人类。
那群苍老的人愣愣地凝视从天而降的魔神，忽然间惶恐起来，颤巍巍地跪下向他俯身膜拜。
“摩拉克斯！”
萨米奇纳追了过来，奇怪地问，“你突然跑什么？”
摩拉克斯安静地看着那具尸体，“他死了。”
“是啊，死了很奇怪吗？”萨米奇纳说，“人本来就挺容易死的，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阿格雷斯慢了一步，他停在摩拉克斯周围，看了一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人类，语气里带着点安抚，“老人已经接近死亡，有限的食物与其要供养他们，当然是应该给新生儿，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摩拉克斯茫然地回头，两位同伴都不在意地看着他，萨米奇纳甚至有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干嘛？要把这些老了的人也带回去养吗？你养不了多久的，他们很快要死了。”
“萨米奇纳。”阿格雷斯打断了他，“留一团火给他们。”
幽冥之魔神不快地看了他一眼，“下回给我加上请字。”
他挥了挥翅膀，一团明亮的火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不远处，在风里轻轻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
阿格雷斯扬起前蹄，轻轻踩了一下地，半枯死的大树重新焕发生机，长出绿色的枝叶，在瞬息间经历了一个四季的轮回，挂上了沉甸甸的果实。
做完这一切，阿格雷斯才看向摩拉克斯，“你可以给他们一间挡风的屋子，他们至少可以活过这个冬天。”
至少。摩拉克斯揣摩着这个词，驱动了雪面下的岩元素。
一间石屋，一棵果树，一团火。
摩拉克斯看见那些人类惊喜地伏地，嘴里反复念着神明的恩赐，为此心满意足。
他们也不奢求来日。
她长高了一点。
长高并不是由她自己得出的结论，而是摩拉克斯某次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魔神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他在石屋的墙边划了一道刻痕，又往下矮一些的地方划了第二道，“之前，你似乎在这个高度。”
德德玛伸手摸着那两道刻痕之间的距离，露出了笑容，“嗯。”
于是冬天的时候，摩拉克斯为她准备了更多的储备食物，以防止瘦弱的女孩将好不容易长高的一部分又缩回去。
他没有对德德玛解释，女孩也不知道神明有这样的担忧，冬天来临之后，德德玛只能待在屋里不出门。
一片漆黑的视野很难区分白天和黑夜，德德玛只能通过树上鸟雀的声音，大概判断出是早晨。
她披上御寒的兽皮，往左前方走了几步，弯腰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转身倒入石锅里。
也只有在这间小屋子里，德德玛才不像个瞎子，她清楚自己放好的每件东西的位置，会通过默数来计算食物的烹饪时间，不需要神明再多费心就能照顾好自己。
吃过早上的食物后，德德玛将窗户拉开了一小半，冷风裹着雪涌了进来，吹得她的脸迅速通红。
德德玛不在意地往手心里哈了口气，专心地听外面的动静。
在神明不来看望她的时候，这是德德玛仅有的娱乐活动。
或许因为失明，她的听力要比别人更好一点，如果全神贯注，德德玛觉得自己能听见麻雀扑扇翅膀的声音，还有一捧雪压断了树枝，和断裂的树枝一起坠入雪地里，河流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但水里的鱼仍会在上浮间拍动冰面。
她安静地听着，露出一点笑容，忽然察觉到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
女孩茫然地抬头，感觉到有嗡鸣在耳边震颤，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轰隆声，随着一声鸣响，有什么东西高速地振入空中。
她忍不住好奇地走出去，握住门边的手杖，朝着她直觉中的方向走了几步。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好像有什么值得敬畏的东西来了，连虫鸣都不敢惊扰它。
德德玛仰头等待着，在她漆黑的视野里，猛然跃入了一个明亮的光点。
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开，光点越来越明显，令她能看清它的形状。
那是一只远胜过羽雀的鸟，拖着长长的、艳丽的尾羽，双翼上的每根羽毛都明亮耀眼，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德德玛忽然明白，那就是火，火焰寄宿在它的羽翼上，虚幻地跳动着、流淌着，依附它的主人，为它增添光彩。
那只鸟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间从她眼中消失了，德德玛下意识伸出手，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面前有人，一个属于男性的声音响起：“咦，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人类？小孩，你是谁家的？”
**
萨米奇纳从山间跃出时，摩拉克斯已经察觉到他闹出的动静。
岩之魔神紧赶慢赶，没料到幽冥之魔神的速度胜他一筹，他到河边时，对方已经抵达，围着德德玛问询。
“萨米奇纳。”
摩拉克斯打断了他的问题，魔神一步跨过去，挡住了自己养的人类，“你不会好好地打个招呼再来吗？”
摩拉克斯第一次见到萨米奇纳的人类形态，意料之中的是，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沉的红色，而那张五官清晰起来的脸上，带着一贯嚣张的神色。
“啊？我怎么没打招呼了？”萨米奇纳发出难辨真假的质疑，“我这回又没放火烧你家，你不是早就发现我来了吗？”
摩拉克斯摸了摸德德玛的头，看不见的女孩通过声音的位置朝他们各“看”了一下，然后对魔神笑了一下。
“对了，这个人类是你养的？”
她没有被突然造访的魔神惊吓住，摩拉克斯倒也有心情回答：“没错。”
“你还真够闲的啊。”萨米奇纳啧了一声，往女孩身上一瞥，“这小孩有点意思。”
没等摩拉克斯询问，他又突然放大音量，声音传出了很远的距离，“喂——阿格雷斯，别躲在你的树洞里了，出来啊！”
摩拉克斯及时捂住了德德玛的耳朵，看着树林里被他惊起的鸟雀，扑簌簌地冲入天空，仿佛连山上的积雪都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眼脆弱的人类女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开口：“下回要做什么，至少要先告诉我。”
萨米奇纳似乎没有发觉他的心情不佳，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乎，他微微耸肩，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森林。
一阵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山羊走出了林间，看见他们后，它变成了人形。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有精神傻乐。”阿格雷斯沉静地看了一眼萨米奇纳，“蠢鸟。”
萨米奇纳竖起眉毛，下一秒仿佛就要发怒了，摩拉克斯趁此机会向德德玛嘱咐：“回去，不要出来。”
女孩顺从地往身后走去，摸索着走入屋里，将门和窗户都关上了。
但萨米奇纳没有动手，他活动了肩膀和脖子，冷静地回击：“早晚我要把你剥了皮，放在火架上烤着吃。”
在无意义的争吵持续下去前，摩拉克斯打断了他们，“你究竟有什么事？”
萨米奇纳捏了捏下巴，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哼，要是以前我可懒得管你们，不过现在我们勉强还算是同盟，就直说吧，我发现了一个魔神的踪迹。”
摩拉克斯看向他的脸，没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也无法判定这个消息的真假。
阿格雷斯的表情未变，用不急不缓的语速问：“在哪里？”
“往北大概五千里的地方。”
对魔神而言，这不算是个太遥远的距离。只要心血来潮往南深进一段时间，就会到这条河边。
摩拉克斯继续安静听着，阿格雷斯的经验要比他更充足，“你怎么确定那是魔神？你们交过手了？”
“没有，我只是飞过去的时候看见一群人类住在那里，他们在膜拜一座石像，在他们住的地方有一圈标记，要是我踏进去，大概马上就会被谁发现。”
听起来并不是好斗的类型。摩拉克斯想，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魔神，还是从战场的中心逃出来的？
萨米奇纳没给他们太多想下去的时间，又出声打破了安静，“所以你们怎么想？要过去看看吗？”
“没必要的话，用不着给自己树立敌人。”阿格雷斯说，“我同意过去观察，但最好别被发现。”
他们一齐看向摩拉克斯，岩之魔神思考片刻，“稍等一下。”
他走回石屋，对屋里的女孩带回了他的住所。
“在我回来前，不要离开。”他摸着女孩的头发嘱咐清楚，才回到河边。
萨米奇纳已经不耐烦地先行了一步，在遥远的空中等着他们。
阿格雷斯站在原地，摩拉克斯走过去时，听见他声音细微地飘过一句：“注意点，也许是陷阱。”
“虽然萨米奇纳没那个脑子，可不代表和他合作的魔神做不到。”
他变回山羊，让云流汇集在脚下，一步一步踩着云走上去。
摩拉克斯紧随其后，在空中盘起长长的躯体，又多看了几眼山羊悬空的步伐，“原来你不仅只能操控植物。”
萨米奇纳嗤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在嘲弄谁，也许二者都有。
阿格雷斯却不恼怒，追在火鸟的背后还有空闲回答：“你对自己的力量，理解得太狭隘了，不妨换一个角度去思考。”
岩龙轻缓地闭了一下眼睛，“我明白了。”
越过三座山后，萨米奇纳停了下来，不需阿格雷斯提醒就缩小了躯体，隐入茂密的丛林。
他落在树上，翅尖指了指脚下那片山谷，“就是这里。”
摩拉克斯落在另一棵树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山谷里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屋子，像蚂蚁一样小的黑点在空旷的地面上来来回回。
阿格雷斯看了片刻，“你说的魔神力量的标记，很微弱啊，不注意甚至感觉不到。”
摩拉克斯专心地体会，正如他所说，在远处有若隐若现的力量波动，稍不注意就会忽视。
“要么是因为这里的魔神不想引起同类注意，要么是因为它的力量只有这种程度。”阿格雷斯说，“我认为两者都有，这是一个比我们弱小的魔神。”
萨米奇纳听他说完，忽然间失去了兴趣，“什么啊，是个弱鸟啊，浪费我的时间。”
阿格雷斯没有说话，安静地眺望着远处的人类部落，摩拉克斯跟他往同一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忽然扭头看向另一边。
魔神的视野遥望到了山谷的尽头，只有几个人类在雪地里跋涉，他们看起来比德德玛还要瘦弱，薄薄的衣服难以抵御风雪，和雪一样白的头发上落满了积雪，几个人步履蹒跚地往一棵树下走去。
“那是什么？”他出声询问。
两个同伴都看了过来，注意到远处几个苍老的人类。
萨米奇纳平静地说：“哦，几个快要老死的人类，也许他们会先冻死吧。”
阿格雷斯说得更详细一点，“是从部落里出来寻死的老人。”
摩拉克斯选择性忽略前者，而问后者，“寻死？”
“冬天对人类来说很难熬，这个魔神恐怕也没办法给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所以会有些年纪大的人类主动离开部落，到野外寻死。”阿格雷斯毫无波动地解释，“他们节约下来的粮食可以让别人活下来。”
摩拉克斯又一次看向那里，短短片刻里，有一个人类摔了下去，在雪地中缓慢挣扎了一下，他的同伴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了树下，几个人才哆嗦着聚在一起，靠微薄的体温抵御寒冷。
岩之魔神注视着摔倒的人，他挣扎得越来越慢，枯瘦的手指抓着一团雪，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很快又被雪覆盖，没留下一点痕迹。
魔神的长尾动了一下，在意识之前，身体先动了起来，他冲了过去，将萨米奇纳的呼喊抛在身后。
风雪分开两线，露出雪地下僵硬的人体，摩拉克斯不敢用爪子去触碰，他的视线转向了树下的人类。
那群苍老的人愣愣地凝视从天而降的魔神，忽然间惶恐起来，颤巍巍地跪下向他俯身膜拜。
“摩拉克斯！”
萨米奇纳追了过来，奇怪地问，“你突然跑什么？”
摩拉克斯安静地看着那具尸体，“他死了。”
“是啊，死了很奇怪吗？”萨米奇纳说，“人本来就挺容易死的，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阿格雷斯慢了一步，他停在摩拉克斯周围，看了一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人类，语气里带着点安抚，“老人已经接近死亡，有限的食物与其要供养他们，当然是应该给新生儿，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摩拉克斯茫然地回头，两位同伴都不在意地看着他，萨米奇纳甚至有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干嘛？要把这些老了的人也带回去养吗？你养不了多久的，他们很快要死了。”
“萨米奇纳。”阿格雷斯打断了他，“留一团火给他们。”
幽冥之魔神不快地看了他一眼，“下回给我加上请字。”
他挥了挥翅膀，一团明亮的火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不远处，在风里轻轻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
阿格雷斯扬起前蹄，轻轻踩了一下地，半枯死的大树重新焕发生机，长出绿色的枝叶，在瞬息间经历了一个四季的轮回，挂上了沉甸甸的果实。
做完这一切，阿格雷斯才看向摩拉克斯，“你可以给他们一间挡风的屋子，他们至少可以活过这个冬天。”
至少。摩拉克斯揣摩着这个词，驱动了雪面下的岩元素。
一间石屋，一棵果树，一团火。
摩拉克斯看见那些人类惊喜地伏地，嘴里反复念着神明的恩赐，为此心满意足。
他们也不奢求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