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雷斯完全想不到离开了不足半天的时间,回来就会收到一个“大惊喜”。

    这让他不禁思考起几乎就在不久之前,摩拉克斯单独出去一次,也带回了一个足够让他们发懵的“大惊喜”,进而开始谨慎思考起下回再放任这两个家伙自己行动的后果。

    萨米奇纳似乎不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他大咧咧地冲着两个同伴挥挥手,表示他已经作出决定了,现在只不过通知他们一声。

    摩拉克斯没有反对,或许他想起了他自作主张干了什么,根本没资格反对。

    阿格雷斯又开始考虑跟他们拆伙的必要性。

    但萨米奇纳丝毫没有察觉危机,反而坦然又无耻地看过来,说:“阿格雷斯,来帮我。”

    从山上走下去的一路,阿格雷斯脑海中都翻滚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比如他觉得山壁上垂下来的藤蔓粗细合适,十分贴合萨米奇纳的体型,能够完美地把他倒挂起来;又比如那颗自然形成的树洞大小适中,岂不正适合将那颗空空如也的脑袋塞进去?

    但他毕竟是一个宽容、和善且大度的魔神,因此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打架,并没有打算付诸实践。

    萨米奇纳冷不丁地开口:“我总觉得你好像在汹涌地散发着对我的恶意。”

    阿格雷斯平和地答道:“是你的错觉吧。”

    当然他想归想,下了山还是绕着那些人转了两圈。

    大概没想到还有第二个魔神存在,沿途的人类都战战兢兢,肩靠肩躲在一边让出路来。

    阿格雷斯没有继续刺激他们,走完又回去,“你要带他们一起走?”

    “嗯,嗯。”萨米奇纳也正打量他新出炉的信徒们,很不走心地应了两声,“有问题吗?”

    “这里有很多女人和幼童,虽然没有太老的人,但他们是无法徒步跟随你迁徙的。”阿格雷斯想到了会被大幅度拖慢的速度,疲惫地按了按额心,“还有他们一路上需要的食物,过冬需要的厚实皮毛。”

    最后两个问题对萨米奇纳而言不算问题,他只进山转了几圈,无论是狼虎还是鹿群,一律带回来扔给准备远行的人们处置。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木车来作为代步的工具,阿格雷斯催生了一些巨树又伐倒,指导他们如何做出一辆结实的木车,用来装载他们所有的家当和亲人。

    最后连布料问题也被轻松地解决了,或许是作为他们自觉退让割舍出这片土地的回报,古歆虽然没出面,却很会做神地第三天早上从临近的山谷里送来了大量结实又防寒的布料,足够他们在车上用布料和柔韧的木条搭建起一个能够休息安住的“包”。

    萨米奇纳对时间记得不太清楚,或许过了一个月,除了被他抓来做苦力的阿格雷斯,另一个同伴的存在感低得似乎无法察觉。

    这很奇怪。萨米奇纳想,他之所以没叫上摩拉克斯,是因为觉得即使他不特意说,那个总对人类有过分关心的家伙也会自觉跟过来,看一看这些人安置得如何,然后便可以自然地变成第二个苦力。

    结果超出他的预想,令他很是扼腕了一番。

    对此阿格雷斯有和他不同的看法。

    “短期内摩拉克斯不会接近人类。”

    阿格雷斯坐在一个树桩上,看着远处的人类忙忙碌碌地准备启程的行囊,同他这么分析,“摩拉克斯太年轻,或许他以前从来没遭遇过这样的打击,以他的性格和作风,这冲击足够改变他一直以来的某些观点,令他感觉畏惧……”

    他滔滔不绝地说,萨米奇纳无聊地挠了一下脸,很真诚地看回去,“听不懂,说点能听懂的。”

    “他有心理阴影,你让让他吧。”阿格雷斯说。

    有心理阴影的摩拉克斯此时正在山腰的石头上坐着,一头棕色的鹿在他腿边探头探脑地朝下张望。

    鹿是无法隔过森林的阻碍,看到那些小到只是一群黑点的人类如何活动,于是又转回头看向这位魔神。

    摩拉克斯手里揪着几片叶子,鹿习惯地从他手中咬走那些新摘下的绿叶,眼中闪耀着近似人类的思考的光芒,随后它发出了规律的鸣叫,意图组成一个困惑的问句。

    “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摩拉克斯如同对话一样地回应它的鸣声,“该启程了。”

    他的判断很准确,这一天晚些时候,两个魔神一同归来了。

    他们困惑地看看原地多出来的一头鹿,萨米奇纳第一个开口:“你在做什么?”

    摩拉克斯先是按以往的习惯与鹿简短地进行对话,而后才回答这个问题,“我在教它使用语言。”

    萨米奇纳惊愕地睁大眼睛,倒退两步,挨着阿格雷斯用一种他完全能听见的音量“窃窃私语”:“坏了,这家伙刺激受得太大,脑子都不正常了。”

    “不要大惊小怪。”阿格雷斯慢吞吞地、用一种同样很刻意,但压根没打算让他听不见的声音说,“这种病情需要长时间平稳的治疗,总之我们先不要再刺激他……”

    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听着在不远处光明正大的诽谤,平平地开口:“我听得见。”

    这句话在他们常用的语境里通常代表了“再不闭嘴你们两个今天都逃不掉一顿毒打”。

    于是他们及时地见好就收,萨米奇纳又走近来观察那头鹿,因为他们的到来,颇有智慧的鹿正拼命地把自己的身体往魔神背后藏。

    但萨米奇纳依然感到一阵眼熟,他仔仔细细、仔仔细细地打量,突然恍悟。

    “这不是我那天逃掉的晚饭吗!”他大声嚷嚷起来,“你拿两个果子骗走的!”

    鹿也跟着发出了见到心理阴影的惨叫声。

    ……

    赞塔同家人离开故乡的那天,是个很好的晴天。

    尽管要离开生活的故土,踏上前路不明的旅途,但大家罕见地没有感到惶恐。

    车队启程的时候,赞塔坐在车板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坐在最前面的车上的三个魔神。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组合,在赞塔及父祖们有限的生命里,也从来没听说过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和平共处的神明。何况他们看起来就像赞塔和邻居家的朋友一样,对彼此都格外友善。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对这趟目的地不明的旅途充满了信心。

    假如赞塔再凑近一些,就会发现他们的对话内容一点都不友善。

    萨米奇纳正在嘲笑摩拉克斯。

    他还不清楚摩拉克斯平静而专注地在心里给他记着账,每一声嘲笑都对标着一记打,很是稳定地积累了两顿暴打的数量并且在逐渐上升,因而笑得既大声又不客气。

    直到阿格雷斯看着摩拉克斯的脸色不对,隐约有要当着信徒的面暴打他们刚刚改信的神明的趋势,本着有一点但不多的同伴情,拽了他一下。

    萨米奇纳收敛了一下笑声,不以为然地将目光投向他发笑的理由,那只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只是不敢靠过来,在车队外侧小跑跟着。

    “你说希望它变成你的帮手,替你看护人类。”他复述了一遍,“一只鹿又能做什么?它能敌得过我随手一击吗?”

    他能好好说话的时候,摩拉克斯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回答:“这只是一个尝试,我总有很多时间去试一试新的办法。”

    这话倒说得一点不错,将它视为一个漫长生命中的新消遣也无不可,所以萨米奇纳没有再继续因为这个嘲笑他——虽然晚些时候他还是没逃掉一顿打。

    他们以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向前进发,在这趟崎岖漫长的旅途中度过了一个于人类而言格外寒冷的冬天。

    但赞塔没有感觉到冷,每天早上他揭开挡风的布,从车上跳下去洗漱,总能看见覆盖在布皮之上,仿佛还在流动的火焰。

    那是一种艳丽的、他无法描述的红色,笼罩了他们睡觉的地方,也将寒冷隔绝在外。

    有回赞塔没能看住,妹妹好奇地伸手去摸,不等赞塔大惊失色地扑过去抢救,又好好地将那只手缩了回来,手指上没有半点被火灼伤的痕迹。

    于是赞塔也忍不住好奇,偷偷地试了一下,那不像是火,摸起来感受不到温度,但又确实帮他们隔绝了寒冷。

    赞塔只能将之归结于神的伟力,并因此而更加虔诚。

    车队停在了一片森林里避雪,前两日的暴雪让他们暂时停下了旅途,还没到可以出发的时间。

    既不需要赶路,又不用进行劳作,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大部分人依然选择缩在自己的车上,等到太阳升得更高才会起身。

    赞塔提前捡了些树枝,在离车较远的地方敲击着火石。

    不知道是树枝浸了雪还是他的动作不对,火堆里只冒了一点缥缈的烟雾,他哆哆嗦嗦努力了半天也没生起火。

    有人不耐烦地吹了口气,簇地一声,他眼里跳起了一团火光。

    赞塔后知后觉地转身,然后赶紧行礼,“萨米奇纳大人。”

    萨米奇纳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手里拎着一只拔了毛放完血的鹤,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个人类的男孩,看看他身边冻成冰的水壶,拿过来晃了晃,把它化成一壶温度正好的温水,又塞进他怀里,“这火堆归我了。”

    赞塔茫然地抱着怀里的水壶,看他就这么在雪地里坐下来,惊慌地把那壶水放下,“我、我去给您拿张垫子。”

    “用不着。”萨米奇纳熟练地拿一根干净的树枝把食材串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它放到火堆上,两只眼睛专注地黏在上面。

    赞塔抱着水壶悄悄地离开,过了会又悄悄地回来,还是拿来一个垫子,有些迟疑地走近几步,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架子上的鹤翻来覆去地烤着,渐渐泛起油脂的光泽和肉香,赞塔还没想出怎么开口,背后细细弱弱的声音追上来,“阿兄,好香……”

    他又惊慌地回头去看两个跟着从车里跑出来的妹妹,还没拿定主意是把她们牵回去,还是该先训斥一句。

    另一边的魔神就把话头接过去,“是吗?想吃就过来吧。”

    妹妹们听话地凑过来了,萨米奇纳看了眼傻掉的男孩,“你也过来。”

    那张他取出来的垫子最后放在了他们兄妹三个的脚下。

    这只鹤体型很大,萨米奇纳撕了一条鹤腿递过来,赞塔用双手小心接过,将滚烫的肉撕成丝喂给妹妹们。

    她们没有抢夺,乖乖地等着他喂,也很懂事地没往萨米奇纳那边再偷看。

    “好吃吧?”

    赞塔和妹妹们下意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

    得到肯定的魔神一脸得意,得意里又带着气愤,恨恨地咬了一口肉,“我早说了这些东西就是用来吃的!抢了我的鹿不算,还要抢我的鹤,摩拉克斯这个混蛋!”

    赞塔没能完全听懂,但觉得两位神明起了争执也不是好事,便谨慎地搭上话,“摩拉克斯大人,要您的鹤做什么?”

    萨米奇纳把另一边的翅膀和腿撕给他,剩下的部分就如数被他吞下去,这位习惯连骨头一起嚼碎的魔神撇撇嘴,“指望食物以后给他搭把手呢。”

    那只鹿看起来变得更加聪明了,尽管还不能开口说话,却已经可以用行动表明它可以理解所有对话的含义。

    阿格雷斯因此夸他挑食材的眼光独道,一眼挑中了鹿群里最聪明的一只,所以在他随手又抓了只在手里拼命挣扎、嘶鸣、显得过分通灵的鹤时,摩拉克斯也又一次走过来,这回干脆连果子都不给,直接带走了那只鹤。

    萨米奇纳愤怒地决定今后三个月都跟鸟类杠上了,为了防止摩拉克斯再打扰他吃饭,他重新抓了一只就立马换了个地方烤制。

    赞塔和两个妹妹把难得的美食吃得干干净净,食物打消了妹妹的胆怯,她们张开手想要扑过去,像往常对待父母那样撒娇。

    这回赞塔拦住了,死死地抓住妹妹们的胳膊,难得板起脸训斥:“不可以这么不敬!”

    萨米奇纳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既没有受到冒犯的不悦,也没有因为他表现出的尊敬而展颜,手指顺着赞塔指到了妹妹,“你们,是同一对父母生的吧。”

    赞塔困惑地点点头,“是。”

    “然后呢?你们就这么一起生活?你还要将食物分给她们,照顾她们?耗费自己的精力?”

    男孩的手心里冒出了一点汗,不能理解他这么发问的理由,只能尽力地伸出胳膊把两个妹妹搂紧一点,“您……您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罢了。”他伸手划了个大圈,将这里所有的人囊括进去,“不止是你,你们对拥有同一个母亲、比你们自己脆弱的生命都保持这样的态度,维系到成年之后依然这么做。”

    我是在问你,理由是什么?神明如此问道。

    赞塔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怎么理解人类,或者大部分神明皆是如此,他们知道人会怎么做,却不会在意他们这么做出于怎样的理由和情感。

    赞塔也不知道这位神明是否能理解,但他还是说:“因为这是我的妹妹,萨米奇纳大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妹妹?”

    “啊,是的。”赞塔局促地说,“兄弟,或者姐妹,拥有同一种血脉的人,关系最亲密的。”

    这个还只有十几岁,远不到可以被称为男人的孩子忽然平静了下来,他摸摸妹妹的脑袋,揉着她们柔软的头发,认真地回答:“我不需要她们为我做什么,大人。只要知道她们存在,看到她们,我就会感到幸福。”

    回应他的并非嘲讽或不解,神明脸上有一种难以解读的情绪,用新奇而珍惜的口吻咀嚼了一遍,“『妹妹』,『姐妹』,嗯,真是个好词。”

    这位脑回路明显迥异于常类的魔神接着仰起头,用很得意的语气宣布:“我也有『妹妹』。”

    赞塔愣愣地望向他,对上他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干巴巴地回道:“这、这样啊,您的、呃、您的妹妹没和您在一起吗?”

    “她现在不在。”萨米奇纳想了想,“但她很快就要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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