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凌凌,与卢宅大门前两盏灯笼交相辉映,驱走了黑暗。是以卢四苹和小姐妹下车的时候,仍兴致勃勃笑闹着。

    “快开门!今晚我还宿在客院,咱们再好好……诶,你们是什么人?”卢四苹骤见门后院中站满了衙差,不禁一怔。

    猩猩衙差朝我与凌轩望了一眼,见我二人脚步都没动,便自己上前清清嗓子:“卢小姐,卑职系县衙捕头,现就如归客栈命案,想向三位小姐询问些问题。”

    “如归……”卢四苹喃喃,一脸茫然,“什么命案?”

    她身侧两个花样年华的姑娘也是懵懂,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猩猩衙差也没多做解释,只朝屋内看了看,卢老爷便立即差丫鬟前来,将三位姑娘分开带往不同屋子等待讯问。

    乍然被如此对待,三人自是惊惶,叫闹不已。然待猩猩衙差简单说了说案发情形,就全吓得目瞪口呆再无挣扎了。

    我和凌轩掩在暗处目睹全程,心下都有了些判断。

    方才马车一进城,猩猩衙差便通知了我们,问是否要立即拦下。凌轩沉吟片刻,认为若当街拦下带走,即便日后查明此事与三人无关,怕也会在坊间引起不必要的讨论,便叮嘱衙差追踪马车,索性等各自回家再登门查问。

    没想到,都两天功夫了,三个小姐妹还是没有分开的意思,仍要住在一起姐妹夜话。

    除非反社会人格,否则共同作案后,大抵不会有这样轻松愉悦的共处时刻了。

    凌轩似也这么觉得,戒备紧绷的肌肉松了松,也从我身前退回到了身侧。

    “凌公子,已按您吩咐分开看着了,卢老爷也单独在个屋。”猩猩衙差凑来,一面搔搔头,“那个,老爷吩咐……啊不,老爷建议、建议,那个,要不对这几位态度好些?那位淑淑小姐,她家可是秋水县大米商,京中都有关系哩。另一位家中也是商税大户啊,这若是得罪狠了……”

    凌轩了然:“我本也没打算为难她们,只消问清卢小姐昨日行踪即可。这样吧,你带人去问卢老爷,关于卢小姐这一年来的心路历程,是否还深恨两名男死者。我和王姑娘先去问问卢小姐,至于另两位,请容稍后。”

    猩猩衙差松了口气,不迭点头,一面作势引我二人往。

    我走在凌轩身后半步,越发觉得此人不可小觑。

    客院当中一间房内,卢四苹正坐在上首,仍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听到推门声,她跳了起来,朝我二人飞快地打量几眼,目光停留在了凌轩面上。

    卢四苹细声问:“阁下是?”

    凌轩垂着眼眸,抱拳道:“在下凌某,替县衙查案的。卢小姐请别介意,在下想问一下你昨日……”

    “那这姑娘……”卢四苹打断了,又饶有兴致地盯着我,“咱们大青不是女子不能入仕的嘛?”

    啊,你们大青这么落后啊。

    凌轩似噎了一下,出口倒很平静:“这位是赵夫人远方表妹,她特拜托同来,生怕我等粗鲁之人问话,唐突了小姐们。”

    这理由编的没毛病,卢四苹点点头:“赵夫人思虑周全,多谢了。那姑娘,你过来坐吧。”

    我从善如流自没拒绝,笑道:“卢小姐海涵。这是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外头夜都深了呢。”

    卢四苹面上飘过红霞,两手捏着帕子,扭捏道:“去、去看个朋友。”

    “那昨晚,就宿在邻县了?”

    卢四苹也没诧异我怎么知道,颔首算作回答。复又问:“卫少爷怎么突然被人杀了?还有表哥……他二人又无往来,怎么会死在一起?”

    平平的语气,除了好奇,没什么感情色彩。脸上旖旎也退了,看起来,卢四苹已经不在意卫峰,不在意一年前的退婚了。

    许是看懂了我的眼神,卢四苹轻笑了一声:“怎么,官府是怀疑到我头上了?昨日下午,我和淑淑、阿珂就乘马车离开了秋水县,我和淑淑虽没带丫鬟,阿珂却带着一个,还有那马车夫,都能为我作证,我可没独自跑回来。不瞒你们说,一年前那事,我想起来还是不痛快,也想过找人教训教训他,但取人性命?何以至此地步。”

    卢四苹说的直白,也没隐藏情绪波动。我盯着她起伏的心口,直觉认为,她没说假话。这是个爽利的姑娘,并非阴狠之人。

    凌轩不置可否,只淡声问:“小姐昨日中午呢?与密友吃饭中途,可有离开?”

    因为方才猩猩衙差说的又急又快,并没把案发的时段和顺序讲清。卢四苹大约以为死者都是晚上遇难,所以此刻挑了眉:“中午,中午吃饭?问这作甚?”

    我忙道:“哦,官府查案,一向问的多些,没别的意思。小姐只管实言告知,无需担忧。”

    卢四苹皱了皱眉,但还是配合的回答了。“中午……我没有外出吧,我们相约在午正,阿珂先到的,我在客栈门口碰到的淑淑,就一起进去了。当时掌柜已经给我们开了个雅间,然后就吃饭……中途有没有人离开?唔,阿珂去更衣,丫鬟陪着,我和淑淑都没有离开过。”

    我和凌轩交换了个眼神。在她的说辞中,从开始到结束,她都没有单独行动过。

    “唔,听说你和西元堂少东家打了个照面?”我斟酌着,决定诈一波。

    卢四苹疑惑侧头,思索道:“照面?不曾啊。但我开门想叫伙计再上盘菜的时候,曾听见他的声音,怒气冲冲地。随后我就看到店掌柜忙不迭奔了上去,下楼时满手都是盘子,差点洒了呢。”

    这倒是能和掌柜的说辞对应上。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

    “不晓得。”卢四苹摇头,面露讥讽,“人家瞧不上我们,何去自讨没趣?淑淑的哥哥前几日摆宴请他,他都说什么最近脾胃失调要忌酒,拿这理由来搪塞。谁不知道他酒量一等一的好?找借口也用点心嘛,哼!真是产业大了,把谁都不放眼里了。”

    说完,卢四苹又摸了摸胸膛,压下激荡的心绪,反问道:“但我听到他声音那会儿是中午啊,他为什么会晚上与卫峰死在一起?”

    我们也想知道呐。

    又问了几个问题,卢四苹也答不上来,我们索性去问证人。

    走到半道,凌轩先摇了摇头:“她手上没有勒痕,少东家的胫骨几乎折断,凶手手掌必留有痕迹。”

    是,我方才也注意到了。而且就动机而言,应也没有了。支支吾吾的话,羞红的脸,无不说明着,卢四苹已有了新的心上人,且郎亦有意。

    临时带着小姐妹外出,或许就是瞧郎君去了。

    这个猜测得到了淑淑的认可,她也向我们证实了卢四苹两日来的行踪,的确都和她们在一起,并无单独外出。而她的手也白皙柔软,就说明也非替友作案。

    至于那心上人,目前正准备下科科举,两人从无逾矩,却也有了默契,就待他应试后就来提亲。

    不消一盏茶功夫,我们又来到了第三间房,阿珂带着丫鬟,正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老问题一个一个出,回答也没有新意。从情绪与言辞判断,应该不假。这三个人只是在案发当时不巧出现在了如归客栈,并无旁的。

    不过当我们准备告辞的时候,阿珂忽然咬了咬唇,似是有话要说。

    凌轩递给我个眼神,淡声道:“小姐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吗?”

    “嗯,”阿珂面对着凌轩的注目,显得颇为羞涩,低了低眼帘,她回忆道,“昨日中午小女曾去更衣,回雅间时,曾听到几声‘滴沥咣当’,之后有个暗哑的嘶叫……”

    凌轩一震,催问道:“从何处传来呢?”

    阿珂也说不清楚:“当时挺嘈杂的,大厅都是食客,二层人也多。说实话,小女也不敢保证听对了。只是当时的确突兀,小女还下意识顿足倾听来着,但后面好像也没什么了。”

    阿珂的丫鬟在一旁瞪大了眼:“小姐也听到了?奴婢还以为自己白日梦呢。”

    “你也听到了?那你之后还听到什么了吗?”我问。

    丫鬟摇摇头,怯怯的望着我:“听,是没听到什么了,但奴婢、奴婢好像见到楼梯,有一滴血……”

    “血?”我惊了,“具体在哪?”

    丫鬟看着小姐回忆:“就是、就是奴婢搀着小姐回到雅间的时候,就瞥到二层往三层那楼梯上,有一滴暗红色的水渍,奴婢当时没觉察,也是后来才猜,是不是血?”

    凌轩没再耽搁,立即跨步开门叫来个衙差,吩咐去客栈,沿所有角落细细检查。但我却颇悲观,因丫鬟所说若只是小小滴血,昨晚那么多人上下楼梯,怕是早就蹭没了。这年头又没有鲁米诺试剂。

    不过这个信息很耐心寻味,包括她们主仆听到的“滴沥咣当”与暗哑嘶叫。难道那就是西元堂少东家被勒死时发出的动静?我在脑海中描绘出案发现场的格局,越发觉得贴切。

    然而,她们二人包括卢四苹与淑淑,谁也不记得中途更衣的具体时辰,所以这条线索还是没有指向性,很难据此锁定精确的死亡时间。

    调查又走到了瓶颈,真令人扫兴。

    许是听到了我的叹息声,凌轩微微侧头,朝我低声道:“查清卢小姐一行人的行程,也是种进展,该高兴才是。”

    这话怎么谜之像我领导那空洞的夸赞?我耸耸肩没回答,便也没察觉到,凌轩,又一次未凭只言片语,就洞悉了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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