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逐月节,日子好像一下子短了。

    深秋的金色一点点染遍璃月港,冷意也顺着小腿爬到身上,眨眼就快要入冬。

    从花帕回来后的这几个月,朱妤觉得她的生活意外地能称一句风平浪静,什么突发情况都没有。

    这让她安心,又有点不安心的怀疑,总觉得哪里还埋着地雷,预备给她来个大爆炸。

    爆炸没来,倒是钟离来了,对她说:“若陀醒来了,想要见你,你意下如何?”

    若陀龙王的名字朱妤听过,毕竟留云总喜欢跑过来蹭一顿饭,再拉着她说点“过去的故事”。

    ——甘雨起先没发现,后来知道了,常常不出一刻钟就会面如土色地赶过来。

    若陀龙王在留云的故事里占了一个重要角色,要朱妤来形容他,就是倒霉。

    古歆挖了两个坑随机让人跳,没坑到宿敌,倒是把他祸害得不浅。

    萨米奇纳消散前花了点力气,连他身上的污染一起祓除,但终归伤了元气。

    这两年从不见他出现,就是因为他在休眠养伤。

    伤养得差不多了,也能出来活动一下,萨米奇纳既然不在了,他就想见朱妤。

    这个她没意见,又很好奇,“龙王是什么样子?和你请仙典仪时的模样差不多吗?”

    钟离回想了一下,“不大一样。”

    于是就这么去了。

    若陀久不出面,钟离也忘了自己有事没告诉他。

    等爬过了南天门的山,看他牵着少女的手走上来,行动间异常亲密,若陀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就像其木格看朱妤会觉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若陀看他也会用目光质问:“你是不是有病?”

    钟离当作没看出来,还能镇定自若地介绍,“这是若陀。”

    见到的是个很客气又很有礼貌的青年,不是想象里身形庞大的龙王,朱妤也不失望,见过礼之后眼睛就往他身后瞟,很高兴地问:“那个,是什么精怪的尸骨吗?骨架看起来挺大的。”

    若陀不好在她面前说什么,保持脸上的笑容说:“是旧年埋葬在山中的异兽,听闻朱妤小姐喜爱收集白骨标本,略表谢意。”

    朱妤就从高兴变成兴奋,反复确认,“给我的吗?真的给我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也不客套推辞,兴冲冲地跑过去,摸摸这里的骨头,再拍拍那边的灰土,饶有兴趣地围着它转圈。

    若陀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心想:还是小姑娘呢。

    因此看另一个家伙就更不客气,揪着他质问:“你怎么回事!”

    钟离看她比以往收到任何礼物都更高兴,觉得自己又多学到了一点东西,答得很随意,“如你所见。”

    若陀被他气得半死,“我见?我看就是拿到璃月港,按你给人类定的律法,告你哄骗少女都不冤枉你!”

    钟离不得不又为自己解释,“我与萨米奇纳有过契约,要守护她。”

    若陀就冷笑了两声,“少来糊弄我,萨米奇纳能这么嘱托你?你当我不知道他的脾气?”

    两边都突然沉默下来,钟离遥望着朱妤的背影,忽然又说:“我心悦她,她答应了我,仅此而已。”

    语气平静得有种“事情就是这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放赖感。

    若陀又想打他,诚然这件事他确实管不了,也不能把没了的萨米奇纳再拖回来怒吼一声“我不同意!”

    但他还是有自己的办法,揉了揉脸又骂:“她才多大,你又多大!你的岁数再抹两个零,别人都要骂你老不休,怎么不让她叫你爹!”

    骂得很刁钻,还专门戳痛脚,并且无法反驳。

    这回换钟离想揍他。

    朱妤高高兴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们两个脸色都不好看,笑容也跟着收了起来。

    “咦……怎么了?”

    若陀在她面前还能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哦,没什么,我们商量一些事情。”

    钟离的脸色只差没把不高兴几个字写上去,朱妤就不太相信,但他们谁都不告诉她吵起来的缘故。

    钟离将那具异兽白骨收进尘歌壶,本来打算老友聚餐,现在也不聚了,端着那个难看的脸色走了。

    朱妤在半路上才问他,“你和若陀先生见面,总是这样吗?”

    “他说了讨厌的话。”钟离没有具体解释,朱妤也就不问了。

    这也妨碍不到她的好心情,她一门心思地考虑等标本做好了该放哪里,放房间里有些太占地方,放院子里风吹日晒她又心疼。

    想着想着她的思路拐了个弯:是不是该换个大点的住处了?

    她很快乐地想着这些琐碎的事,没留意钟离正看着她出神。

    他在心里思考:我很老吗?

    这个答案他不太愿意去想,甚至若陀真正骂的也不是年纪,是私心。

    换成任何一个跟随他的仙人都不会想到这个,和凡人结合也不是值得他们大惊小怪的事,甘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但换成他的老朋友、老对手,任何一个活得久的魔神,不会带任何偏颇看他的存在都会认为,他这么做是不妥当的。

    真正妥当的方式钟离也知道,他就该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当一个挂件或者影子,不会在她生活里占太多份量,保持恰当的距离看护她。

    看着她,直到某天她觉得该成家了,也许挑一个中意的人,又或者有谁主动来追求她,可能经历千辛万苦打动她,到这时候他就该退场了。

    钟离不想退场。

    这些念头彼此碰撞,沉淀成一股阴郁的情绪,令他垂下眼帘,将牵着的那只手慢慢握紧。

    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朱妤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停下拽着她的手把她拉过去。

    那是棵大榕树,生长出茂密的树冠足够藏下两个人的影子。

    朱妤靠着树干,感觉到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

    那不像钟离平常亲昵地碰她,总带着些小心的喜欢和温柔,眼下他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却带上了古怪的意味。

    他低下头,投下的阴影完全笼住了她,朱妤看了眼他的右手横在身边,像是拦着她逃跑一样。

    于是她又看回来,看他越来越靠近,快要碰到她的脸时忽然说:“你知道吧,我前段时间帮邻家阿姐揍了一个流氓,他就不三不四地要摸别人脸,还想强吻她!被我打了那一顿,现在见我都绕路走。”

    古怪的感觉突然散了,钟离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动作停下来,又慢慢后退站好。

    “……嗯,嗯,抱歉。”像是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按住了额头,闭着眼睛缓了很久才重新睁开。

    朱妤觉得他的不对劲还是得从见过若陀开始的,也不怪他,只是好奇问:“若陀先生到底和你说什么,把你气成这样?和我有关吗?”

    “……说我年纪大。”

    朱妤也眨眨眼,努力掐自己的手心,还要一本正经地分析,“若陀先生没说错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过四千岁的生辰欸。”

    这就让钟离更不高兴了,他把刚刚的自我怀疑抛到脑后,直直地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朱妤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若无其事地看回来,露出一个笑脸,“赶紧回家吧,气性大的老爷爷!”

    老爷爷就真生气了,冷脸把她送回去,一声不吭掉头回自己的院子了。

    其木格看他像一阵风那样进来,又像一阵风那样出去,快得她都来不及说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了?”

    朱妤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我开玩笑嘛。”

    但整个白天钟离都没有再出现,其木格在院里一边练剑,一边斜眼看她,还是说了公道话,“你是不是去道个歉比较好?”

    朱妤稳住了,稳到半夜里悄悄跑去敲中间的那扇门。

    “钟离?你在家吗?我进来了哟。”

    没人回答,但她当作是默许了,推开那扇没锁的门,大大方方地走到隔壁院子里。

    把门关好再转身,院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月亮拉长了他的影子,拖在地上变成细细的一条,他坐在一地清辉里安静地看她。

    朱妤走过去,不自觉也放轻了声音:“钟离,还在生气吗?”

    “我未曾生气,我……”他一时语塞,纠结了一整日也没想通。

    朱妤也不找凳子,就坐在他腿上,侧着身看他,月光只能照亮她的侧脸,带着点静谧的笑意。

    “今天开玩笑是我不对,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呃,尽量不说吧。”

    钟离平常坐着也比她高一截,不过这样坐下来,她倒能稍微从高处看他,“你也知道,我不在意这个的,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不要在乎若陀先生怎么说。”

    “嗯。”

    看他表情还像耿耿于怀,朱妤故意说:“你这么在意,等过十几二十年,我也要长出皱纹和白发,你不会就不喜欢我了吧?”

    “不会。”这时候他情商又在线了,答得飞快,“那也是你,始终是你。”

    “嗯,你真好。”她笑盈盈地凑过来,亲了他一下,这回不是亲在他脸上,而是落在唇上。

    钟离身体僵硬了一下,又听她夸奖,嘴角跟着上扬,“白日你不是说……不可以么?”

    “那是你亲我。”她带着点任性的口吻说,“我亲你不算。”

    “嗯。”

    那个点水掠过的吻太轻太快,他静静坐了片刻,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看她没有抗拒,才慢慢地抱紧她,珍惜地贴上她的嘴唇。

    ……

    没出息。它轻轻地唾弃,不明白一个魔神,在一个凡人面前,怎么能卑微成这样。

    枉它好心帮了祂一回!

    但祂听不见这些咒骂的声音,它也只能感觉到祂的心平稳地跳动着,被那个人类的一举一动牵扯着。

    就好像祂把心交了出去,所有喜怒哀乐都交给她掌握。

    它又骂了一遍,恨恨地注视这一切,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看着她。

    它一直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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