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林是被捂死的。从死法上看,这就和那三人无关。

    “盗墓贼不是说了吗?他们发现盗来的陪葬品中,最名贵的一件被傅纪顺走,所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偷出来。但等他们察觉赶来时,傅纪都死了,傅妻回乡,徒弟解散。这宅子,正在发生易主。”

    我点点头,心说我的直觉果然没有错,这整个案件中,不起眼的一个人,却是暗中推波助澜的关键。

    “你是说……”二公子迟疑着,“那个云游道士?”

    对啊。

    这宅子因为傅纪惨死被贱卖,但还是有几个客官有意。这时候,云游道士登场了,他做了什么?神神叨叨,说了一串骇人听闻的话,把客官都吓走了。

    若不是刚巧碰到朱承林这奇葩,这宅子的下场,就是卖不出去的空宅。

    “啊!我明白了!”二公子一拍大腿,“这云游道士就是盗墓贼装的!他们的原意是趁着傅纪惨死,让宅子空置,方便他们进来找东西!”

    没错。根据盗墓贼的说辞,他们发现傅纪死后,就在周边偷偷打听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老实巴交的妻子、不谙世事尚未长大的徒弟们,都不曾获得那名贵的首饰。结合傅纪的优秀木工人设,不难猜到,他藏到家里了。

    但他死的突然,宝贝下落成谜。

    这时候,当然要想办法赶走一切想买下院子改造的人了,盗墓贼演出戏,自然是试图吓跑买家。

    然而希望落空,与众不同的朱承林反而喜滋滋的入住了。

    “可是、可是,云游道士不是出现了两次吗?那第二次是?”

    谢宁轩背着手站在窗口,长身玉立,如松如柏。微风吹着他的衣衫,无端端让人心起涟漪。

    只是这一次,弥漫在我心头的,却是一漾一漾咸湿的苦水。

    他徐徐道:“第二次,是在朱承林受不了鹦鹉和鬼影鬼火,心生动摇的时候。”

    “对啊,那刚好劝他搬呀!”

    “怎么没劝?”咽下喉间苦涩,我再次专注于案件,反问一句,“你忘了胖子怎么说的?道士一开始就劝他搬,但朱承林居然还是舍不得。这时候,盗墓贼们已经开始夜中潜入翻找了。医馆学徒说过,傅纪生前,鹦鹉压根没有什么吓人的表现。也即,‘有鬼’‘鬼啊’的叫声,并非跟着傅纪学的,那么,为什么在朱家学会了?通阴阳?带来鬼?都是扯淡。”

    谢宁轩望着我微笑,眼中有光。

    他接过我的话头,亦是无比的自然。

    “是因为这段时间盗墓贼潜入搜寻,频繁出现所谓的‘鬼影鬼火’,朱家人不明所以,当然会吓得惊呼‘有鬼’‘鬼啊’,便连累那鹦鹉学了去。这也印证了胖子的说法,那段时间,朱家人的确是惶恐不安的。朱承林虽然还舍不得搬,但已经开始计划找人做法或者超度了。”

    一旦有人介入抓鬼,那么,需要夜晚潜入仔细搜查的盗墓贼,或许就会受到影响。

    于是乎,云游道士第二次登场了。

    他先是劝搬,见无果后,说辞就变了,变成劝其放下戒备心、畏惧心,面对鬼神出没要敬仰,不能打扰。这鬼话就是说给心里有鬼的朱承林听得,实际上,句句都在为更便利的夜晚潜入而铺陈。

    从结果来看,这一招也确实管用。

    朱承林信了,放弃了请道士或高僧的想法,朱家人也渐渐妥协。他们就这样和“鬼”相安无事的处了两年。直到朱承林死。

    “好家伙,真是好谋算!”二公子叹了一句,“可是既然处了两年,都没有杀朱承林,为什么现在要杀?还有,他们也太孜孜不倦有耐心了吧?两年呐,这一找可就是两年呐!为了个红玉头面,可真是有耐心!”

    “其实,也不止是为了红玉头面。”

    “哦?那还能为了什么?”

    谢宁轩将我们看过的那张卷轴再次拉开,指着红玉头面旁的翡翠头面,另一只手则从证物中翻出了那支色正色浓、还泛着蓝色调的,令朱家妻妾争相抢夺的翡翠簪子。

    “钱夫人说过的话还记得吗?买完红玉头面,钱掌柜还试图筹钱买另一套。显然,姓雷的给他说的,还能搞到的另一套,指的就是这翡翠的一套。根据壁画,这两套是哀帝为平庆公主母女重金打造的首饰,红玉给了妃子,翡翠给了女儿。也可以说,在所有陪葬品中,这两套是价值最高的。”

    二公子的目光在卷轴上来回扫射,直到停留在翡翠头面下画着的配套物件。

    头面都是一套搭配的。红玉头面有对应的红玉簪、耳环、手镯,翡翠头面则以簪子、耳环、项圈搭配成套。行家收时,都会一并收齐,价格也会开到最高,如果是单一的孤品,价格就得打折扣了。

    但这只簪子是在朱承林家中暗格找到的,足以说明,傅纪顺走的那个包袱,既有着价值昂贵的红玉头面全套,还有着翡翠头面配套的簪子。

    “盗墓在青朝已是重罪,何况这还是前朝公主墓。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死了两个伙计,结果最贵重的两样珍品,全被祸祸。搁你,你不恨得牙痒痒?不想法设法取回来?”

    谢宁轩也道:“不止如此,我朝对首饰一向崇尚自然,如此色正的翡翠如在我朝匠人手中,是绝不会加上这金丝的。这种质地,在行家眼中,一眼就能看出出处。他们虽未必知道来自墓穴,可前朝的宝贝,谁敢大张旗鼓的贩卖?因此,他们对盗墓贼压价很狠。那几十样陪葬品,并不能让这些贪婪之辈分得足以挥霍半生的钱财,不把最贵的找回来,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吗?”

    如此数量的前朝珍品一并贩卖,一定会引发关注,因而盗墓贼也没办法,只能分散着、零星着卖。而从红玉头面近期才出手来看,这头面,恐怕就是最近才找到的。

    盗墓贼本就不知其他毒素的存在,又不会想到尸毒能封存这么久,所以连同盒子毫无戒备的卖了出去,误打误撞害死了钱掌柜。

    “那朱承林之死……”

    盗墓贼潜伏两年,经常夜中潜入搜索,固然有云游道士的铺垫,也和他们掌握了朱家的作息有关系。

    朱承林有个习惯,还记得吗?胖子说过,他每次不回家住,一定会提前通知。没了正主儿,妻妾也没宠可争,也就怏怏睡下了。

    因此,暗中搜索得以持续。

    可是,案发当日,情势发生了变化。

    “朱承林突然回来了,未有提前告知的、未惊动家人的、悄悄回来了。”

    二公子吧唧吧唧嘴:“啊,我懂了!他这偷偷摸摸回来,却撞见了正在搜查的盗墓贼呀!那可不就遭殃了嘛!”

    是啊,据杀人的盗墓贼供述,当晚正如往日,他正捂着鼻子在阴祭台那屋翻找呢,朱承林忽然回来了。他吓了一跳,朱承林却立即反应过来,原来家中这两年的鬼,竟然是装神弄鬼。

    朱承林当即破口大骂,盗墓贼又气又怕,生怕朱家人被惊动。否则不仅当下他有危险,以后也无法再潜入搜寻那翡翠簪子了。

    他便抓住了想逃的朱承林,直接下手捂死了他。

    “当时鹦鹉就在这屋?”

    “是啊,直勾勾看着。”盗墓贼打了个冷战。

    “那你说了什么?你不光勒住朱承林,还恶狠狠的骂他了吧?”

    盗墓贼低下了头:“我、我……他先骂的,骂的真难听!我捂住他的时候,他还伸手来抓我,把我脸都抠破了!我、我就气的让他赶紧滚去阴曹地府见阎王去。”

    这话应当没有隐瞒。因为朱承林的尸体就是头朝着门的,应当就是他发现对方意图后,扭身往门口跑,却没能成功。

    “你为什么带鹦鹉走?”

    “我、我……”盗墓贼露出骇然的表情,“那鹦鹉,真的有点邪门。我杀了人之后,看姓朱的七窍流血的尸体,自己也吓得要命,一回头,它直勾勾的看着我,那眼神,阴森森的、冷冰冰的。我想到它会说话,生怕被认出,就打算杀了它。”

    “然后呢?”

    盗墓贼搔搔头,竟然有丝丝赧然:“它、它冲我叫了声‘吉祥’。”

    “吉祥?”

    “这鸟奇怪的很,”盗墓贼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赔笑,“它晚上从来没叫过‘吉祥’,不是鬼喊鬼叫,就是学那些娘们勾引姓朱的。所以我当时一听它叫‘吉祥’,我突然,我突然……”

    突然觉得下不了手,仁慈了?不,只是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这是上天预兆,自己会逢凶化吉,当下恶行不会被揭露,说不定还会走大运。

    “然后你就带走了它?”

    “嗯。”盗墓贼点头,“不管怎么说,留下它,始终是个隐患。带走它,或许、或许……能保佑我……”

    我摇摇头,对这些自圆其说、莫名其妙的迷信思想深感无奈。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的同伴,那姓雷的,会拿出去,还给卖了?”

    姓雷的被问到此处,懊悔地直拍大腿:“哎呀,我哪知道啊!我平时是负责贩卖,不负责潜入搜寻的。是,我是听他们提过这鸟诡异,但没见过呀。可等它被弄回来,一晚上鬼叫个不停,这谁受得了?我就想弄死得了!可我那伙计不同意,说什么留着能改运?真是扯犊子。第二天我去卖红玉头面,我就索性趁他在睡觉,把这鸟带出门了,想找个无人的角落杀了。谁知一路上老是遇到人,一直没机会,只好带着它和那珠宝铺掌柜交易,偏偏又被一位公子看上了!我、我想着五十两,也不亏啊,是不是?嗨!我哪知道这鸟还能飞回朱家!真他娘倒霉,要不是这死鸟,我们能被抓住吗?”

    不,你们被抓,哪里是因为鹦鹉啊。

    “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伙盗墓贼大概的落脚点,画个范围让衙差挨家挨户搜寻呢?”

    “羽书与我同时想到的吧?”谢宁轩朝我看过来,眼眸深深,“不如你说说?”

    我不敢看他闪烁着光芒的眼,避开后才慢慢说道:“能在朱家搜寻两年不被发现,一定摸透了朱家的习惯,加上那云游道人第二次出现的时机那么巧,足以说明,盗墓贼对朱家多有监视。那么,落脚地据朱家一定不远。”

    谢宁轩眼中虽还有着不解,但闻言依旧露出了梨涡:“没错,何况盗墓贼也知道鹦鹉白天会叫‘吉祥’,也佐证了他们住在附近,不会远离朱家,才能对朱家白日习惯也了然。”

    “从得知傅纪的手艺和精妙设计,到对朱家的了解,就说明他们一定融入了朱家周边的生活圈,但太近容易让朱家留意,太远又盯不紧。三五条街内租个房子最宜。”

    “因此,我便安排浮生,去找该范围内近两年租入或买入,有多人居住的院邸。果然,结果没有让我失望。”

    谢宁轩的行动是及时的,抓住盗墓贼时,他们已经风声鹤唳,准备不再等,潜逃出京了。院内发现了盗墓的器械,还有不曾卖出的陪葬品,其中,就包括那套翡翠的头面。

    “这些陪葬品都怎么处理?上交?所有贩卖出去的,都找回来了吗?”

    “收缴回来了七七八八吧,自然是呈给圣上。还有一些被珠宝铺、文玩店卖出的,还得再讨回。另外,他们交代说,陪葬品也不都是贵重的,包括一个铜质首饰盒在内的一些物品,看着卖不上价,他们就直接扔掉了,那些估计是找不到了。”

    “那还好,至少大部分找回了。平庆公主和他母妃也够倒霉的了,百年了,墓还被人掘了,真损阴德!”二公子下了结论。

    至此,案件大部分谜团都得到了解释。

    二公子也放松下来了,侧侧头说:“哥啊,这案子查到现在,真是峰回路转。我是明白了,那些神神鬼鬼的说辞,都是瞎说!但你们说,五鬼运财术,到底存不存在呢?”

    我冷笑一声:“五鬼运财,就运了个恶心黑暗的阴祭台,就运了个老实做生意也能达到的成就?你可别忘了,如果朱承林那晚没有去阴祭台呆着,而是回到夫人或者妾室的房间,八成啊,他还不会死呢!如果他没有让人远离那破地,搞得那么神秘兮兮,他也就不会三天后才被发现了!所谓五鬼运财,财运没见多少,霉运倒是不少!”

    二公子被我怼的说不出话来。

    谢宁轩好笑的摇摇头,趁势教育:“所以啊,做人行事本分诚心,莫以神鬼渡自己的贪婪,才是长久、安稳之道啊。”

    “嘁,你们两个倒是一唱一和……”二公子撅撅嘴,“那、那鹦鹉又是怎么回事?它袭击傅纪和朱承林,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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