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踏进院子的时候闻到了浓烈的酒香。

    不需要他去找这股味道从哪飘出来,进门时他脚边就倒了一个空落落的酒坛,显然连一滴酒都不剩了。

    几乎每回院子里充盈着这样强烈的酒气时,钟离总能在院里找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因为等不及他回来就开始偷喝,最后抱着酒罐四仰八叉地倒在树下睡觉。

    今天的酒鬼从一个增加到两个,钟离远远就看见其木格头朝下趴在石桌,旁边坐了个披绿斗篷的少年,一边晃着酒杯,一边噗嗤噗嗤地发笑,“哎呀,我都说了,要和我拼酒量,你还得再长大点……啊,摩拉克斯你回来了?”

    千里迢迢从蒙德跑来找人喝酒的风神高举手中的杯子,向他致意,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喏,我还留了一半等你回来。”

    他拍拍身后那排没开封的酒坛,无论从样式还是这个味道,钟离都很熟悉,他又低头看了眼地上已经被喝光的酒坛,再抬起头,平静地说:“你喝的是乌兰塔娜酿的酒。”

    温迪不觉异常,舔了舔嘴唇上的酒液,“是啊,璃月的酒味道就是不一样,朱妤的手艺也很好,不枉我特意从蒙德来一趟呀。”

    “你还灌小孩子喝酒。”

    温迪终于察觉一丝不对,“呃,不是的,是其木格说要和我拼酒量,我才——呜哇!”

    反应灵敏的风神及时躲过了一击,从桌边跳起来,“等等等,我真的没灌她酒,你听——呜哇,老爷子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他一边惨叫一边躲开那些追着他投下的岩石,最后麻利地一翻墙跑了,还不忘在跑路之余顺走一坛酒。

    钟离没有追上去,听见他在院外召来一阵狂风,呼啸声转瞬间远去,就知道追不上。

    一时半会揍不到人,他只能先将醉倒的女孩送回客房,再去找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家里的朱妤。

    她在屋后的走廊边靠着栏杆坐着,钟离走过去时嗅到了一丝酒气,再看她白玉似的脸上染着一抹霞色,要说出来的话卡了一下,很想要再追上去揪住某个家伙打一顿。

    “你也喝酒了?”

    朱妤转过头看他,眼神依然清亮,除了脸有一点红之外,看不出异样。

    她说话也仍旧条理清晰,“喝了一点,其木格要和温迪拼酒量呢,我就装醉先溜了,你看见他们了吧,还在比么?”

    她一看钟离的脸色就猜到了他的心情,又笑了一下,“温迪昨天就来了,你又出去办事,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忙完回来。他说好酒不等人,就先开始喝了,带来的蒲公英酒还给你留着。”

    钟离在她旁边坐下来,低声说:“家里的酒都没了,那个酒鬼……”

    朱妤又忍不住笑,“这个真没有,今年的新酿都留着,你肯定不会没酒喝,放心啦。”

    钟离再次沉默下来,他看着像要说什么,但最终换了一句:“方才在想什么?”

    院子里种了几株桃树,结不了果子,可在这样一个寒意将散的春天却能开出漂亮的桃花。风一吹花瓣就直往下掉,有时她专门拿个竹筐在树下接着,用力摇晃树干,摇下来的桃花一半拿去做香膏,一半拿来做梳头水。

    她的眼睛一时望着树,一时又晃到墙上,偶尔再抬头看一看天空,神态没什么改变,动作却无端流露出一股醉意。

    正当钟离想问她要不要醒酒汤的时候,她又突然说:“我想起,我阿娘说你还救过我呢。”

    钟离也迷惑地皱起眉,怀疑她真的醉了,“何时?”

    “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带着族人出去狩猎,被一群魔兽围起来了。听说那时十分危险,她也原本以为没办法活着回去了,可是突然从天上降下十数柄岩枪,将围堵他们的魔兽钉死了。”她说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点笑意,“阿娘说她抬头一看,就只看见天上飞过去一条龙,龙鳞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你只是路过救了他们,也没有停下。她回去后没多久就查出来怀孕了,有两个月了,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钟离试着回忆二十多年前,从前他为了图省时,常常从空中飞行赶路,有时遇到山里猛兽追着人就顺手救下来,但从不会停下。

    因为那未必是属于他的领地,平常借道赶路也就罢了,没做好准备和他厮杀的魔神大多睁只眼闭只眼,太靠近却不会受欢迎。

    有时他会途径一些罕有人迹的险地,也会撞见一些隐居起来的流民。在那些人里面是否会有张他熟悉的脸?用和她一样的蓝眼睛,望着他从高空飞过?那时有个新生命藏在她体内,他还不知道她将来对他多重要。

    最后他只能略含遗憾地说:“……没什么印象。”

    朱妤很了然地点头,说:“我想你也没印象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说过,我从前也不记得了。只是那年我到璃月港,正好赶上你生辰,我逛到了请仙的祭坛附近看见你,一见又想起来了,后来么……总是错过机会和你提起这件事,又觉得专门说出来很奇怪。”

    她说着来了精神,从栏杆上跳下去,几步走到了树下,院里的这片泥土前几天才被她翻了一遍,预备着今年种些铃兰,踩起来还是松软的。

    早春的风还卷着冬雪的凉意,树梢上的桃花却都开了,粉里透着白,花蕊尖尖细细,风一吹就抖下一簇花粉。

    朱妤踮脚去够枝头的那一丛桃花,这棵树被她养了很多年,长得也足够高了,她理所当然地没够着。

    她也不是非得要摘下来,刚要收回手,又感觉腰上紧了下,被抱着举起来,伸手正好能碰到开得最好的那瓣桃花。

    低下头果然看见了钟离的脸,被绿叶滤了一层又一层的春光落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细碎的光点蹭到他的眼睫毛上,随他微微眨眼闪着光,被分割好的光影丝毫不差地落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一整张脸都恰到好处的俊俏,一点不多,一点也不少。

    朱妤将手放下来,手指搭在他的脸颊上,慢慢地摸着,她就好像真的喝醉了那样,轻轻地问:“我能不能亲你呀?”

    钟离没有惊诧,只是也顺着她用轻和的语调问:“为何不能?”

    他将手放低了些,让她只要低下头就能碰到他的脸,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做,随便她用一双手托起他的脸,脸上带着一点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羞涩的红晕,轻轻地吻在他的嘴唇上。

    那只是一个点水掠过的吻,藏着一点梅子酒的酸甜,他却好像尝到了那丝酒意,不自觉收紧了手臂,担心受到突然涌起的浮躁影响,动作不稳就会把她摔到地上。

    钟离问:“是喝了梅子酒?”

    “是呀,是你去年摘的青梅,酿出来今年差不多可以喝了。”她说起话来慢了很多,好像酒劲终于涌上来了,但那双纤细的眉毛舒展开,露出一种快乐的神情,明丽的五官都像发着光,显得那张脸漂亮极了。

    钟离却没有问能否亲她,他下意识已经先亲了亲她的嘴角,听她又继续说:“不过我只拿了一小瓶出来,这个就让我自己喝啦,没分给他们。”

    钟离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嗯。今年要酿些什么?”

    “我还没想好呢。”她说着,晕乎乎地垂下脑袋和他抵着额头,“要不就用清心花?和日落果放在一起试一试?你想喝什么呢?”

    她想起了什么,又很高兴地说下去,“温迪刚才告诉我一个酿酒的方子,他说酿出来的酒很好喝的,而且放得越久越好,一坛酒能放几百年都不坏呢。我想好了,就照着方子酿出来,找个地方藏好,等再过几百年、一千年,你就去把它找出来。要是好喝,就和若陀先生他们分了,不好喝你就去找温迪算账吧,叫他要赔你两坛好喝的酒,干脆把他的酒窖都搬空吧。”

    仿佛想象到钟离去要账的情景,她显得更开心了,看他不说话,又笑着问了一遍:“好不好啊?”

    钟离仔细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她似乎是没有一点痛苦与惆怅,纯粹快乐地和他规划着那个遥远的、没有她的未来。

    他甚至无法理解,她怎能将几百年这几个字轻巧地说出口呢?他已然开始畏惧那宏大的数字,就仿佛他抓在手里的这几十年是一捧沙子,漫长的时间稍一冲刷,就会从他指间漏走,最后什么都剩不下。

    “钟离。”她把他从这片想象中唤醒,仍旧与他头抵着头,湛蓝的眼睛蕴着那么多温柔的爱意,安宁地望着他,让人一见就知道她并不畏惧将会到来的衰老与死亡,和注定的分别,“你答应过我的,好不好?”

    所以他最后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回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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