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凤仪宫丫鬟来禀告,请郡主前去赏画。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代表皇后有要事相商。

    贵妃虽觉得奇怪,但昨日事端郡主都语焉不详、一语带过,她便也知趣的没再追问。

    到了凤仪宫,我依旧尽“丫鬟”本份,扶着郡主的手臂朝正殿走。熟料门口的姑姑却拦下了我,朝侧殿努了努嘴:“阿羽,皇后娘娘有赏赐,你去侧殿领吧。”

    “赏赐?”郡主疑惑,不安的瞥了我一眼。

    我亦犹疑,搞不懂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姑又道:“郡主这边请,娘娘和齐王妃在等您了。”

    “齐王妃来了?”

    王妃来访,又刻意支开我……心猛地一跳,我霎时猜到侧殿中的“赏赐”,忙不迭行了礼,便朝侧殿跑去。

    挑开厚重毡子,侧殿中,果然正有一人负手而立,端端轩昂。

    四目相对,我只傻傻盯着他。

    等思绪回转,我已经在谢宁轩怀中了。熟悉的味道与温度传来,一颗心总算稳稳落回胸膛。

    “羽书,天哪,我总算见到你了。吓坏我了,真的吓坏了我。”谢宁轩执着我的手,上下不住的瞧,确认我好端端的,这才稍微松口气,“羽书,你没事就好。真是难为你了,可吓着了?”

    鼻子一酸,这些天勉强稳固的心防堡垒轰然倒塌。我只有在他的怀中,才敢真正的放松。

    “你呢,你怎么在这?我是想到今日你或许能找借口进宫一趟,却也没料到就在凤仪宫。现在咱们这样……”

    “没事,没事,羽书,有我在,什么也不要担心。”谢宁轩轻拭掉我眼角的泪珠,又将我拉入怀中,轻吻我的发顶,“皇后今晨派人来传,我听了你昨天的遭遇,真是胆战心惊。这才请母妃一道觐见,得以和你说些体己话。羽书,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

    “王妃与皇后用膳,你却躲在侧殿,王妃不会奇怪吗?”

    “母妃已知我的心意。昨日父王回京,我已向二老如实禀告,父王答应不日便去你家提亲,我……”

    我被他寥寥数语震撼,不由惊问:“你给王爷王妃说了?”

    “自然。”谢宁轩双手捧上我的脸,眼中是依依眷恋,“我说了,我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你为妻呀。”

    “你……那王爷王妃,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嗯,是不是生气了?”

    谢宁轩眼中是栩栩情深,温声道:“怎么会?父王母妃敏锐,其实就有感知。何况父王早就承诺,在我的婚事上绝不多言,只要我心悦之人也在意我,他便允准,绝不因身份阶层而阻止。至于母妃,一向喜欢你,又怎会置喙。”

    心中愉悦,羞赧飘上我的脸颊。好在灵台间尚有一丝理智,我轻嗔道:“哎呀,别说这些了,也不看看场合时间嘛。那个,那我爹也回京了?”

    谢宁轩弯弯唇角,露出梨涡,如得了蜜罐的狡猾的狐,眼中俱是柔情蜜意。他刮了刮我的脸:“好,不说不说。等出宫,正式求娶你再说,好不好?但我母亲的镯子,你可愿带上了?”

    我举起手腕,粉镯正晶莹剔透。

    “羽书,你终于肯带上了!”谢宁轩眼眸乍亮,惊喜的叫道。

    是啊,在春分危机后,我突然就意识到,它给予我的力量,早已超过了我的畏惧。

    “好了,出宫再说这些嘛。”我闪躲开谢宁轩热情如火的气息,努力让自己停止遐想。“那个,你还没说清了,我爹回来了吗?”

    谢宁轩悠悠一笑,也没迫我。他点点头:“嗯,令尊是回来了,且已知你协助我们进宫查案。我没有说旁的,但也看出他担心不已。羽书,今天就和我出宫吧。”

    “今天出宫?”

    谢宁轩眼中浮现浓郁的自责与关怀:“不查了,今天就离宫,我带你走。”

    “别呀。”我摇了摇头,“我都开始查了,别半途而废。琳妃,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我也想搞清楚,她为什么会死。”

    “可你在宫里的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我真是后悔,不该送你进宫查案。”

    心中很暖,我攀上他的肩膀,柔声道:“没事,现在有皇后可以依仗,宫中不再危险了,不是吗?”

    谢宁轩眼中飘过阴鸷之色,他寒声道:“孟府、茹贵人,没有胆量和能力对我下手,竟想到对付我心爱之人,真可谓下作。还敢利用春分大典暗度陈仓……羽书,走吧,你不必管这个差事,这本也不是你的职责。”

    “可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心中有隐隐的想法,就差一个能提起所有线头的引线了。再给我几日,我一定能查出真相。”

    谢宁轩蹙眉。

    “太后明日就出关,皇后也算同心同德,咱们之间的通信恢复,再不会有昨日危机,不是吗?谢宁轩,你相信我的能力,再容我几日,好吗?”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则抚摸着他的额间,轻声道。

    或许是动作太轻柔,或许是忧心放不下,或许是情之所至,谢宁轩未答,只神色迷离的盯着我,目光自睫下移,停留在我还想要张开的嘴唇上。

    他吞掉了我的话,触碰着、研磨着,长舌驱入,直到剥夺我的呼吸。我亦忘情,沉浸到他的霸道与温柔中。拥抱愈紧,温度愈高,我们一时都忘了身处何处,胶着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呼吸力竭之时,他终于放开了我。

    粘稠的眼神,缠绵的气息,每一处毛孔都叫嚣着,舍不得对方。

    “羽书,”他抵住我的额头,声音绵软,“我好想你。你进宫这些日子,我恨不得天天闯后宫。可我不能,太后不招我一向懒得进宫,我怕我的突然转变,会给你招致怀疑。我想让三殿下来,也怕惹得太后上心。我好后悔,不该让你进宫了,日日煎熬,我好害怕。羽书,我好想你……你呢,你想不想我?”

    我浅浅的点点头,又朝他红润的唇上啄了一口。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们的目标是共同的,不是吗?谢宁轩,我不想当你身后的女人,总是要你保护,要你庇佑。我也能帮你的。就让我帮你,好不好?”

    谢宁轩神色渐渐清明,理智回归。虽然他还是定定的看着我,明显在与眷恋、不安搏斗着。

    但我知道,他终是懂我的。

    半晌,他败下阵来,无奈地说:“好吧,依你。可是羽书,一定要小心。你不能离开阳远身边,你知道吗?我好怕你有危险。我都安排了花房丫鬟每日到慈宁宫,确保你的安全,却也没料到,敌人这般行事。羽书,宫中不比外面,我真的担……”

    “我知道,我都懂的。昨日只是例外情况,不会再发生了。何况,我也想到办法应对了,不是吗?相信我。”

    谢宁轩摸了摸我的头,眉头仍未舒展。

    我不想让他多思,便转了话题,先说要紧。“对了,你身边有细作,窥探了我们的信件,你知道了吗?”

    谢宁轩表情未变,只太阳穴,有青筋在鼓动。

    “准确来说,不是我身边的人。但我的确也没料到,问题会出现在这儿。”

    原来不止我在宫中惊心动魄,这两晚,谢宁轩也彻夜未睡。

    自我在宫中被跟踪,我便去信请他调查孟秋帆行踪及孟府与陈尧昇的往来。因情势不明,我不想让他担忧,故去信中,我没有明说跟踪二字。

    谢宁轩派人调查,没查出问题。他一面回信问我怎么回事,一面也忍不住犹疑不安。因此春分那日上午,他借着与羽林军协商例行赦免人犯的由头,去了趟羽林军帐。

    宋璃已出发前往天坛,羽林军主事者,乃副将金权。正巧,孟秋帆当日轮休,也正在营地休息。

    他和孟秋帆打了照面,甚至找事谈了几句,也未觉不妥。这期间,因着营地士兵操练,还不慎将他的衣衫刮破了。

    “我就是在当晚,发现一直搁在怀中的信件,被人动过。”谢宁轩沉声道,“因为我一向在重要信件中夹的头发,不见了。那日,我唯有在羽林军营,换下了被刮破的官服,唯有那个时点,侍奉我的小兵,能有机会偷看信件。嗬,我不放心信件,才将它们贴身带着,没想到,这反而给了宵小可趁之机。”

    谢宁轩意识到了不对劲,却仍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就如无头苍蝇乱转,一想到宫门下钥,就觉得不安,生怕你会出事。及至春分大典,我还让三殿下给我掩护,溜到前朝通往后宫的甬道,偷看到了你。”

    “你看到了我?”我惊诧地问。

    “嗯,你跟在阳远身后,正往后宫回去。我远远瞧着你和阳远神色严肃,却在看到周边宫妃皆如此时,竟以为你们也只是依场合行事,还松了口气……”谢宁轩懊恼的捏一捏额间,“都怪我、怪我大意,差点误了你的性命。”

    “不怪你。”我连忙拉住他的手,“你又不能未卜先知,怎料到他们谋划。”

    谢宁轩叹口气:“我还是太疏忽了。想到你的来信,我不放心,所以还是派人去天坛,讨了宋璃的手书,先调离了孟秋帆。”

    “调离?”

    “嗯,孟秋帆暂时被派遣出京了,短时间,他不会回到宫城内。至于那个人,我昨晚已经去见了。他,”谢宁轩垂睫,“他对我有怨气,我该知道的,我怎么就……哎。”

    我没有追问“他”是谁、什么“怨气”,只也跟着深深叹息,在回忆中掠过那抹白色的身影。

    沉默片刻,我还是问:“我在宫中,不会有危险了,对不对?但我骗了皇后,这是个隐患。”

    说罢,我将进宫后的始末合盘告知,听得谢宁轩眉头越来越紧。末了,他问:“除了起居注,你提及其他证据了吗?”

    “没有。”我摇头,“我故意只说了起居注,皇后去查,就能看到白纸黑字,我并没有杜撰。当然,那远构不成附逆胡氏的罪名,我留白的部分,才能激起皇后的想象,以为我真的掌握了别的证据。”

    “羽书,诓骗皇后,你可真是胆大。”话虽这么说,谢宁轩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我搔搔头,也有些后怕:“当时情势下,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我是想着,皇后五年前已是宫妃,居于深宫,她应该不清楚平反的细节,我才敢暗示她平反没经过认真的核查,完全是圣上一意孤行、情感用事。”

    “有勇有谋,羽书,你真的很厉害。”

    我可不敢自得,不安的问:“可查下来,若沈渊博与逆案无关,便也罢了,皆大欢喜。若真是有猫腻,该怎么办?”

    谢宁轩未答先问:“那你这些日子,可查出些端倪来?”

    那倒还真没有。

    持节引路的太监,的确系废后胡氏的亲信,但我故意省略了前情提要——此太监正因得罪胡氏,被贬去当引路太监。他引路的,远不止沈渊博一人。

    这些内容,是我查遍宫人派遣、晋升、服侍记录才发现的,皇后一时半会掌握不了。即便找到了,也不能肯定我手头是否有其他证据,是否系故意歪曲。

    我依仗的,就是信息的不对称,调查的时间差。

    谢宁轩眼中闪过精光:“短短时间就想到对策,胆大心细,羽书,你真令我自豪。至于沈案,你也无须担心。若真有猫腻,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

    “主动权?你该不会还想威胁皇后吧?可别真把她激怒了。”

    “当然不是,皇后乃一国之母,没必要和她为敌。”谢宁轩笑笑,“我想的是,如果旧案有猫腻,我们与皇后合作即可。圣上要的是琳妃之死的真相,找到凶手就是交代、就是完结。”

    “嗯?你的意思是不深究,就当没看到?”

    仔细一想,似乎也只能这样。难道真的要重翻旧案,打圣上的脸?

    而届时,我们与皇后互有把柄,相互掣肘。都是聪明人,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必无需多说,也自会保持缄默。

    只是这样,是否有违一个刑狱官的职责了?

    我正隐隐纠结,谢宁轩已话锋一转:“事实上,我认为,沈渊博的旧案,不会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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