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五)
有哪里出错了。
摩拉克斯冷静地想。
在地上的哭喊惊叫传来时,他越过了璃月港,站在了海边,与海中浮现身影的漩涡之魔神对峙。
而另一边来袭的魔神,摩拉克斯只能选择交给若陀和夜叉。
他们能否拖住阿格雷斯,摩拉克斯并没有多少信心,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处理好奥赛尔,再去迎战阿格雷斯。
还有萨米奇纳……
在异变发生的那刻,他寄宿在符箓中的力量已经被人碾碎,那股气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死敌。
……
她很美。朱妤想。
照亮这个漆黑的洞窟,是她随手点起的微光,那些荧虫一样的光点亮了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她看起来符合每个人类对于美的定义与幻想,无论是那双微微蹙起的细眉,又或是那双仿佛蕴着无尽光芒的眼睛,还有那精雕细琢的五官,都组成了一副温柔亲切的神态。
可那美丽落在她眼里,又变成了蝎子亮莹莹的尾刺、王蛇色彩斑斓的鳞片、又或是蜘蛛吐出的一层轻柔的网,温柔地裹住猎物。
朱妤忍不住颤栗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弓。
萨米奇纳暴躁无比,恨不得贴着她的脸咆哮,却又意识到这对现状毫无帮助,最终脸色阴沉地浮现出身影,将少女挡在身后。
但那个女人——又或者说魔神,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们,又微微偏头,好似不解地问:“我知道你没有彻底死去,但是,你居然主动跑到我面前,是想要求我帮你解脱吗?”
萨米奇纳磨着牙齿冷冷地笑起来,“死缠烂打的家伙,不是你么?”
那双温柔的眼睛从他身后的少女身上滑过,古歆很有耐心地解释:“你看起来对我有点误解,虽然我从不仁慈,但是,我很讲道理。”
“你的道理——”
“你的信徒向我宣誓放弃对你的信仰,换来活下去的机会。”她语气轻柔地说,“我允许了,然后,他们带着你的骨骸逃走了,建立新的聚落,依然信仰你。”
她说着稍稍皱起眉,显得很无奈又很宽容,“我不留背叛者,但你的『姐妹』是不会背弃你的,可毕竟那时候她没有回来,所以不算对我违约,我允许她活下来了。”
她温柔地微笑起来,“我不讲道理么?”
“你讲的是你的道理。”那个沉默的少女终于开口,她从魔神的幻影背后走出来,冷静地拉开了手里的弓,“而我想要和你讲的,是人的道理!”
魔神依然不惊不怒,她平淡地点头,“好啊。”
……
若陀赶至天衡山下时,阿格雷斯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出神地望着半空里的月亮。
他不远处还有正在逃窜的人群,但这位魔神始终没有投去一眼,就仿佛摧毁那些农田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累得只能坐下来休息。
他这副厌世的颓态和过去毫无分别,即使千年未见,若陀依旧还是停下来,尝试与他交流。
“阿格雷斯——”他从巨大的龙身变成人形,大步朝魔神迈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要拎起他狠狠揍一拳,但终究在一个安全距离停下了。
阿格雷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来的是你啊,我很遗憾,不过又有点庆幸。”
“你确实该庆幸,摩拉克斯没有来这边,他不会狠狠给你一拳。”若陀语气冰冷地回答,“你居然帮助古歆,你疯了吗!就算没有哈艮图斯的事,难道你觉得她会留你一命吗?”
“嗯,既定事实。”
“……什么?”
“我的死亡是既定事实。”阿格雷斯平静地说,“我不介意以何种方式死去,只不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哀伤地笑了笑,“这么说,确实有点对不起萨米奇纳,不过他的愿望也会实现,我认为这是我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若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究竟——”
“不用担心,这场战争很快要结束了。”他平静地说,“无需担心最终的胜利者。”
**
朱妤觉得她大概快要死了。
大脑像灌满了水一样沉重,她听见自己在剧烈地咳嗽,从喉间呕出的血沿着指缝滴下去,萨米奇纳在急切地叫她,那把弓被丢在了一边,细小的裂痕遍布了全身,看起来就要碎掉了。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挣扎着喘息,另一半已经脱离了那具沉重的身体,得以用一个冷静的视角观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而让她这么狼狈的魔神依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支起一只手托着下巴,仍旧很耐心地等着她。
朱妤感受不到她的愤怒与杀意,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宛如一面坚实的墙壁,只是安静地等她撞上来,再予以相对的反击。
她无力地跌坐下去,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带着生命的甜美。魔神看起来已经默认她放弃了,她没有再关注这里,转过身朝那破碎的法阵走过去,朱妤听见她在低喃:“是这个碎了啊……可惜,没选对。”
那是……什么意思?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朱妤努力伸手去碰那把即将碎裂的弓,这个动作没引起魔神的注意,她现在对她漠不关心。
手指触碰到骨头的那刻,脑海中的声音清晰起来。
萨米奇纳语速极快地说:“还清醒吗?立刻站起来,你后面就有一条路,是那家伙走进来的路。别怕,到了外面你很快就能好了,我会……”
“……阿兄。”
萨米奇纳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
“阿兄,”不知是因为大量失血的身体开始发冷,还是因为恐惧,她颤抖着,并不知道自己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含糊地吐词:
“我……我还要逃么?逃多久……巴图哥哥不原谅我……他们都在那里……我最终也是要去那里的,可他们……他们不会接纳我……他们会把我赶走……再也不让我和他们一块……那我去哪里?我、我要一直……一直飘荡吗?阿兄、阿兄又去哪里?”
萨米奇纳只是沉默地听着,这将死之人毫无理智的呓语,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整张脸都因为暴怒而狰狞起来。
“放屁。”他平静又粗鲁地骂了一句脏话,将手按在她的发顶,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用野蛮的手法撸了撸无法摸到的长发,“你怕个屁,死亡算什么?它什么都不是。如果它让你恐惧,你就该碾过去、撕碎它!然后它就会知道,它是你的仆人!”
他絮絮地说着,身影越来越透明,无形的力量注入了这具行将破碎的躯体,朱妤吃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她又有了握紧武器的力气。
“只有一次机会。”他在她的心里说,“不能失误,耐心。”
她迟缓地喘息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里等待着。
古歆站在法阵的边沿,从脸上难以看出她对计划失败的低落,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她只是略微对眼前的事实有些遗憾,因而围绕眼前的一切用手指画了个圈。
时间应当差不多了,她抬步朝另一边走去,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等待聆听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一声破碎的声响。
咔嚓。
她的确听见了,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打碎时四分五裂的声音,一道细微的缝隙在坚固的墙上打开了。
古歆意识到这是正在发生的某件事,她回过头,那支火一样锋利的箭矢已经逼近了她的眼前。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在这个无法躲避的距离和时间里,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个僵直的身影。
她的血快要流尽了,但她拉开那把弓的姿势依然标准、优雅,和过去无数个清晨练习的动作一模一样。
朱妤机械地重复她熟悉的动作,成千上百次,她将那张弓拉到最大的弧度,细细碎碎的粉末落下来,就像她正在哀嚎的神经和骨血,刺痛唤回了她最后一分理智。
少女平静地将箭头对准远处的背影,放开了右手,等待着她和她的躯体,一起分崩离析的那刻。
平心而论,箭扎进身体时有一点疼。古歆不能否认魔神也有痛觉,但这样的疼痛完全比不上摩拉克斯带给她的痛苦——因而她很快大度地决定原谅这个少女。
复仇的火焰在焚烧她的躯体,原本凭这样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但谁让摩拉克斯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就要杀了她了。
那家伙实在太讨厌了。魔神在心里加了一笔账,然后她朝着少女走去。
萨米奇纳徒劳地现身,仿佛以为这样可以阻止她,古歆偏过脸,对眼前的幻影视而不见。
她伸手去触摸少女的脸,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像一块冰,几乎快失去了人类那样柔和的触感。
她马上要死了。
古歆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微笑起来,“你叫什么呢?”
她同样也在凝视这昔日的仇敌,毁了她一生的罪人,她们的目光短暂地接触,很快又冷漠地分别,朱妤轻轻地动了一下嘴唇。
“很好听。”古歆微笑着,在最后的片刻里,她张开手,拥抱住这个杀死她的少女,“你想杀了我,你已经做到了。现在——”
魔神轻声说道:“该你付出代价了。”
**
摩拉克斯意识到他来得太迟了。
一如当年的归离原,也如刚刚晨曦艳丽的天衡山。
他总是来迟一步。
魈倒在深入地下的洞口,摩拉克斯扶起他,没有发现伤口,他将昏迷的夜叉留在那里,设好了守护的结界,又朝山洞里走去。
这条路比他想的更深,直到一块碎石卡不住自己的位置,骨碌碌地滚下来,摩拉克斯发觉自己走到了尽头。
这个半坍塌的地宫并非漆黑无光,在前面不远处漂浮着半透明的幻影,火红的长发在这个洞窟里明亮得非常。
摩拉克斯还看到他面前躺着一个蜷缩的身影,大概是竭力想要在突然的崩塌里护住自己的要害,但只成功了一半。
他看见了那个女孩鲜血淋漓的背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没有新鲜的血再从身上的伤口涌出来。
“石头脑袋就是石头脑袋。”那个幻影突然说,“就知道傻站着看,看着大功臣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过来扶一下,再过一千年也没眼力劲儿。”
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从幻影中央穿过,将伤痕累累的少女抱起来。
意外的是她还有微弱的呼吸,他迅速检查了一遍,用力量护住她的心脉,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古歆死了?”
萨米奇纳用一种百无聊赖的表情直视前面的虚空,“谁知道,那家伙临死爆发的魔神残秽都快把这里全部污染了,还在不断扩散,可她死得那么容易,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另一个计划在照常进行,但现在那家伙真死还是假死都不重要了。”
摩拉克斯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开口:“若只是这些伤势,我会全力救她,但魔神残秽的污染如何处理?”
萨米奇纳扭回头,啧啧称叹,“这时候还想着你的璃月啊,也是,那家伙显然死了也没想让你好过,你们结的仇挺深啊。”
摩拉克斯避而不答,“你有办法。”
萨米奇纳朝他投来傲慢的一瞥,“我当然有办法,还有——你在这里,那个倒霉鬼就是若陀吧。”
他的目光又投向损毁的法阵,“我原本以为这就是用来侵蚀地脉的,但它启动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而且还有一个法阵。说说她怎么坑了你吧。”
“阿格雷斯死了。”
洞窟里安静了一下,萨米奇纳揉了揉额头,“哦,然后呢?”
“我封印奥赛尔之后赶去,若陀本要封印他,但他突然自毁,死亡的污染全部转移到若陀身上,我暂时封住了他,但无法持续太久。”
萨米奇纳遗憾地摇摇头,“看来她运气不好,换一个目标就是你了。”
“我有一些疑问。”
“我知道,但别问我。”萨米奇纳又回过头,“每个魔神的诞生都有秘密,你不也是吗?我没兴趣也没时间跟你玩问答游戏,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找吧。”
“那么下一个问题。”摩拉克斯平静地说,“我要拿什么与你交换?”
萨米奇纳扬起下巴,“你不是该很清楚吗?”
摩拉克斯低下头看了看垂死的少女,若有所思地开口:“只是如此……”
“不是只是如此,你的璃月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乌兰塔娜一天的快乐重要。”萨米奇纳冷漠地接下去,“我帮你守住你最重视的东西,是要你付出同等的代价,你应当如我一样爱护她,保证她的余生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摩拉克斯又想了想,“我们帮彼此守住对方最珍视的东西?”
“不错,我想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交易了。”
“好。”摩拉克斯最终点了点头,“契约成立。”
说完这句话后,萨米奇纳陷入沉默,他似乎失去了交流的意向,那双眼睛最后落在了朱妤身上。
摩拉克斯看着他伸出手,那只越来越透明的手在尝试擦掉少女脸上的血迹,无疑只是徒劳的尝试。
但萨米奇纳的表情认真,他努力尝试了很久,最后停下来,遗憾地将手收回来。
然后他们的目光有了最后一次接触。
在他化为一阵烟、一缕风的时候,他说:“恭喜,你赢了。”
摩拉克斯冷静地想。
在地上的哭喊惊叫传来时,他越过了璃月港,站在了海边,与海中浮现身影的漩涡之魔神对峙。
而另一边来袭的魔神,摩拉克斯只能选择交给若陀和夜叉。
他们能否拖住阿格雷斯,摩拉克斯并没有多少信心,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处理好奥赛尔,再去迎战阿格雷斯。
还有萨米奇纳……
在异变发生的那刻,他寄宿在符箓中的力量已经被人碾碎,那股气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死敌。
……
她很美。朱妤想。
照亮这个漆黑的洞窟,是她随手点起的微光,那些荧虫一样的光点亮了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她看起来符合每个人类对于美的定义与幻想,无论是那双微微蹙起的细眉,又或是那双仿佛蕴着无尽光芒的眼睛,还有那精雕细琢的五官,都组成了一副温柔亲切的神态。
可那美丽落在她眼里,又变成了蝎子亮莹莹的尾刺、王蛇色彩斑斓的鳞片、又或是蜘蛛吐出的一层轻柔的网,温柔地裹住猎物。
朱妤忍不住颤栗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弓。
萨米奇纳暴躁无比,恨不得贴着她的脸咆哮,却又意识到这对现状毫无帮助,最终脸色阴沉地浮现出身影,将少女挡在身后。
但那个女人——又或者说魔神,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们,又微微偏头,好似不解地问:“我知道你没有彻底死去,但是,你居然主动跑到我面前,是想要求我帮你解脱吗?”
萨米奇纳磨着牙齿冷冷地笑起来,“死缠烂打的家伙,不是你么?”
那双温柔的眼睛从他身后的少女身上滑过,古歆很有耐心地解释:“你看起来对我有点误解,虽然我从不仁慈,但是,我很讲道理。”
“你的道理——”
“你的信徒向我宣誓放弃对你的信仰,换来活下去的机会。”她语气轻柔地说,“我允许了,然后,他们带着你的骨骸逃走了,建立新的聚落,依然信仰你。”
她说着稍稍皱起眉,显得很无奈又很宽容,“我不留背叛者,但你的『姐妹』是不会背弃你的,可毕竟那时候她没有回来,所以不算对我违约,我允许她活下来了。”
她温柔地微笑起来,“我不讲道理么?”
“你讲的是你的道理。”那个沉默的少女终于开口,她从魔神的幻影背后走出来,冷静地拉开了手里的弓,“而我想要和你讲的,是人的道理!”
魔神依然不惊不怒,她平淡地点头,“好啊。”
……
若陀赶至天衡山下时,阿格雷斯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出神地望着半空里的月亮。
他不远处还有正在逃窜的人群,但这位魔神始终没有投去一眼,就仿佛摧毁那些农田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累得只能坐下来休息。
他这副厌世的颓态和过去毫无分别,即使千年未见,若陀依旧还是停下来,尝试与他交流。
“阿格雷斯——”他从巨大的龙身变成人形,大步朝魔神迈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要拎起他狠狠揍一拳,但终究在一个安全距离停下了。
阿格雷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来的是你啊,我很遗憾,不过又有点庆幸。”
“你确实该庆幸,摩拉克斯没有来这边,他不会狠狠给你一拳。”若陀语气冰冷地回答,“你居然帮助古歆,你疯了吗!就算没有哈艮图斯的事,难道你觉得她会留你一命吗?”
“嗯,既定事实。”
“……什么?”
“我的死亡是既定事实。”阿格雷斯平静地说,“我不介意以何种方式死去,只不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哀伤地笑了笑,“这么说,确实有点对不起萨米奇纳,不过他的愿望也会实现,我认为这是我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若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究竟——”
“不用担心,这场战争很快要结束了。”他平静地说,“无需担心最终的胜利者。”
**
朱妤觉得她大概快要死了。
大脑像灌满了水一样沉重,她听见自己在剧烈地咳嗽,从喉间呕出的血沿着指缝滴下去,萨米奇纳在急切地叫她,那把弓被丢在了一边,细小的裂痕遍布了全身,看起来就要碎掉了。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挣扎着喘息,另一半已经脱离了那具沉重的身体,得以用一个冷静的视角观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而让她这么狼狈的魔神依然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支起一只手托着下巴,仍旧很耐心地等着她。
朱妤感受不到她的愤怒与杀意,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宛如一面坚实的墙壁,只是安静地等她撞上来,再予以相对的反击。
她无力地跌坐下去,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带着生命的甜美。魔神看起来已经默认她放弃了,她没有再关注这里,转过身朝那破碎的法阵走过去,朱妤听见她在低喃:“是这个碎了啊……可惜,没选对。”
那是……什么意思?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朱妤努力伸手去碰那把即将碎裂的弓,这个动作没引起魔神的注意,她现在对她漠不关心。
手指触碰到骨头的那刻,脑海中的声音清晰起来。
萨米奇纳语速极快地说:“还清醒吗?立刻站起来,你后面就有一条路,是那家伙走进来的路。别怕,到了外面你很快就能好了,我会……”
“……阿兄。”
萨米奇纳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
“阿兄,”不知是因为大量失血的身体开始发冷,还是因为恐惧,她颤抖着,并不知道自己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含糊地吐词:
“我……我还要逃么?逃多久……巴图哥哥不原谅我……他们都在那里……我最终也是要去那里的,可他们……他们不会接纳我……他们会把我赶走……再也不让我和他们一块……那我去哪里?我、我要一直……一直飘荡吗?阿兄、阿兄又去哪里?”
萨米奇纳只是沉默地听着,这将死之人毫无理智的呓语,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整张脸都因为暴怒而狰狞起来。
“放屁。”他平静又粗鲁地骂了一句脏话,将手按在她的发顶,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用野蛮的手法撸了撸无法摸到的长发,“你怕个屁,死亡算什么?它什么都不是。如果它让你恐惧,你就该碾过去、撕碎它!然后它就会知道,它是你的仆人!”
他絮絮地说着,身影越来越透明,无形的力量注入了这具行将破碎的躯体,朱妤吃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她又有了握紧武器的力气。
“只有一次机会。”他在她的心里说,“不能失误,耐心。”
她迟缓地喘息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里等待着。
古歆站在法阵的边沿,从脸上难以看出她对计划失败的低落,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她只是略微对眼前的事实有些遗憾,因而围绕眼前的一切用手指画了个圈。
时间应当差不多了,她抬步朝另一边走去,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等待聆听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一声破碎的声响。
咔嚓。
她的确听见了,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打碎时四分五裂的声音,一道细微的缝隙在坚固的墙上打开了。
古歆意识到这是正在发生的某件事,她回过头,那支火一样锋利的箭矢已经逼近了她的眼前。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在这个无法躲避的距离和时间里,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个僵直的身影。
她的血快要流尽了,但她拉开那把弓的姿势依然标准、优雅,和过去无数个清晨练习的动作一模一样。
朱妤机械地重复她熟悉的动作,成千上百次,她将那张弓拉到最大的弧度,细细碎碎的粉末落下来,就像她正在哀嚎的神经和骨血,刺痛唤回了她最后一分理智。
少女平静地将箭头对准远处的背影,放开了右手,等待着她和她的躯体,一起分崩离析的那刻。
平心而论,箭扎进身体时有一点疼。古歆不能否认魔神也有痛觉,但这样的疼痛完全比不上摩拉克斯带给她的痛苦——因而她很快大度地决定原谅这个少女。
复仇的火焰在焚烧她的躯体,原本凭这样的力量是做不到的,但谁让摩拉克斯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就要杀了她了。
那家伙实在太讨厌了。魔神在心里加了一笔账,然后她朝着少女走去。
萨米奇纳徒劳地现身,仿佛以为这样可以阻止她,古歆偏过脸,对眼前的幻影视而不见。
她伸手去触摸少女的脸,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像一块冰,几乎快失去了人类那样柔和的触感。
她马上要死了。
古歆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微笑起来,“你叫什么呢?”
她同样也在凝视这昔日的仇敌,毁了她一生的罪人,她们的目光短暂地接触,很快又冷漠地分别,朱妤轻轻地动了一下嘴唇。
“很好听。”古歆微笑着,在最后的片刻里,她张开手,拥抱住这个杀死她的少女,“你想杀了我,你已经做到了。现在——”
魔神轻声说道:“该你付出代价了。”
**
摩拉克斯意识到他来得太迟了。
一如当年的归离原,也如刚刚晨曦艳丽的天衡山。
他总是来迟一步。
魈倒在深入地下的洞口,摩拉克斯扶起他,没有发现伤口,他将昏迷的夜叉留在那里,设好了守护的结界,又朝山洞里走去。
这条路比他想的更深,直到一块碎石卡不住自己的位置,骨碌碌地滚下来,摩拉克斯发觉自己走到了尽头。
这个半坍塌的地宫并非漆黑无光,在前面不远处漂浮着半透明的幻影,火红的长发在这个洞窟里明亮得非常。
摩拉克斯还看到他面前躺着一个蜷缩的身影,大概是竭力想要在突然的崩塌里护住自己的要害,但只成功了一半。
他看见了那个女孩鲜血淋漓的背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没有新鲜的血再从身上的伤口涌出来。
“石头脑袋就是石头脑袋。”那个幻影突然说,“就知道傻站着看,看着大功臣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过来扶一下,再过一千年也没眼力劲儿。”
摩拉克斯面无表情地从幻影中央穿过,将伤痕累累的少女抱起来。
意外的是她还有微弱的呼吸,他迅速检查了一遍,用力量护住她的心脉,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古歆死了?”
萨米奇纳用一种百无聊赖的表情直视前面的虚空,“谁知道,那家伙临死爆发的魔神残秽都快把这里全部污染了,还在不断扩散,可她死得那么容易,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另一个计划在照常进行,但现在那家伙真死还是假死都不重要了。”
摩拉克斯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开口:“若只是这些伤势,我会全力救她,但魔神残秽的污染如何处理?”
萨米奇纳扭回头,啧啧称叹,“这时候还想着你的璃月啊,也是,那家伙显然死了也没想让你好过,你们结的仇挺深啊。”
摩拉克斯避而不答,“你有办法。”
萨米奇纳朝他投来傲慢的一瞥,“我当然有办法,还有——你在这里,那个倒霉鬼就是若陀吧。”
他的目光又投向损毁的法阵,“我原本以为这就是用来侵蚀地脉的,但它启动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而且还有一个法阵。说说她怎么坑了你吧。”
“阿格雷斯死了。”
洞窟里安静了一下,萨米奇纳揉了揉额头,“哦,然后呢?”
“我封印奥赛尔之后赶去,若陀本要封印他,但他突然自毁,死亡的污染全部转移到若陀身上,我暂时封住了他,但无法持续太久。”
萨米奇纳遗憾地摇摇头,“看来她运气不好,换一个目标就是你了。”
“我有一些疑问。”
“我知道,但别问我。”萨米奇纳又回过头,“每个魔神的诞生都有秘密,你不也是吗?我没兴趣也没时间跟你玩问答游戏,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去找吧。”
“那么下一个问题。”摩拉克斯平静地说,“我要拿什么与你交换?”
萨米奇纳扬起下巴,“你不是该很清楚吗?”
摩拉克斯低下头看了看垂死的少女,若有所思地开口:“只是如此……”
“不是只是如此,你的璃月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乌兰塔娜一天的快乐重要。”萨米奇纳冷漠地接下去,“我帮你守住你最重视的东西,是要你付出同等的代价,你应当如我一样爱护她,保证她的余生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摩拉克斯又想了想,“我们帮彼此守住对方最珍视的东西?”
“不错,我想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交易了。”
“好。”摩拉克斯最终点了点头,“契约成立。”
说完这句话后,萨米奇纳陷入沉默,他似乎失去了交流的意向,那双眼睛最后落在了朱妤身上。
摩拉克斯看着他伸出手,那只越来越透明的手在尝试擦掉少女脸上的血迹,无疑只是徒劳的尝试。
但萨米奇纳的表情认真,他努力尝试了很久,最后停下来,遗憾地将手收回来。
然后他们的目光有了最后一次接触。
在他化为一阵烟、一缕风的时候,他说:“恭喜,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