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希巴拉克。”他如此介绍,“现在是纳塔的火神。”

    这是个反差得令人侧目的男性,他的肤色饱经烈阳洗礼,又有烈火一样醒目的发色,充满力量感的肌肉哪怕隐藏在朴素的白袍之下,也颇有存在感。

    单看他的模样,是个能单手举起巨斧的狂战士。

    但他的表情宁静而和平,像一个虔诚温和的苦修士,遍布伤痕的赤足让人深信他一定是徒步从纳塔走到璃月。

    但不管是苦修士还是火神,千里迢迢跑到璃月来,好像专程为了见她一面,这个心理过程,朱妤难以理解。

    她谨慎地给客人端了茶,还送了两碟点心,客人看起来挺喜欢的,道了谢就吃起来了。

    十分随和接地气。

    甚至其木格小声嘀咕:“他看起来像三天没吃饭的样子。”

    被朱妤打了一下。

    “见笑了。”希巴拉克坦然地说,“尽管现在的我不需要食物,但我仍然希望可以感受到那种快乐和满足,所以我有进食的习惯。”

    这话的意思朱妤听懂了,但没理解,“你以前需要吃东西吗?”

    希巴拉克又笑了一下,“我以前曾是人类。”

    这就变成一个新话题的切入口。

    朱妤认为她也见过了不少魔神,从钟离到刚认识的雷神姐妹,基本上都不怎么擅长与人沟通。

    温迪倒是很会讲故事,但希巴拉克说起他的过往与纳塔,又是不同风格。

    像恢宏的史诗拉开序幕,荒野上的篝火、英雄的誓言、悲歌与欢呼一起涌来,勾勒出一个残酷壮丽的世界。

    那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听说深渊的概念。

    “我听说远在璃月,那位触及『死亡』的魔神建造过一座特别的城。”

    朱妤愣了一下才从故事的余韵里挣脱出来,“咦、啊?萨米奇纳吗?其实那座城不是他建的。”

    “来到这里时我已经知晓了,所以,我才想向它如今的主人致以问候。”希巴拉克用手按着心口,“原本我担心幽冥的魔神陨落,会导致它产生不好的影响,现在不需要再担心了。”

    朱妤摆了摆手,“我也不是它的主人,德德玛才是……不过,那里会有不好的影响吗?”

    这个问题希巴拉克思考了一阵才答:“准确来说,失控的它会很危险,在这个世界里,它就是『河』的化身。”

    面前两个年龄不一,但对他来说都很年轻的女孩,不约而同露出迷茫的表情,仿佛听得懂每个字,连起来就完全不懂了。

    相比起来朱妤要好一点,“我能问问『河』到底是什么吗?上回遇到一个人也对我说过,但她没有对我解释。”

    其木格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句:“阿格雷斯大人说过,幽冥之魔神是很特殊的存在,他破坏了平衡,又守护了平衡。”

    这时候跟她相处两年的大姐姐就要竖起眉毛瞪她了,“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其木格缩了缩脑袋,嘴硬道:“你又没问我!”

    姐妹内讧没掐起来,希巴拉克呵呵笑起来,“我明白,有些事情暂时无法对现在的两位道明,但关于『河』与幽冥之魔神,我也许是如今唯一了解本质的人了。”

    “世界与深渊的概念不需要复述,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法则,因此而互相独立存在。唯独『死亡』是万物共通的规则,它是世界的奠基,无数『死亡』的概念汇聚起来,就是能够流通无数个世界的『河』。”

    “在我们的世界里,那场久远的战争后,原初的那位陨落,权柄碎裂,不同概念聚合,这就是众魔神的起源。原因我亦不知,或许是受到吸引,其中一部分碎片落入了『河』中,孕育出幽冥之魔神。”

    他语气平和,缓缓道出远古的隐秘,“祂无法被定义,『天空』憎恶祂身上不属于提瓦特的部分,将祂视为必须祓除的灾厄。”

    这是个很委婉的说法,马上就被年轻的人类女孩不委婉地翻译了通俗版,“所以,天上的神早就决定要杀他了,哪怕他原本可以在魔神战争里活下来?”

    其木格忽然问:“阿格雷斯大人,也是那个必须清除的不安定因素吗?”

    希巴拉克缓慢地说:“或许你会从树王那里听说,花与树的魔神与世界树有亲密的关系,祂诞生之时预见的第一个未来,是不可更改的死亡。”

    这时候那个主人看不见的客人突然跳到桌上,冲着他张开了手臂。

    “已经足够了,请你停下,尊敬的火之主。”兰伽那度说,“残酷的真相,红色的花儿和那菈已经知晓。魔神,很可怕,但即使可怕,也是最重要的存在,兰伽那度不愿意再听她们的心悲伤地哭泣。”

    希巴拉克叹息了一声:“十分抱歉,是我失礼了,今日应该到此为止。”

    虽然这两个人其实谁都没哭,朱妤只是小小发了会儿呆,还起身礼貌地把他送到门口。

    折回来的时候,其木格也和平常一样,正跟桌上的兰那罗大眼瞪小眼。

    朱妤奇怪地问:“你还带什么客人回来了吗?希巴拉克先生跟我道歉说什么“打扰了故友重逢的时间”,哪来的故友?”

    其木格看了看兰伽那度,又看她,忍不住说:“你、你小时候,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朋友吗?”

    朱妤脑子里一时冒出来很多个人选,一定不是因为她交的奇奇怪怪的朋友太多了!

    “……你指哪方面特别?”

    其木格眼神心虚地飞来飞去,“就是、就是那种,个子小小的、神出鬼没的,特别是、是在森林里常常遇到的……”

    朱妤走回来坐下,顺着关键词回忆,“森林……我小时候在外面流浪时,确实在森林里住过几年,那里现在算是须弥的领地了吧,那个地方是很神奇,我好像记得森林里有……有……”

    她冥思苦想了很久,突然眼睛一亮,“有蘑菇精灵!”

    “兰伽那度不是蘑菇精灵!”原本还能安静听她说话的兰那罗气得一蹦三丈高,恨不得扑到她脸上大叫,“是兰那罗!红色的小花!笨!这么多年也记不住!”

    但朱妤听不见它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饶有兴趣地说:“没错,森林里传说有蘑菇精灵!虽然我没见过,不过我也在那里待了很久,但它们说不定都见过我呢!而且,我还有证据。”

    她说着又从衣服里面的夹层拿出一个贴身放好的小布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朵花。

    那朵花似乎被摘下来了很久,花瓣被压得有些平扁,但依旧柔软鲜活,不见枯萎。

    兰伽那度又安静了下来,仰起头,看她捧着这朵珍贵的花絮絮说着:“你看,这朵花就是我在森林里得到的,我带在身边这么多年,它连花瓣都没掉过,肯定是蘑菇精灵给我的。”

    她说话的神情快活极了,眉毛飞扬起来,眼睛里闪动明亮的光芒,明艳的脸与它在森林捡到的孩子慢慢重叠。

    那个孩子是苍白的,像一株即将枯萎的花儿,躲在大树下寻求最后一点庇护。

    兰伽那度躲在树上看了她很久很久,担忧她会这样沉默无声地凋零,忍不住出现在她面前。

    『红色的那菈,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家……我……我没有家了……』

    『那……你要留在森林里吗?』

    『我……可以留下吗……』

    『嗯,你是兰伽那度捡到的红色小花,兰伽那度会负起责任,照顾好红色的花儿!』

    它慢慢地挪动脚步,轻轻走到这个女孩面前,将细短的手搭在她的掌心里。

    她如有所感般,突然收声,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花,不知为何突然高兴起来,“我平常很少拿出来看的,不过偶尔看到它还是觉得,这朵花真的很漂亮。”

    “嗯。”兰伽那度说,“森林永远不会忘记,兰伽那度最心爱的红色小花。”

    *

    月与日交替的第三刻就是七神聚会之时。

    钟离对这群新同僚的酒量没有把握,为了避免出现更多需要他收场的麻烦,将宴会的地方定在了绝云间。

    朱妤没有去,她要找理由很容易,无论是东家寻她帮忙,还是西家有事相求。

    总之这个璃月港好像就是没她不行,一天都不能离开。

    不知道钟离信没信,总之他什么都没说。

    但其木格不信,还干脆地问:“你为什么不想去?”

    朱妤说:“当然是因为很尴尬!你想想他会怎么介绍我!”

    其木格就想了想那个画面,打了个哆嗦,“你怎么不拦着我去?”

    朱妤更理直气壮,“你和我又不一样,你算去蹭吃蹭喝的小姑娘!”

    蹭吃蹭喝的小姑娘就愤怒地瞪她,临走前还顺走她一匣子点心。

    现在没人在家,朱妤偷偷把去年酿的酒拿出一小坛,用炉子热了,端出腌制的酸果佐酒吃。

    她小口喝着温热的酒,望着月亮发呆,放空的大脑又飘回好几天前。

    还是不够沉着。她反省了一下,明明还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想问,结果全都忘了。

    她又闷闷地喝了一口酒,想着是否还有机会再问清楚她关心的事。

    现在她知道了,无论是萨米奇纳还是德德玛,都是坑货,都给她留了个深坑放在那里,却谁也不告诉她。

    还有那座城,朱妤本以为它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可现在它的秘密一下子冒了出来,又让她觉得麻烦。

    等她死了之后,那座无主的城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她心里翻滚着这些复杂的念头,察觉到头顶的月光被遮住时,还没回过神。

    直到钟离踩着地面,她后知后觉地跳起来,看看手里的酒杯和桌上的酒,冒出一点被抓包的心虚感。

    但很快她就把这点心虚踹飞了。

    我已经成年了!喝点酒怎么了!又不是故意趁着大家不在的时候偷偷喝……

    朱妤在心里嘀嘀咕咕,镇定地把酒杯放下,假装没看见他的视线在酒壶上扫来扫去。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宴会结束了?”

    钟离看起来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又放弃了。

    他仍保持着神性的装扮,犹如漆黑的玉石塑成的手臂伸出来,在泛着金色的指间握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朱妤脱口而出:“这是月莲!”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轻轻皱下眉毛,她只有模糊的印象,仿佛是还躲在须弥的雨林时,有谁牵着她去看新月下盛放的莲花,和她絮絮说着月亮三女神的故事。

    钟离微微颔首,“是帕尔带来的礼物,据闻只在皎洁的月光下才会盛放。”

    朱妤笑起来,“是很漂亮,我小时候见过,须弥还有种劫波莲,只生长在悬崖上,像琉璃袋一样。”

    钟离没有再说话,朱妤突然醒悟,“欸、你从宴会上跑回来,就是、就是给我看月莲?”

    他将那朵既属于异国又属于幼年回忆的花放进她手里,“我只觉得它很美,想让你看一看。”

    好像就为了这个,宴会途中溜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她也一本正经地说:“确实很好看,那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希巴拉克正与巴巴托斯比拼酒量。”他立刻又说,“晚一些也无妨。”

    朱妤笑出了声,“好吧,不过我可没准备什么,你要吃酸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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