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歇,杂乱的脚步被雨水冲刷得恍未出现。

    昏黄既灭,黑熊一脸餍足得舔了□□掌,不时发出亟待夸奖,娇嗔的嘤咛。

    那伙乌合之众被吓得昏的昏,散的散,甚至有人外衣都被撕扯了大半,赤膊惊惧地裹挟着泥石滚下。

    看来他们今晚不会再来了,姜时挽一边嚼着野果,一边用露水冲刷着脚底的泥沙。

    泥沙下是细细密密的伤口,被雨泡得发白,指尖一触,便钻心得疼。

    “姑娘有何难处?”对面陆景珩擦拭着剑鞘,温声询问,“方才那伙人,是因何追你?”

    拽出深嵌在脚底的石沙,姜时挽拧着眉嘶声,“我是被卖到这的,他们绑了我,要给那早死的登徒子配婚。”

    打量着姜时挽的衣着,陆景珩颔首了然,他拂过腰腹素雅的腰封,修长的指尖捻着一通体发亮的瓷瓶,瞧着她粗枝大叶的动作,噙着笑递了过去。

    “小伤若不打理就必回加重,我这有一药粉,撒在患处,七日必会痊愈。”

    形如枯槁的小手紧攥着洗净的布条,姜时挽正要包扎,撞进陆景珩那张温柔的脸,犹豫了两秒,终是接了过来。

    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姜时挽才腾出空打量面前的陆景珩。

    “苏先生,多谢您今天出手相救。不知小女子有什么能帮到您,您可尽情开口。”

    她暗自思忖,通读全文,原书好像并没有一个叫苏景的人。

    “这样啊,不知姑娘您觉得您能帮在下什么?”

    陆景珩打量着她,轻勾的唇角在他绝美的脸上有种邪魅的味道。

    “看公子打扮,也不像缺钱的。我一无所有,并不知如何能帮到公子,具体该怎么做,还请公子明示?”

    姜时挽暗自将眼前人外貌与书中一一对应,可她看文向来是一目十行,并无任何印象。

    “不急,”见姜时挽有些为难,陆景珩面露无奈,“你我相逢便是缘,至于报答,若是将来在下还能同姑娘相遇,再议也不迟。”

    “多谢公子。”

    东方既白,林中湿潮的晦暗很快被浓雾所取代。

    姜时挽在熊洞待了一夜,天明便同陆景珩作别。

    她将双脚裹得像棒槌一般,沿着一个方向缓慢下山。

    山脚处坐落的村庄名叫曲林村,村后坟场还有她昨夜掀起未闭的棺木。

    误以为黑熊下山,村中一片萧条,各家各户均是房门紧闭,不敢外出半步。

    其中有一屋挂着大白灯笼,门外还围着花圈,看门脸,此处正是险些害她身死的许望龙家。

    书中有关葛招娣的笔墨不过百余字,如今见此宅红墙青瓦,门庭伟岸,可见有银两为亡子置办冥妻的许家也是这穷乡僻壤中的高门大户。

    活着,没钱怎么活?

    姜时挽指尖搭在腹部,昨夜生涩的野果早已消化殆尽。

    山中突现猛兽,村中人定然以为她已经死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须得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离开村子。

    既是候府千金,那定然要回府一探。

    她父亲是先帝亲封的忠义侯,现下替贼养女十五年,定是还不知晓真相。

    白日不便行动,她在村外苟且。待日落月升,便顺着许府后门的缺口溜入,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人定时,府内人皆已就寝,堪堪正院还点着昏黄。

    她抬手捅破窗户纸向内看去,只见昨夜冲她诋毁谩骂的妖婆,正一脸虔诚地跪在蒲垫上念念有词。

    “儿啊!不是娘不给你找媳妇!只是那小贱人太过狡诈,娘一时失察,才侥幸让她逃了!”

    “你别怪娘,那牲畜已被熊吞噬,尸骨无存。”

    “待风波过去,娘定会去人牙子那再给你讨个媳妇,定比昨日那个更年轻水灵!”

    说罢,她指尖捻起一黄符,顺着扭曲攒动的火苗,羽化成灰。

    缭绕的浓烟前,是一张其貌不扬的脸,画像师将那登徒子的丑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若不是鼻子眼都在该在的地方,姜时挽真以为他在山海经某一页。

    收回视线,她心生一计,薄唇微微勾起。

    被粗布包裹的双脚落地无声,姜时挽趁着老妖婆俯首叩拜的间隙,利落得开窗翻入。

    佛珠渐次碰撞,叮当作响。妖婆喟叹了声,忧虑起身。

    垂眸瞬间,四处昏黄尽灭。

    乌云遮挡圆月透不尽丝毫光线,寝屋在刹那间静寂得可怕。

    “谁!谁在那!”似有把尖刀架在后颈,妖婆声线都止不住发颤。

    月光掀云而过,照亮内室一角,只见一女子身穿白袍,双臂直立,青丝自额定垂下,正以一惊怪扭曲的姿态朝她蹦来。

    “妖婆!拿命来!”

    狂风将窗棂吹得哒哒直响,柔软青丝下,露出鬼魅猩红狰狞的眼。

    “你!你是葛招娣?!”

    两鬓汗如雨下,只见妖婆面露惊恐,双腿僵劲不能动,直挺挺跌坐在地。

    “我死得好惨!”

    “妖婆!拿命来!”

    姜时挽无视妖婆的质问,仍旧瞪着眼宛若僵尸般迈进。

    枯槁粗糙的手掐上她皱纹横生的颈,扯开唇露出一阴森可怖的笑。

    “啊!鬼啊!”

    感觉那指尖的死皮如扭动的蛇蝎一步步扼住她的呼吸,妖婆虚张着唇,发不出分毫声音。

    “我死得好惨!妖婆拿命来!”

    “我死得好惨!妖婆拿命来!”

    姜时挽声音虚空,仿若从地府传来。

    “不是……不是我!求求你……”

    双腿苟延残喘得乱蹬,她绝望痛苦得哀求。

    感觉附在她后颈的手逐渐发力,妖婆心脏负荷到极致,伴随着空气中那股难耐的腥臊,她双眸紧闭,彻底晕了过去。

    “唉!醒醒!”抬起手,姜时挽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脸。

    “没意思,这么容易就晕了!我还有丝滑小连招没使出来呢!扫兴!”

    撩起耷拉在眼前的长发,她站起身,急切地在屋内四处翻找。

    拆掉凳腿砸开床底蒙尘的木箱,她从中翻出两枚银锭,还有套沉甸的头面。

    “啧啧!宅子修的这么好,居然才这么点钱?”

    姜时挽略有不满,可粗略算下,这些足够她回京了。

    搜罗了些能用得上的衣物,她换了身行头,顺便将梳妆台上认识不认识的妆品都打劫一空,扎了个包裹,疾步离开。

    后院有马厩,养着一匹棕马。

    姜时挽素爱运动,骑术自然有练。

    她解开缰绳,打开门闩,趁着月色,骑着马大摇大摆地离开。

    不知此处何地,她只得顺着村外的大路一路向前。

    行至天明,才窥见人烟,正排着长队,焦急烦躁地翘首以盼。

    “大娘,请问此处何地?”她眯着眼,远处的城门若隐若现。

    “姑娘外地人吧?这是清河县。平日进城不查这么严的,也不知今日是怎的?”

    大娘手里抱着个五岁婴孩,扎着双髻,正一脸懵懂地打量她。

    “我刚打听了,说是前日王爷遭难,现下正全国搜寻。”一大爷从马车后探头,瞧着跟大娘是一屋。

    “遭难?哪位王爷啊?”姜时挽疑惑。

    “就是那战功赫赫的宁王啊!”大爷表情哀叹,“现下天下能太平,可多亏了那位爷。只可惜前不久狩猎被猛兽掳走,尸骨无存。”他说着还摇了摇脑袋,足见其人有多得民心。

    “宁王?”听闻身份,姜时挽表情难看。

    那不就是书中杀伐果决的反派,陆景珩吗?

    她记得这一段,说是宁王诈死于封地养兵,后在陆君泽继位时造反,难道这次的死就是诈死?

    “姑娘不会连宁王都不知吧?”大爷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丝打量,“你是哪的人啊?”

    今年黎国跟胡人才刚刚停战,姜时挽又打扮得不伦不类,犹疑片刻,面前人忽地带了丝警惕。

    不知该作何解释,姜时挽还在思忖,正想找借口糊弄过去,耳侧便传来声野哨,几个穿着破烂的流民流里流气得逼近。

    “呦!外地人啊!”

    他们来者不善。

    “如今这世道,女子独自进城可是会被卖到人牙子那的,要不要哥几个帮帮你?带你进去?”

    他们逐渐逼近,方才与她交谈的大爷大娘早已钻到马车中高高挂起。

    “你们是何人?还不快滚开!不然一会缺胳膊少腿的!可别怪本姑娘没提醒你!”

    姜时挽转了转手腕,她练过散打,对付这几个喽啰应该不在话下。

    “哎呦!性子还挺烈!”见姜时挽不从,来人轻蔑哄笑,“我这人就喜欢烈性子!要不今日咱们就比划比划?”

    噙着笑,流民摩拳擦掌,正当他打算出手,一道矜贵的身影便猝而挡了过来。

    “娘子,你受惊了。”

    只见来人戴着面纱,修长白皙的手指,虚握她手腕。

    “苏……你来了?”

    姜时挽对上那深邃的眸,惊艳又诧异,嘴巴快过脑子,险些没反应过来。

    “你是他丈夫?”流民收起脏拳,眸中夹着不甘。

    “怎么,不明显吗?”陆景珩眼角虽带着笑,但周身冷意却叫人不觉森然。

    见姜时挽并非独自一人,流民悻悻离去。

    姜时挽松了口气,抬眸瞧着来人,见流民走远,抬眸用气音问询。

    “苏公子,你怎么在这?”

    这也太巧了,二人分离才不过一日。

    “既在这,那必然是为了进城。”陆景珩也装作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啊……是。”姜时挽挠了挠脑袋,“确实蛮巧的。”

    兴许离曲林村最近的便是清河镇,不然为何村中人都往这边挤。

    “姑娘独自一人吗?”陆景珩想到流民刚刚的话,遂追问。

    “是,”姜时挽微微颔首,“公子不也一样?”

    她方才向后望,陆景珩身后并无侍从,仅跟着匹黑马。

    “若一人,那与苏某人结伴如何?”陆景珩忽地凑近,“那城门口通缉的画像,也有在下,姑娘不是欠苏某一个人情?便在此处还罢?”

    “画……画像?”

    姜时挽不自觉喉间一紧,连呼吸都短了一寸。

    联想此前大爷的言语,身子不自觉咯噔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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