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无忧医院的一间诊室内,院长罗霄一如往常地正在接诊,她面前坐着一个齐刘海的长发女孩儿,二十出头的模样,青涩白净的一张脸,那双秀眉却一直蹙着,下面的大眼睛中写满了紧张和焦虑。

    她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症状,右手同时一下下地抠着自己的食指。

    “...我最近每天都在喝褪黑素,可还是睁眼到天亮,也,没什么...食欲,吃几口就想吐,学习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还有,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考试了,医生,我真的能好吗?”

    问完,她一把握住办公桌上的笔筒,紧盯住对面的人,像在盯住一根救命稻草。

    罗霄笑意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你就是太过焦虑了,等切除了它,最多两个礼拜你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你相信我吗?”

    虽是问句,罗宵的神色中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和从容,过往数不胜数的成功手术案例就是她的底气,女孩儿看着这张脸,不安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好了,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五楼做个焦虑值测量和脑神经彩超,拿到结果后再下来找我。”

    “......”

    趁着下一个病人进来前的间隙,罗宵起来去身后的饮水机处倒了杯水,再转过身时,一副艳红色的锦旗就出现在了眼前,上面是两行明黄色的大字:医技医德胜华佗,暖心服务似家人。

    锦旗后的男人满脸的喜气洋洋和感激,是一年前做过切除手术的一位病人,鼻大如牛,脑门儿锃亮,罗霄有那么点儿印象。

    “你这是...”

    “罗医生,我是专门来感谢你的。”

    这不是罗霄收到的第一幅锦旗,当男人不由分说地递过来时,她也就收下了。

    “自从你帮我把恐惧切了后,我真的越来越勇敢了,我以前害怕的潜水,冲浪和蹦极现在都敢去尝试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胆小鬼了,自从没有了恐惧之后,我才发现,世界是那么辽阔,罗医生,是你给了我新的生命。”

    类似的夸赞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回应基本都是一个谦逊的微笑,外加一句:“您过奖了,这是我身为医生的分内之事,能帮到您我很开心。”

    末了,她多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还是要多注意那些极限运动中的风险,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享受人生。”

    “嗯嗯,我明白。”

    又是一通热情的感谢和不客气的来回兜转后,罗霄正要提示他后面还有病人在排队,男人话锋一转,这才说:“罗医生,你再帮我把愤怒切了吧,我一生气就容易暴怒,因为这个,我已经摔坏五部手机,砸碎四台电脑,吓跑三个女朋友了,我受够了。”

    “是完全控制不了吗?”

    “对啊,我那火气一上头就跟被人夺舍了一样,等再冷静下来时都晚了,每次都后悔得要死,可每次都这样,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不想当一辈子光棍儿啊!”

    罗霄调出男人之前的电子病历,在新一页上开始记录,“不急,你先和我具体讲一下发怒最严重的那次经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你当时的情绪状态,把能记得的细节全都说出来。”

    “我想想哈,那次是我去法国旅游的时候...”

    晚上下班前,罗霄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助理小诺照例向她确认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明天上午一共四台手术,第一台是九点开始,下午三点去集团做季度汇报,晚上的医疗器械供应商酒会7点开始,需要我帮您提前预约代驾吗?”

    “不用,明晚的酒会安排你帮我取消了吧,和主办方打个招呼,想个得体的理由。”

    她这两天有点累,明晚只想在家休息。

    “好。”

    正说着时,有敲门声传来,“进!”

    是个同城快递员,怀里捧着一大束白玫瑰,“您好,是罗院长吧,这是您的花,麻烦签收下。”

    不等罗霄回话,小诺抢先接过,“给我吧!”

    快递员一走,她忙道歉,“对不起,院长,我不知道他今天会这个点儿送过来。”

    “没事,你照常处理了就好了,没什么事就下班吧!”

    靠着倒手爱慕者们送来的花,小诺都已经赚了好几万了,除花之外还有络绎不绝的名贵礼物,这些则由她原路寄回,只要她在院长办公室外守着,这些东西基本进不了这个门。

    那些快递员估计是得了客户叮嘱,专挑她不在工位上的时候来送,一心要给罗霄本人,医院又是公共空间,没法儿用门禁拦住他们。

    一开始罗霄还会打电话给那些爱慕者,劝他们不要浪费时间浪费钱,可见没什么用后,她干脆也就不理会了,任由他们送,只要不找上门来,她就当不知道,至于约会邀请,她更是一次都没答应过。

    她习惯了单身生活,并不想多一个人来打乱她的状态,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恋爱这种事。

    工作按照日程表走,她的生活也有一套早已内化为习惯的程序。

    下班后在常去的餐厅吃完饭,她就回了家,先换衣服喂猫,给它梳毛,而后给母亲打电话问候下她今天的日常,跟着洗澡,到书房看书学习直到12点,最后上床睡觉,第二天7点又照常醒来准备上班。

    一年四季,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五年。

    第二天一早七点半,她准时踏进了医院门诊楼的大厅。

    经过正在聊天的两个男人身边时,她脚步骤停,被两人的对话所吸引,“后遗症,精神分裂?大脑早衰?不会吧,多少人都在这儿切过情绪了,没听说过谁有后遗症啊?”

    她退到后面,假装去他们附近的垃圾桶扔垃圾,听了个大概。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毕竟脑袋里面的手术,有些三五年内看起来还好好的,但谁知道十年八年后会是什么样儿。”

    “这个什么,雅仁医院,不是新开的吗?这宣传谁知道是不是瞎说。”说话的男人戳着同伴手里的宣传单,一脸的怀疑,“还有,我身边切了情绪的朋友现在都过得很好,谁会想不通又去做复原手术?”

    “哎,我就是担心啊。”

    “你呀,你就是忧虑过度,这样,我先陪你去挂号,看看医生怎么说你再决定要不要切,好吧?”

    “那,行吧!”

    两人走的时候,把那张宣传单扔去了垃圾桶,罗霄随后又捡了出来。

    那是一家名叫雅仁医院的开业宣传单,它没有优先于宣传自家业务,反而先攻击起无忧医院的情绪切除术,标题是极具恐吓性的三行大字:

    想提早老年痴呆就去做情绪切除术!

    想变疯子就去做情绪切除术!

    想短命就去做情绪切除术!

    跟着才引导到自家医院:如果你后悔了,请速来雅仁医院,我们帮你复原情绪,重享圆满健康人生!

    有人想搞无忧医院!

    这是罗霄的第一反应,这项手术是她发明的,会不会导致这些后遗症她能不清楚?

    这几年医院生意红火,树大招风自然会引来一些红眼病,但这么赤裸裸攻击的还是头一次见,对方是谁呢,为什么突然散布这些谣言,目的是什么?

    一进办公室,罗霄就叫来了小诺,命其尽快查清楚这个雅仁医院的所有资料。

    ......

    下午,在集团偌大的会议室中,罗霄站在投影仪前,向一众董事汇报着无忧医院过去一个季度的的亮眼成绩单,众人不时点头,或是欣赏,或是满意。

    而当时间倒回到六年前,她提出想在集团下的一家综合医院开设情绪切除科时,这帮人却是极力反对,还抨击她在挑战医学伦理,简直胆大包天,白日做梦。

    那时,只有一个董事站到了她一边:徐绍泽,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

    那时的罗霄还是集团旗下一家医院的一个小医生,和这位三太子根本没什么交集,因着这件事,对方一眼看出了她身上的赚钱潜力。之后便力排众议,出钱出力帮罗霄组建团队,成立了专做情绪切除的无忧医院。

    而罗霄也用实力证明了他的投资眼光,也间接帮他在父亲哥姐和集团一众元老面前站稳了脚跟。

    当会议桌前的徐绍泽向她投来引以为傲的眼神时,她却在想着雅仁医院的事。不论取得多少成功,她总是更关注潜在的忧患,因为还没了解清楚情况,这件事她就暂时没和他提。

    汇报结束后,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在他们常去的西餐厅。

    落座后,徐绍泽一个响指叫来服务生,命其取来他存放在这里酒窖的87年玛歌,以此庆祝上季度的好成绩。

    罗霄随手勾起鬓边的一缕长发到耳后,耳垂上是一枚珍珠耳钉,质地润泽,简单雅致。

    她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只有在外出有重要会面时,才会简单装扮下,一如现在的妆容,就描了个眉毛,涂了个裸色唇釉,清清淡淡,反倒更凸显出她沉静淡然的韵味。

    红酒拿来,徐绍泽先帮她倒了一杯,随口道:

    “瞧瞧你,挺漂亮一姑娘,怎么整天活得清心寡欲的?昨天的花又拒了?”

    罗霄点了点头。

    无忧医院成立一年后,徐绍泽就全权转交给了她经营,平时基本不管,也很少过去,对那里发生的大小事却了如指掌。

    他上面还有一对哥和姐,虽是集团的三公子,平时一副随性自由的浪荡模样,实际却是心思最缜密,最有野心的那个。

    身为上位者,没有几个没眼线的,他也不例外,罗霄心知肚明,哪怕他是她的伯乐,平时相处也如同好友,但因为那一层利益关系,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真的交心。

    “不觉得烦吗?”

    “还好,有小诺帮我处理。”

    “对了,我都差点忘了,你早把负面情绪切了,不会烦,小诺得了个赚钱的副业,也不会烦,真好啊!”

    在无忧医院开业前,她就把该手术传授给了团队的医生,并让其中的一同事帮她切除了所有负面情绪。

    理由只有一个:她想平静地生活和工作。

    “我最近倒是烦得都想让你帮我动手术了。”

    “又被董事长逼相亲了?”

    “知我者,罗霄也。”

    罗霄笑而不语,两人相识六年,除了相亲,她还真没见他为其他什么事烦恼过。

    “我昨天上午刚回国,我家老头子就马不停蹄地安排我去相亲,完全不让我喘口气。”

    “这次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徐绍泽哼笑一声,自嘲道:“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穿越过来的公主,看我就跟选驸马一样,不对,是选马,从牙口到毛发,从四肢到血统,我在她眼里就是一头等待被挑选的畜生。”

    罗霄被他逗笑,嘴角两侧浮出浅浅的梨涡,“那这个公主和上次那个石油工人,你有觉得哪个比较好吗?”

    石油工人是徐绍泽给另外一个相亲对象起的外号,只因对方比他还商业脑,一顿饭下来,恨不能把他家的产业财富和他个人的潜在价值摸得一清二楚,那钻营劲儿就跟钻石油的工人一样。

    他微微抿起嘴,摇摇头,看住眼前人,直言:“她们都半斤八两,和你比差远了。”

    罗霄刚刚端起酒杯,手下稍顿,之后又恢复如常,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哪里不如?”

    “和她们吃饭会减寿,和你会延年益寿。”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保健品的功能?”她笑,没有受宠若惊,完全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评价。

    “我相了那么多个女人,但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最舒服。”

    徐绍泽目光灼灼,看着极像是表白。

    罗霄表情柔和,却一语道破了他感受的来由,“你可是我的老板,我要是让你不舒服,岂不是饭碗不保,而你的相亲对象们并不用担心这一点,不是吗?”

    她自认一直把握着下属到朋友之间的分寸,从没有放肆过,但彼此泾渭分明的关系界限一旦被试探,她也会露出一些浅浅的刺头,以此提醒对方回归原位。

    她非常清楚,看中门第的徐绍泽不可能娶她,她名头上是院长,但也不过是他培养出来的一个高级打工人,而她也没有成为他百花丛中过的某朵花的想法,更不愿意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复杂,从而影响工作。

    他们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明白彼此的意思,徐绍泽被拂了面子,也没生气:“那你可太小瞧自己的实力了,罗霄,你要是帮我赚不来钱,就算相处得再舒服,我照样炒你鱿鱼。”

    “谢徐总赏识,那我可不能懈怠,免得有朝一日变鱿鱼。”

    两人一笑,便又回归原位,“对了,你真的要切除烦躁吗?我可以亲自帮你做。”

    “那倒还没烦到那个份儿上,偶尔烦一烦,还能调剂个生活,我可不想像你一样,活得枯燥又沉闷。”

    罗霄笑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甘之如饴。

    饭后,她下到地下停车场,刚系好安全带,小诺发来一份文档和说明:

    院长,这是我目前搜集到的雅仁医院的所有资料,您先看看,如果还有其他需要,我再去找。

    罗霄回:收到。

    点开文档,她快速扫视着其中的内容,往下滑着屏幕时,手指突然定住,停在了一张照片上,是雅仁医院的院长。

    “俞寒?!”

    交往了八年,分手了七年的前男友,一个曾经让她只要想想就会心痛到窒息的人,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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