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紧锣密鼓地出了一箩筐,日头才全然落到地平线之下。

    赵棉雪终于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睁眼发现自己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之内,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心中不由一阵恐慌。

    这里是何处?

    猛地坐起身来,扫眼一看是自己昨晚睡觉的地方,床外的四方桌上,铜制灯台闪烁着橘光,屋内无比静谧。

    她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终于带着些颓唐地摇了摇床边的铃铛。

    繁星快步从外间进来:“少夫人,你醒了?”她站到床边小心询问。

    “嗯。”赵棉雪应了一声,接着皱起眉头问:“彩月呢?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繁星仔细解释了一番,彩月被打得重了一些,还没有清醒过来。

    “萧永元呢?”

    “世子爷把您送回来安置好后,便带着长青去前院了,奴婢听说,杨总管也被叫了过来,许是在教训那个丑男。”

    提到这里赵棉雪便升起满腔的怒火,她三两下穿上睡鞋坐到梳妆镜前。

    “繁星,为我梳妆!我倒是要去看看那个登徒子如今是怎么哭的!”这种人真是,全然听不懂人话,身边的人再三重复自己已经嫁人,并且是田庄的人,竟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晕她,真是岂有此理!

    主仆两人收拾好后风风火火地往前院而去。

    走廊下,四处燃着灯火,照亮了人满为患的院中。

    萧永元站在厅堂正中外的回廊下,身后站着长青,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如死狗般的王全等人。

    他们已经被毒打了两顿,此刻全都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

    王全狂怒低吼:“你们知道我是谁?敢打本公子!本公子长姐是安良侯世子的侧室,本公子若有什么差池,定叫尔等吃不了兜着走!”

    萧永元不想听他狗叫,直接道:“来人,掌嘴。”他如今心神稳了下来,语气恢复淡然,却令人听得不寒而栗。

    杨总管正跪在院中右侧,听见王全怒吼,只觉内心绝望,恨不得将人三两下扔到哭山山洞埋了。

    不用世子爷命人去查,他倒好,三两下把自己家倒了个底朝天。

    萧永元听到安良侯,略微皱了皱眉头,但也只是一瞬,随即阴沉地看着下面的人一声冷笑,沉声道:“手全部给我打断丢出去!以后凡与此人沾亲带故,俱不得入庄。”

    王全看着四周拿着棍棒围过来的大汉,语无伦次开始惊呼:“你们敢!我没有碰她!我还没碰那个小娘子!”

    赵棉雪刚刚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王全耷拉着双手,时而狂怒威胁,时而软语求饶,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院内清静下来,杨总管已经以头碰地,俯身不起:“是属下失职,谨听主子降罚。”

    赵棉雪走到了萧永元身边,他偏头仔细看了她一番,见她身子似乎没有不适,又转过头看着院子内跪着的杨总管。

    沉默良久,主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杨总管是什么时候跟着母亲的?”

    杨总管恭声回答:“属下原是侯府采买记账的帐房管事,夫人出嫁时跟随至府上,后随夫人自崤山至京都,承蒙夫人提拔,任田庄总管,至今已是十六载有余。”

    他回答着小主子的话,心中也开始忏悔。夫人如此看重于他,才有了他如今杨庄主的位置。他委实不该日渐唬弄。

    世子爷停顿了几句话的功夫,又问了一句不相关的事,“杨老汉的事情吩咐得怎么样了?”

    杨总管:“属下已经按照登记在册的位置,命人前去安抚。管事收的贿赂充归公账,另有罚金。杨老汉该得的赔偿也拨款出去,其家人属下也命人去请,若他们愿意回来,自然待遇与之前相同,不愿的话,庄上也会给一笔遣散款。”

    杨老汉一家的事情田庄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看着。一番安排既是为了无愧于心,更是为了立住上面主子的威严,叫人衷心做事。

    萧永元做了一番安排,杨总管感激涕零,爬起来踉跄着出了一号院。

    院内终于安静下来,主子进了屋内,下人们忙着做睡前的准备。

    刚才还一副少夫人的端庄样子,这下外人不见了,眼前的少女微微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她松了身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我没有撤了杨总管的职,你不高兴?”萧永元走到她椅子的旁边。

    赵棉雪抬起头来,似乎很不满他这样想她:“不是,王全是个坏人,又不关杨总管的事,我不会随意迁怒的。”

    萧永元忍不住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解释道:“也不完全不关他的事,去年发生了杨老汉的事情,对方若诚心致歉赔偿还好,但这样趾高气昂的略过。这种人田庄应该不允再入。这般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不论如何,他也有个失察之责。”

    自己本来没有迁怒,他反倒这样说,赵棉雪迷糊了,不满道:“那你什么意思嘛,我应该生气?”

    世子爷仔细解释,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在母亲手下做事很多年了,是个有才能的。清荷田庄经营得好,他功不可没。虽然这两年管理有疏漏,但索性只是开始,我们发现得及时。如果撤下他,田庄经营可能要遇些波折。”

    这些都是其次,把人撤下去,即使会混乱一阵,但总会有其它人能顶上去的。只是杨总管是母亲年少之时便跟随在身边的家仆,总要留些机会和情面。

    萧永元很清楚这些,所以方才没有撤杨总管的职,不高兴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赵棉雪也听出点苗头:“这么说,是你生气想撤下杨总管喽?”

    世子爷撑着她坐的椅背,仔细看了看仰头的她,半响后别开了眼,目光汇聚到空荡荡的院中,低声应了句:“嗯。”

    那一个字仿佛有无穷的魔力,叫听得人心中荡漾起无边无际的欢喜。

    赵棉雪蓦然扯着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啦,你不是罚了他的款,还撤了他几个亲信吗?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要因为他不高兴呢,不过你这样我好开心。萧永元你真好!除了爹爹,娘亲,母亲以外最好!”

    她奇异抚平了自己的烦躁,萧永元有了兴致打趣:“那阿衡呢?”

    赵棉雪:“阿衡还小,还得我这个长姐对他好呢!”

    两个人开始想起在京都的家人,赵棉雪给大家准备的礼物昨天基本都买好了。

    天色已晚,说到停顿之时,终于想起要去后院洗漱睡觉。

    出正厅的时候,看到院子,赵棉雪有些苦恼,“两天了,每次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总要遇见些不开心的人和事,今天还这么危险,难道我就没机会自己出去玩吗?”怪不得许多闺阁女子总是成日呆在家里。

    她出门就遇到了嘴脸丑恶的坏人。而姑姑,遇见了善于伪装的坏人。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赵乘英,赵棉雪脸色瞬间就白了。

    或许,她不该随时想着外出游玩的。

    萧永元适时开口:“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便如敌方来犯,一味的后退只会狼狈的丢盔弃甲,抓住时机将其击退才能换来安宁。以后要想出门,多带几个人,若是对方执意冒犯,不用怕伤着人,解决不了还有岳父岳母,母亲和我。”

    赵棉雪想岔了一步,可不是这样嘛。

    她郑重点点头:“嗯!”

    .

    马车驶出田庄南向的正门,一路往前,到向西拐往银水镇的车道,车夫便勒马停下。

    沿着向东的小路,众人下马步行,不远处便是凉斤湖。

    凉斤湖占地宽广,其中荷叶铺设绵延,有一眼望不到尽头之势,沿湖周围还有许多小水泊,也少不了生长得有荷花。逢盛夏,碧绿与粉白高低铺设百里,为京都八大景之一。

    清荷田庄附近便是凉斤湖北部,附近有很多小水泊,比起官家专门修筑的赏景凉亭,更多了几分野趣。

    赵棉雪等人沿着被前人踩踏出的小路,一路踏青而去。

    此地水源充沛,草木生长得极为茂盛,沿途小路两旁,有许多五颜六色的野花。

    赵棉雪欢快地走在前面,萧永元闲庭漫步带着长青坠在她们身后。

    “公子,这扁舟每船可坐四人,除了船夫,还可乘三位,你们看要如何分配。”

    到了一处略大的水域,众人要进荷花深处游玩。

    大船不可行,只能用渔人采摘莲蓬和莲藕的扁舟。不过这么多年,这扁舟几乎失去了它原本的用处,只是用来载客游玩了。

    最后,两位主子同一名船夫乘一舟。长青和繁星彩月与另一船夫跟在后面。

    “老人家,这里荷花荷叶长得这样好,那会有莲蓬和莲藕吗?可以挖吗?”看着四周如青伞般高低错落的景致,赵棉雪伸出食指戳了戳,有些好奇。

    撑杆的船夫回头对着客人笑了一下,答道:“自然是有的,只是想要采摘莲蓬的话,夫人来的不是时候,要到六七月,莲花凋落,才长得出莲蓬莲藕。这附近的水域也隶属于我们清荷田庄,夫人你们再等一两个月来就正好了。”

    船夫并不清楚船上的人是田庄的主子,还以为自己拉的是寻常的客人呢。

    听了船夫的话,赵棉雪倒也不觉遗憾,只是路过一朵较矮的开得热烈的花朵时,招呼了一下在后方竹椅上悠然半躺着的人:“萧永元,你快来啊!”

    世子爷疑惑地起身到她身边。

    赵棉雪:“你看,等周围的花瓣都凋落了,这里就会长大成莲蓬!”她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萧永元的眼睛也带上了笑意,在她身旁小声道:“你每年吃的莲蓬大概就是此地的。田庄收上去的农作物,莲蓬莲藕都会给京都那边送一部分。”然后张清影总会命人给自己的好姐妹李燕飞送一些。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也就是关系好送去尝尝鲜。

    赵棉雪越发惊喜了,看眼前的荷花就像看自己的老朋友。

    凉斤湖沿岸种荷,朝湖心走,逐渐是平静的湖面。

    太阳落山了,白日耀眼的日头变成了金橘交错的柔光,微风吹拂,湖面泛起褶皱,波光粼粼地荡漾着。

    船夫在前方撑蒿,萧永元和赵棉雪坐在后方的竹椅上。

    是金色的光,碧绿的荷,粉黄相间的花朵。女子比花娇,男子通身的贵气,二者一副不输京都八大景之一的长相引得前方的船夫时常回头。

    在此地载客多年,船夫今日也算赏了一回“景”了,这钱赚的叫人身心舒畅。

    赵面雪撑手在两人之间的竹编茶几上看他,“萧永元,你今天这样很不一样哎,英俊!”

    世子爷此刻正半躺在竹椅上,他肩宽腿长,显得竹椅都有些许逼仄,光影下布,挺拔得五官越发深邃起来。最主要的是他今日表情很柔和,俨然是一副京都贵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了。

    赵棉雪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大方地说他好看,萧永元平常都当作是过耳风,只是每次都难免勾起嘴角,今日尤其愉悦。

    “哈哈,憋不住了吧。你笑了!”平日里夸不夸的,都是一副冷脸。

    世子爷连忙调整自己的表情,“所以说刚刚你在说假话,只是为了看我笑?”那他有些郁闷了。

    赵棉雪连忙否认:“我可没说假话,好看不好看,这还能睁眼说瞎话啊?”她自小就喜欢盯着长得好看的人,小时候的元元也话少,小棉棉喜欢追着这个冷脸小哥哥,他的脸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的。

    嘿嘿,那时候的赵棉雪觉得,萧永元四舍五入也算是她的哥哥了,他长得好,她脸上有光!

    她嘀咕了一句:“只是你冷脸的话大家也不敢仔细盯着你看而已。”

    世子爷微笑,没有回她的话,眼睛直视前方,继续欣赏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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