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刚过,人行动草浪。

    林间群声回环,鸟鸣兽伏,鸣鸣梭梭,动静合宜。

    忽地,远林似惊凤,百鸟随之应逃。

    群群折枝弃巢,四散仓皇布空。

    禽云投下动魄影,乌泱过处,人兽禁声。

    慕容狂云相忆心中有数,行者终有迹,被找到是迟早的事。这群人来得已经很迟了,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彼此交待,商量对策。

    “狂哥哥,北方五百米,约三百人,持剑佩刀,身份难辨,正掠树而来。他们说.....慕容狂可杀。”

    慕容狂和云相忆无意躲藏,立在林中开阔地上,视野开阔,环境利于施为。

    云相忆担任侦查,眼目通报,慕容狂嗯了一声。

    他长身墨立,抱剑闭目,已是满弦弓弩,静听叶间杀意,浓成号令。

    “二百米,变阵成围,留南一口。””云相忆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五毒砂剑影准备就绪,光芒腾动。

    突然,慕容狂猛地一掌推开云相忆,将她送到南方百米开外。云相忆惊急落地,身上不痛不痒,心里焦虑如焚。

    “狂哥哥,你做什么!”

    “说好的,你的手不必沾血。”慕容狂神色不改,冷静答道。

    云相忆又怒又忧,一心想着与慕容狂合力攻敌、并肩作战。

    她一提腿,她试图返回,发现已经迈不进慕容狂那方的区域。

    她试了下左右后,都可通行,唯独前方,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

    ‘是障步香,他竟对我用障步香!’她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障步香是一种以内力为引,微尘为基的松散网罗,能将人阻挡在香外,约百余次呼吸的时间。

    这是云易曾经戏弄柳维扬的小技巧,如今却被慕容狂用在了她身上

    云相忆蹙额咬牙道:“慕容狂,你这是想让我为你担心死吗?”

    “担心嘛,我只担心,过会儿,你还会不会认我。”慕容狂提剑冲北,如爆星逆袭。

    —————————

    这一队死士全是罪身,他们听命于人,因为知道唯有一死,才能为家人换来生机。虽然得到的命令是偷袭和试探,但他们也清楚,自己不过是投石问路的弃子,一旦投出,便被遗弃。

    上人对他们说,对待慕容狂,能杀则杀,若杀不了:‘就让他来取代你们的位置’。

    虽报必死之心,但当慕容狂孤身一人,剑指苍穹,气势如虹地出现时,他们和周围的树木一样,都被刻上了贪生怕死的印记,竟以风为掩护,他们在虚空中摸索,全身颤抖。

    “列阵!!!”死士之中,也有勇猛且有策略的人,大声呼喊,唤回众人的胆气。

    来此地者,哪个不是强悍之人?

    不能自乱阵脚!

    他们以树为依托,人影闪移,圈得慕容狂成了圆心一点。

    只见慕容狂在圆心拔剑,若山崩碎石千万,剑势猛烈,树上人横刃强抵。

    剑斜尖上扫,剑气斩断了遮天蔽日的树枝,一时间,断枝乱飞。

    树上的人失去了掩护、支撑,相互践踏,坠落中,再次组成阵型。

    “来人可是慕容狂。”阵后一人明知故问,试图拖延时间,打断慕容狂的专注。

    “既知我是谁,便,该死。”

    慕容狂举身腾空,脚踏树叶,不留痕迹。剑影如光,速度如鬼魅,重劈狂削,乱空悲恸呼啸。

    半空中,两截身,滴血足,抓剑手,血肉互喷。尸块盛满浆,于空中热闹碰撞,觥筹交错着嗜血者的盛宴。

    地上,肉肥铺上第一层,这数十人残碎的血肉,成了树眼中的落叶——落地成泥,无可奈何,也无人怜悯。

    慕容狂踏着残肢,穿行于树间,兵器相接,碎声一片。不多时,又有一百多人的尸体或挂树灌血,或重坠在地,摔成一滩好肉。

    蛰伏在暗处,为这血腥流涎的狼群,眼中射出幽绿的光。

    死士中有一人快速后躲,直直盯着远处的云相忆,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瓶。‘太远了,她怎么没跟过来,我得另想个办法。’

    余下的死士了意,以身不断遮挡慕容狂的视线,竟让他没被察觉到有一鱼脱网,由其极速隐没在树林间。

    血雨漫天,树木吸了血气,在云相忆眼中也变得狰狞。天很蓝,云很淡,可慕容狂在她心里留下浓墨重彩,以鲜红之色。

    “担心嘛,我只担心,过会儿,你还会不会认我。”

    云相忆回想起慕容狂的话,她对这种场景有本能的抵触,但在阵中的慕容狂,是她愿意不问缘由便一心相护的亲人。

    此刻,她若是没被隔在此地,她又会是何种面孔呢?她想。

    慕容狂身上血迹斑斑,都不是他的,‘若是他流血了......我,亦不会放过一个!’

    云相忆定下了这样自我的暗示,眼转坚定。

    血雾越浓,她将他看得更清,心中的计数也越发清晰。

    “六十......”云相忆等待障步香失效。

    慕容狂挥剑斩下一颗头颅,那双惊恐的眼睛还在滴溜乱转,直到一颗尸体从树上滑落,砸在头上,那双眼睛才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只大胆花豹,迅速攀上树干,它向前一扑,掏了人心,大快朵颐。

    “七十五.....”云相忆觑眼:“远处的,是什么?”她的视线透过血雾密林,隐约看到黑漆漆的气影浮动。

    “九......”当她看清那影物,立刻朝着慕容狂放声警发出警告:“狂哥哥,他们背后有援军,很多很快,你快回来。”

    慕容狂眉头一挑,漠视般不退反进,加速身法,将隐在树后的幸存者斩杀殆尽,人畜无别。

    在即将到来的更大血雨前的片刻宁静中,慕容狂并指揩剑,掸去血痕。血滴不经意间滑落至他的嘴角,他侧目看向云相忆,见她急迫担忧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喜悦,忘情的笑了。

    就在这时,云相忆摆脱了束缚,她迅速施展轻功,逆风而行,撕裂空气,一跃,激进百米。

    而援军的先锋与她速度不相上下,他们轻衣裹身,披褐负剑,已经逼近慕容狂百米之内。

    人数之众,宛如黑蝇觅血,瞬间将空中地山的两路人马汇聚成一股,如同飞罩一般将慕容狂团团围住。

    兵器翻飞,光芒四射,照亮了林中鲜血活肉。

    慕容狂凭借剑气之利,判断出云相忆的位置,如雷霆般刚猛驭身。他身形一晃,一道列缺炸入黑蝇阵中,核心处的敌人瞬间溃败,血泉喷浆。

    动作之快,以至于无人能看清慕容狂如何进入阵内。

    黑蝇内圈无人幸免,中距的四处扑跌,而那外围之外的,迅速加固防线,封锁南方,切断了慕容狂的来路。

    这时,空中闪烁。

    慕容狂抬头,皱眉,怒视着头顶展起的巨大天网。

    云相忆在距离不足十五米的地方飞身而起,五毒砂剑影在空中回旋闪烁,斩断了天网半数的绳索。天网一半倾坠,可供人攀越;另一半还挂高树,其上无人,到则海阔天空。

    ‘网罗之地,既是解脱场,狂哥哥,快!’云相忆心中想。

    慕容狂心领神会,逢机立断。

    周身剑气再起,震起尸人崩空,他垫在脚下,当成登天之梯。

    看到慕容狂的动作,云相忆立即转身,锁定了一棵大树,只要登上去就能迂回与慕容狂会合。

    然而,敌阵内,防线壁裂成行,瞬间抛出数十人,他们身轻矫捷,互视一默,飞身转移阵线。

    他们一跃而起,踞高断路,切断了云相忆飞向大树的机会,而后强行压下,却收了刃。

    情况突变,云相忆此时只剩下一个选择:遁地

    五毒砂剑影环绕在她周围,她原地转身,警惕地观察四周。

    云相忆心中一念之间的杀与不杀,已经让她失去了先机。

    “姑娘.....”一名敌人刚开口,手中紧握某物。

    慕容狂在空中折返,杀出破口,他的后手以气劲抵挡群敌,前手则抛出了归鸿剑。

    归鸿剑带着怒啸声旋转飞来。

    “我们,无意......伤......你。”敌人的话音未落,他和围住云相忆的所有人,几乎同时被切断了背脉,躺仰倒地。如同花瓣盛开,露出了中间的花蕊。归鸿剑稳稳地插在地面上,傍着那蕊,震动着周围之石头,嗡嗡作响。

    刚刚说话的敌人身边,一个小瓶子滚落出来,不及看清,便已撞石爆裂。

    慕容狂的身后,人数激增,不知预备了几番人海兽潮。

    他不打算让敌人的阵线靠近云相忆一分一毫,随意捡起地上的剑,转身背对敌人。

    闲望群潮,不知畏惧。

    残刃即将交锋,忽听得远林杀声四起,声势浩大,吞没潮涌。

    一群银纹雕衣,面纱坠星的人,状如海潮浮沫,迅速推进,杀向岸边。

    原本的援军节节溃败,眨眼间横尸遍野。人潮中残余的涓涓细命,仓皇中,火速溃逃。

    “哦?这是.....”慕容狂面露诡异之笑,立刻扔了剑,转身急切。

    “藏星宫,是藏星宫的人!”敌阵中群声惊叠,乱草癫步。

    原本的阵前之人纷纷转向阵尾,试图逃离,慕容狂却视若无睹,任由他们逃走。这无疑是天赐的良机,他们怎能不抓住机会逃命。

    一时间,阵前人散成散沙,各自乱撞生路。

    林间树上,星铃碎碎,瞬目间,银丝绞网交替互扯,封锁了敌人的退路。

    慕容狂腾空望急,周身血染如烈火。他的背后,风擎裂锦,黑蝇无头还走,又被割下半臂,再斩耳鼻腰肋,场面无数,尽皆雷同。

    空中地上,烧腾的血,烹煮骨肉,上浮下滚,炼狱熔炉,残酷血腥。

    将将落地,慕容狂一把拦住云相忆的腰,拽入胸口。

    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血,急忙停下,不敢贴近,眼神中沉淀着无助犹豫,疑惑痛楚。

    云相忆重重撞入,用力环住他的腰,埋首心疼道:“我认你,狂哥哥。”

    慕容狂在云相忆头顶呼出一口热气,让她感到一阵痒意,他的发带也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她不知在她的腰后,有一双手,因着血腥而颤抖,迟迟不敢印上。

    当云相忆感觉到腰间有内力划过时,她的五毒砂剑气已迅速出手。

    听到当的一声,二人迅速离抱,机警侧目。

    只见五毒砂剑影截下了一样东西,滚落在地。

    云相忆认出,那正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瓶子。

    慕容狂阻止了云相忆上前,而后那瓶口弹出一条小飞虫,迷茫地扑光而去,片刻消融。

    正当时,杀声依旧震耳欲聋,云相忆隐约听到从树后传来的流水声。

    她仔细一看,发现距离刚才落下的小瓶子不远处,有一棵树的树干上赫然被穿透了两个洞。一个洞口圆润,正汩汩流出红色的血水;另一个洞口扁平,从中逐渐喷出如雾的血雾。

    云相忆心中早有警觉,知道树后必有埋伏之人。然而,她并没有萌生杀意,她的五毒砂剑影只是拦截了那人投掷出的‘暗器’。

    树上的圆洞,她立刻认出是慕容狂的手法——一截树枝,如同利箭一般穿过树干,直中树后潜藏者的眉心,将其牢牢钉在树干上,血液顺着树枝淌入洞中。

    而那扁平的洞口,更像是......

    云相忆指着扁洞,再次确认地问道:“此人是?”

    慕容狂抬头一眺,声音低沉地答道:“霰花郎,苏如锦。”

    苏如锦立在高树枝头俯瞰局势,凝视炼狱之景,抱臂作壁上观,竟还不忘挥挥手,照拂友人。

    ————

    天地间,总有伟力致力扬汤止沸,日未移格,风复穿林,树上终有一只鸟因静高鸣。

    地土饱尝残骸,还要在深夜呼朋唤伴,此等营养滋味,足够整个森林消化数日。

    藏星银铃,白衣裂帛。星摇树上,一人朝着苏如锦深深一点。

    这人纵身飞跃,发令道:“搜山肃杀,一个不留。”

    云相忆并不识这些人,虽然他们看起来与藏星宫的人相似,但她总觉得他们在出招收势时稍显刻意,有些不对劲。

    苏如锦轻坠而下,如同平沙落雁,云相忆跑了过去。

    “苏美人,我从未见过这些人,武功路数也不对,他们断然不是柳姐姐派来的人,你可知他们是谁?”

    苏如锦一拍她头,嘘声道:“傻丫头,出门在外切不可口无遮拦,需提防耳目。”

    云相忆一羞,老实点头。苏如锦贴耳道:“你说的没错,他们呐,是你姑母的人!”

    慕容狂擦拭归鸿,通身银月。他读出了苏如锦的唇语,平静回拢目光,送剑归鞘,显然他也知晓。

    云相忆的思绪在平息的战场上飘荡,她逐渐明白了许多事情的深层含义。

    ‘昨日落脚的树洞,在锦囊地图里厚墨标识,显然姑母早已在此处设下重子,触机便发。之所以借用藏星宫的身份,真是明智之举,一来可以不暴露楚云山庄,免于引起江湖动荡。二来,藏星宫来做这件事最合情合理。

    虽然柳姐姐尊重狂哥哥的意愿,她说不会参与其中,就断然不会派苏美人以外的人来这局中。然而,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方才那一队敌人,一旦有人逃脱,将此事张扬出去,不论对方来头如何,都会得到新的不利于藏星宫的罪证。所以,楚云山庄的人匆匆离去,杀到寸草不生,也是为了两方的万无一失。’

    思到此,云相忆想起云媚儿面对慕容狂时,态度冷硬,而在他伤重,险难时又会倾力相助。

    她有点儿懂了江湖上为人的复杂,一颗心真真假假算不得什么,一颗真心,能驾驭真假相,才可去衡量天下之秤。

    世间没有公平,而那仅有的公正,也需依循时空度势,量力而行。

    云相忆仔细将心中所想轻声告知苏如锦,换来对方坏笑着,扯住她的脸皮做了个扭曲鬼脸。

    “鬼丫头,藏星宫只能来这一次,往后的路只盼你俩都能逢凶化吉,你们快离开这里吧。”苏如锦松了手,挥袖便走。

    云相忆追上一步,道问:“苏美人,你去哪儿?”

    苏如锦推手向林,大气道:“两家事,怎能一家行,我去帮忙。”话音未落,人已半空,银星点影。

    “小心着些你的云母粉,上次我就因它认出在了你,别被他人拿捏了去!”云相忆再追一步,提醒道。

    苏如锦轻笑,邈远的甜腻声调:“云母轻身,亦可助颜。”

    声过,林叶挂糖脂,动叶如蝶。

    话说的没头没脑,云相忆停下不再追。

    慕容狂上前,站在她身边,斜眼看着她攥紧的小拳头,拇指微翘,浅浅曳尾,他眯眼去捞。

    云相忆滑得像泥鳅,跳闪半步,看了眼慕容狂泊在空中僵直不下的手,见他显得疑惑且为难。

    “你的旧伤,是不是又裂开了?”

    慕容狂举起手,黑布缠在手掌,渗出一点赤红。他伸展了几下,轻松道:“没事,上过药了。”。

    云相忆一把揪住他手腕,双手挽住他,拽拉他一起走。

    “今日啊,只许我搀着你,你啊,别想牵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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