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从噩梦中惊醒,已经过去了两天。胖老爹就差跪下感谢上苍了,拉着钟叔涕泗横流。语无伦次中,我才知道自己高烧不退,时有惊厥,算得上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我盯着被层层包扎的胳膊,再摸摸依旧疼痛的额头,知道这只是失血过多带来的反应。既然苏醒,问题就不大了。但与老爹同样大惊小怪的,还有郡主。

    “妹妹!王妹妹,你终于醒了,天哪,我以为你也要……呜呜呜,宝鸯已经……如果你也出事,我可怎么活下去啊,呜呜呜……”郡主眼睛红肿,脸色晦暗,颊边的肉都瘦了下去。一看这两天就没怎么休息。

    “郡主,我……”我刚张了口,就感到嗓子里冒火一般,话都说不出来。

    “快快!”郡主擦一把眼泪,连连张罗,“垂云,快点倒水来!垂柳,把药端来,太医吩咐了,醒来要立即喝下的!”说罢,郡主又朝我弯腰靠过来,急切的问,“王妹妹,你还有哪儿痛吗?你昏迷中也无法查实,要是还有伤筋动骨的,得赶紧告诉我啊。”

    痛,浑身还是哪哪都痛。尤其后颈,像有个小锤子一直在砸。

    “脖子没事,别怕别怕!”郡主安抚道,“周达尹一出来就说你被人砸了,太医检查了,只是皮外伤。这帮土匪真的是……妹妹,妹妹,这次若是没有你,我肯定要被歹人抓住,或许也和宝鸯一样……呜呜呜,你看你受的这伤……呜呜呜……”

    “周达尹,”我暗哑着声线,“周达尹没事吧?”

    郡主伸手扶我坐起,一面帮我整理身后的靠枕:“放心放心,和你相比,他那点皮外伤都不值一提。垂云,来,水杯给我。”

    说罢,郡主将杯子递到我的嘴边,我勉强小口吸溜着,脖子稍稍一伸,全身就牵动的疼,胳膊更是火烧般。这次真的把老娘折腾散架了。

    所以郡主眼泪又掉下来的时候,我也没拦。

    “妹妹,你又疼了?天哪,可怎么好啊,你伤的这么重,血流了那么多!宁轩哥抱你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妹妹,你这都是为了我啊,若不是我任性,若不是为了掩护我逃走……呜呜呜……还有宝鸯、宝鸯……”

    “金小姐她……没能救下她,我……”

    “这怎么能怪你?那独眼龙土匪都交代了,是该死的二当家掐死了她……而你,也受伤这么严重……呜呜呜……”郡主抽抽嗒嗒,眼泪肆虐,“下个月本是她的生辰,我都准备好了吴道子的真迹,现在却……都怪我,都怪我任性,呜呜呜……”

    我跟着叹了口气,斯人已去,悔之,却也晚了。

    此事起因在郡主,但罪孽却非郡主造成。只是金宝鸯的生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了。

    压下心口浓郁的痛感,我勉强安抚了郡主几句,又着急问起人质死伤情况。

    郡主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好、好、好惨……楼塌的时候,二层有三个人质没逃出来,哦,就是那姓夏的混蛋所在的房间,死了一半!算上土匪在最初就杀的那五个不肯交出身上金银的富商,还有被弄死的三个青楼女子……受伤的更是无数。除了人质,官兵也有死伤!”

    天哪,死伤竟然如此惨重!

    “药来了,药来了,快,王妹妹,你先把药喝了。”郡主接过丫鬟递来的药碗,一面喂我一面淌泪,“你瞧瞧你这一身的伤,周学礼个混蛋!害的你这么惨!他却死的那么平顺,真太便宜他了!”

    我在郡主的絮叨中愕然抬头:“周二叔死了?”

    “是啊,死了正好!那混蛋!他要杀你和周达尹灭口,周达尹拼命反抗,两个人打来打去,他自己倒跌下栏杆了。”

    我心里一叹。恶人作恶终被缚。

    “土匪真是可恶!那么多火药!哥哥和宁轩哥为了不点燃不出事,已经千方百计周全了,还是宁轩哥想到主意趁夜从顶探入,但没想到,竟然还是引发了爆炸!”

    “是谁引燃的火药?土匪被抓住了吗,不会都从密道跑了吧?”

    郡主擦泪的动作一滞,愤慨转为疑惑:“什么密道?”

    “厨房里有密道啊。”

    “你怎么也这么说?周达尹之前也嚷嚷来着。”郡主瞪大了眼,“可是宋璃哥当时就带人在街道各处布控了,没发现任何逃跑的土匪。火扑灭之后,更是找到包括二当家在内的十余名土匪、拥挤的倒在厨房里的尸体。没发现什么密道啊!但说来奇怪,他们为什么集中到厨房啊?”

    因为厨房有密道啊!图纸明明有标识。难道是还没来及打开,楼就塌了?

    “呦,三殿下,谢府丞,你们来了啊!”老爹狗腿的声音响了起来,“醒了,醒了,她醒了!郡主在里面呢。你们请,你们请,请。”

    “这是一些御赐的补品,相信对王姑娘伤势有些帮助,”三殿下语气温和,“王副官这几天也辛苦了。姝儿拨了两个丫鬟给王姑娘,之后就让她们伺候吧,王副官也休息休息。”

    老爹谄媚的笑声中,谢宁轩已经敲门而入。朦朦天光剪出粗粗的轮廓,他穿着绯色官服,眼下有很深的乌青。

    “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谢宁轩走近,眼中是和缓的溪水,盛着温柔。

    郡主怯怯起身,朝随后进门的哥哥走去,被后者赐了冷冷的白眼。

    “王姑娘,好些了吗?”三殿下越过妹妹,上前瞧我的面色,“太医配的药不会有错,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随时派人来御青王府。”

    “多谢殿下。”

    “王姑娘,”三殿下摆摆手,眼睛朝妹妹扫过去,“这次姝儿未有受伤,多亏了你。你于我们兄妹有大恩,就不要对我们说谢谢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

    “好了,少些客套话吧。”谢宁轩却适时打断了我,看向三殿下,“她需要休息,你带着阳远先走吧。阳远这两天也不好受,别让她晚上跪经了。”

    跪经?

    郡主眼圈唰的又红了。三殿下却没答应,只是朝我又叮嘱几句,才冷脸引着妹妹离开。

    谢宁轩看我盯着他二人的背影,轻声道:“金权作战英勇,与三殿下是莫逆之交。此番阳远任性,拖累金小姐……三殿下迁怒郡主,也无可避免。”

    我想到金宝鸯羞涩的眉眼,亦不由自主看向谢宁轩。

    “可你知道吗,她不只是为了陪郡主,她也是为了……”

    谢宁轩垂下眼睫,低低叹息。“我也没想到,她会……因为其父金权的关系,她没少出入羽林军账。我经常去找宋璃——哦,就是羽林军大将军——因而有过几面之交。当我发现她试图借机与我交谈,并开始专程到军帐等我之后,我就让宋璃来我府衙讨论,再没有去过军帐了。”

    许是没听到我的声音,谢宁轩抬眼看我,言辞恳切,“羽书,我是说真的。我那时才入仕,正是一腔热血、满心抱负。专心于政务,我已经很忙了,根本无暇考虑别的。加之我对她,的确没有对……”

    眸深如海,他似是艰难的吞下了某个字眼。

    “她是送来过信笺,金府也找人说和,但我都拒绝了。我还央父王专门找过金权,让他不要再请人来我府。我以为我做的很到位了,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话音消弭,是他也无法预料的无可奈何。

    饶是流水无情,但涓涓女儿心湮灭在阴谋中,还是令人无比难过。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之后,依然是谢宁轩打破了沉默,他沉声道:“羽书,你应该知道的吧?去青楼公干并非我的托词,乃实情。你是没看到,当郡主说出你们出现在江瑟楼的原因时,三殿下那副表情。如今事情闹大了,我告诉你也无妨。我和三殿下在追查一宗宫廷旧案,涉及人物很复杂,为了不打草惊蛇,能够隐秘的盘问人证,我们才去了江瑟楼。找姑娘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给了钱财买她们闭口罢了。”

    果然。

    “感谢你相信我。”谢宁轩忽然说道。

    我眼睫一颤,抬头正对上他殷殷眷眷的眼光,心跳如鼓。

    “但是,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了。你可知你冒充郡主,风险有多大?”

    “当时那个情况,也不容我多想。”我低声解释,却止不住话音里的心虚,“我亲眼看见金宝鸯被……郡主若被挟持,我实在……对了,为什么最后还是炸起来了?我的暗号你没接收到?”

    “是身如璞玉,要经大火聚。你故意在‘火’‘要’二字上停顿,我自然是听懂了。”谢宁轩有些无奈,“只是,才吊着放下去五个人,土匪就发现了,根本来不及拆除引子。”

    我想想当时的场景,也郁郁的点了点头。“那你是不是已经查到,周二叔……”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周学礼是这起土匪绑架案的幕后推手。这两日我们找到了土匪躲藏的窝点,发现了周学礼字迹的书信,内中便是此项谋划。”

    “我听说他已经死了?”我有些担忧,“和周公子打斗摔死的?那会不会追究周公子的责任?”

    谢宁轩蹙眉:“有目击证人证实当时他重击周达尹,后者为了自保才和他打斗。爆炸将江瑟楼二层的栏杆摧毁了,他也算是自己跌下去的。后脑被碎瓷片贯穿,当场死亡。周达尹对此亦懊悔痛苦,我想,不应该追究他的责任。”

    那就好。

    我问出了压在心里的疑问:“你们真的查彻底了吗?真的没有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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