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衙差懵了,连带着赵大人也迷惑的张大了嘴。

    还是凌轩叹气解答曰:“你表弟旺男不是说,他到达客栈通知少东家的时候,已经晚于约好的吃饭时间了吗?为什么会晚呢?是卫峰通知晚了,还是……”

    猩猩衙差身子前倾,仍没转过弯来。

    “卫峰没有通知晚,但旺男路上被耽搁了,不是吗?是你去知会他事情,还拉着他教训不已,不是吗?”我续过凌轩的话头。

    “我……是啊,是我哦!”猩猩衙差恍然。

    猩猩衙差是旺男的表哥,我们相处几日,就已发觉他说话啰嗦,尤其在提及表弟时,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十足。他自己也说,每每看到表弟就来气,总忍不住骂上片刻。

    那么当日,拜托他去卫府传话的人,是不是也知道他这个习惯呢?猩猩衙差每日上午都在四条主街巡逻,不也是很容易就摸清的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利用我绊住表弟,拖他晚些去客栈,图个什么?”

    自然是图留下西元堂少东家了啊。

    按照正常时间,卫峰支使旺男去通知爽约后,少东家很可能就愤愤离席。一般没有特殊情况,大家午饭的时间都差不多,那么,少东家在东兴号这桌开席前,或者刚刚开席时就得到消息怒而走掉,于老管家的计划岂不违背?

    毕竟,老管家说了,自己身子能行的时候,请大家给面子一聚。也就是说,他怎么着得撑着吃个小半席,敬酒煽情,让席上气氛高涨起来,自己再去施针才不违和,不被察觉刻意。何况,他还要寻机摸走个酒壶,如席面才刚开始,就少一个,岂不很明显?

    所以,他当然要想办法绊住来通知爽约的旺男的脚步。这样,西元堂少东家就会多等待些时候,与他安排的施针时间吻合,方便作案。

    另则,这也是为了让少东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在正烦躁时,看到欲征服的对象来臣服,岂不更容易跳进情绪的陷阱?

    但老管家却不知道,少东家正在忌酒。他若是为了和卫峰签约之喜,自然愿意喝上几杯活跃气氛。此刻签约无望,自己又处在竞争的上位,何必损害身体?便拒绝了老管家的邀约,不曾沾酒。老管家见此计不通,这才没办法出下策勒死了少东家。

    “可你哪来的力气啊?你、你都是伪装的?”赵大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猩猩衙差给老管家身后放了几个大枕头,老管家靠在枕头上大口呼气,听到后露出苦笑:“我、我也没想到啊!呵,我做这一圈,谋划这么久,刻意存些体力,本都是为了有气力和他周旋,哄他喝下毒酒。谁知,谁知……”

    老管家虽伪装虚弱,却也真的患了重病不久于人世,在设计谋杀的计划之初,又怎会安排个极其需要体力的勒毙计划?但少东家拒绝饮酒,就把老管家逼入墙角,没有办法了。

    而充满求生欲的青年之躯拼命反抗都敌不过一心想要除去壮大的西元堂、为东兴号复兴扫清障碍的消瘦久病的老管家。只能说,意志力的作用,令人畏惧。

    “我知道近来县城没什么客人留宿,那天定下酒席后,料定掌柜会安排我在楼梯第一间施针,正好方便我隔着屏风推开内窗,避人耳目的上楼作案。我看见过几次捕头你训斥旺男,大概也知道你絮叨的时间,所以我早就估算清楚,提前完成了施针。事实上,在到客栈前我就服下了药,那针更不会让我昏睡。”

    老管家扫了一眼我和凌轩,只苦笑说继续讲:“公子和小姐说的一点没错。我将一切安排好,就起身在内窗边盯着,果然很快看到旺男丧气的下楼,掌柜的也拿走了饭菜。我知道那小子马上也会下来,便带着酒假装刚从柜台取的,正在上楼。他看到我还直呼稀奇,我只说或是回光返照,希望死前交托了东兴号,他竟也信了……呵,可笑,没除掉他之前,我死都不瞑目!”

    “听到你说谈谈,他虽然因过去你的拒绝而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凌轩问道。

    老掌柜眼底又出现奇异的红色,他嘲讽的撇撇嘴:“是啊,以为我会背叛旧主,哼!但我也顺着,假称想通了,最近在寻思合并的事项,引他与我到三层详聊。我以为他听了会很高兴,趁机喝点小酒,谁知道他居然拒绝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下手了,东兴号怕是真要败落了。”

    赵大人打了个冷战,表情是那样的悲悯,眼泪汹涌而出。

    “见我情绪低落,那小子还以为是我舍不得被合并,便提出了一些优惠条件,我假意协商,其实早就没了心思。后来他说要去趟邻县,还向我炫耀分店马上就开了,又说等他回来再与我正式协商。回来?我哪还等得了?他这一走,我更没有机会了,那日的天时地利人和,我再也凑不齐了!所以,我便假装让他早去早回,在结束对话后趁他走到门口时,解下腰带,我死死缠了上去,死死的、死死的,绕着他的脖子……”

    老管家眼睛瞪着,血丝蹦在脸上,两手做出拉扯的动作,陷入了回忆。

    “他用力蹬啊,蹬啊……手也过来乱抓……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死死的、死死的,拉着我的腰带,我用力啊,用力啊!我看到我们老东家在向我招手,他一定会高兴的,一定会高兴的!我保住了东兴号!”

    凌轩悲悯的盯着老管家的手:“在意志力的作用下,你发挥神力勒死了他,却也被腰带勒破了手掌,事后,你还发出了嘶哑的声音,被阿珂和丫鬟听到。”

    没错,那声暗哑的嘶叫正是他在作案后发出的。久病之人骤然发力勒死了正值壮年的少东家,已是肾上腺素的罕见爆发,又怎会平静的毫无喘息?

    而阿珂与丫鬟听到的“滴沥咣当”声,正是死者挣扎时踹桌踹椅发出的。嘶哑的声音不在“滴沥咣当”之前,也说明了并非死者被勒前的求救,而是凶手事后的喘息。

    老管家勒死少东家后,情绪正是爆发阶段,他竟想到将少东家塞入雕花木箱中掩藏,不料自己手上的血染在了木箱之上,滴在了下楼的阶梯上,更在小二事后搀扶几乎站不起的他时,蹭到了小二腰间。

    不止如此,他还……

    凌轩比我先开口,也正问到这个问题:“你在起身时,还曾腿软险些跌在窗台,那是你真的气力不足,还是你顺着内窗回到房间后忘记给内窗上闩,不得已再演出戏补上这个漏洞呢?”

    老管家抬眼看着他,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这位公子,好生敏锐。是,我当时回到房间,已经筋疲力尽,根本不记得上闩。是他们将我扶起,我才讶然看到,只得补救。我还特意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免得将手上的血染在窗台。可惜啊,小二好心来扶我,我却蹭到了他腰间……但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杀掉了那小子,杀掉了挤压我们东兴号的罪魁祸首,我杀了他,杀了他!”

    话说到此,老管家已进入魔怔的状态,他脸上露出的狂热和扭曲,让在场的人都免不了感到恐惧。

    猩猩衙差缩了缩脖子:“老管家,老管家啊!你、你还是歇着吧!你的状态不太好啊!”

    赵大人用帕子擦了擦汗,圆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喃喃着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叫郎中。

    凌轩看了我一眼,上前轻声劝阻:“老管家,你需要休息,要不,还是先躺下睡会儿吧。”

    “别、别,”老管家虚弱的眼几睁几闭,嘴里的话模糊不清,但又掷地有声,“问吧、问吧,让我说罢、说罢……”

    内心的罪恶在侵蚀折磨着他啊。

    猩猩衙差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我看得心里发酸,凌轩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自己的脸色却也很沉重。

    我想起猩猩衙差走访整个县城都没能找到的砒霜交易,不由摇了摇头。这医馆的实际掌权者拿走一些砒霜,又怎么会被记录在案,怪不得始终无法查到。

    “哎!老管家啊!”赵大人上前握住了老管家的手,圆滚滚的肚子碰到了床边,和瘦成人干的老管家形成鲜明的对比。赵大人眼泪也往下流,他连声道:“你咋能这样啊!东兴号……东兴号有我们扶持,不会倒的!你怎么这么蠢啊!”

    老管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艰难摆手:“大人,大人,你已经很照顾我们了。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东兴号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经不起任何一点挤压了,西元堂再有任何动作,东兴号就要关门了!我不能,不能啊!不能败在我手里啊!”

    其实,东兴号掌柜去世后,东兴号已经失去了主心骨。老管家就是最后的掌舵人,可他毕竟凝聚力有限,加之年事已高、思维保守,不像少东家懂得那么多奇谋怪想,也没有精力一一跑渠道、谈市场,败落是必然的。

    但西元堂的大肆扩张,无疑加速了东兴号的衰败。

    而老管家,又得了不治之症,他这一撒手,那孤儿寡母必保不住产业,自己又有什么脸面下去见掌柜?于是,他想到了最直接的方法,杀掉那个不念旧情、恩将仇报的混蛋。

    商业奇才一旦死亡,西元堂也就维持则已,爆发势头将不复存在,再也不可能出现各种招数挤压东兴号,后者才能喘一口气,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留待再次崛起。

    “其实我,其实我……”老管家大口大口呼吸着,“我也有过犹豫,我也挣扎,但、但……”

    “但他对你的挖角,是最后的致命一击,对不对?虽然你忠贞不二,但这却让你意识到了,这个竞争对手不止是想在竞争中取胜,更想将东兴号从医馆行业抹去?”凌轩轻声问。

    老管家握了握拳,即便已到此时此刻,恨意丝毫没有减轻。“屈辱,屈辱啊!我们东兴号也是老字号,如何能屈于人下?”

    可少东家一步步紧逼,蚕食的越发狠厉,也让老管家失去了最后一分仁慈与犹豫。

    凌轩叹了口气,缓缓问道:“所以你故意建议卫少爷卖地,到案发那天又故意让他爽约,实则为你创造杀人条件,对吗?”

    老管家嘶哑着嗓子:“我本想直接杀了他,不顾这条老命。但思来想去,若我犯下杀人重罪,东兴号会面临怎样的指责?他西元堂搞得那些玩意,百姓哪个不叫好?我不能、不能让东兴号被唾沫星子淹死啊!所以,我思来想去,便先给自己下药,让脉象紊乱,演出一副虚弱的假象,先麻痹他,再想办法找个隐秘的时机下手。可一直没等到,直到我听说他又去卫少爷处求买药田,被卫少爷拒绝,卫家长辈却罚他跪宗祠,我感到这是一个机会。我便主动登门,以为百姓着想为由劝卫少爷卖药田,在这附近,唯有西元堂有这需求。”

    老管家说完这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是啊,卫峰对东兴号一片赤诚,老管家这么做,何尝不是利用了他的深情?

    在老管家的故意指使下,卫峰同意和西元堂合作,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达成合作,并约定在案发当日签约。

    “可你怎么知道他们谈判的进度?”猩猩衙差问。

    我幽幽回答:“卫家上下调养身子都是在东兴号,旺男不是说过,卫峰的小妾在喝药吗?那,以定期喝药、每隔几天派小厮前去送药的名义,伺机询问双方协商的进展,也不是难事。”

    老掌柜苦涩的闭了闭眼:“小姐、小姐说的是……我、我就是这么知道的,预感生意快谈成时,我故意劝牛大夫下乡看望老娘,他还不情愿,生怕关门了名声更没了……呵,我何尝不是又利用了他?”

    同时,老掌柜又邀请了往日的众多伙伴,也包括酷爱挨针的史可。东兴号近期困境大家都看在眼里,那些人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那你又是怎么让卫少爷爽约的?”猩猩衙差插嘴问道。

    老管家摇摇头,眼中泛泪:“我在前一日听送药小厮提到他二人次日要在客栈签约,我就知道,终于等到了,我立即派人叫回牛大夫,又通知伙伴们定下了次日的午宴……到了第二天,我、我只是派例行送药的小厮告诉卫少爷,我们东兴号来了一笔大生意,马上就能扭转事态,能够买得起药田,请他将药田再留一些时日。卫少爷对我们东兴号那真是有情有义啊,他都和西元堂谈了三个月,只因为我一句话,便将眼前的生意推了。他实在是我们东兴号的恩人啊!”

    没错,武大郎曾说过,他看见卫府丫鬟出门的时候,有一拿着药包的小厮上门。

    这也是卫峰为什么笑着吩咐解约,为什么那日心情很好的缘故。正是因为他以为对自己有恩的东兴号要崛起了啊。

    老管家想到了被他害死的卫峰,几乎崩溃,双手抑制不住的抖动,难以自持。

    “可……”赵大人擦了擦俩脸上的汗,还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又杀了卫峰呢?”

    老管家痛苦不已,根本说不出口。

    心中酸楚,我叹了口气:“因为晚上的那两人,根本不是死于谋杀,而是死于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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