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困不住双重醉意的人,云相忆本不擅饮酒,可是楚碧岸让她喝,她便喝。酒的味道很好,每一口都像是泡足了糖人。

    咦,酒的涩辣是跑丢了吗,跑哪里去了?云相忆因这个为酒寻涩辣之味道的缘由,磨着楚碧岸扶着她寻到夜市桥头,看人来人往,看红灯映水。

    她总算安静了一会儿,朝河里丢石头,打碎灯影磨碎水里的红辣椒,辣不就找到了。

    涩又在哪儿呢?

    桥上有一对儿男女,少男为少女别上发簪,女孩羞涩地笑嗔打他,打着打着就就被男孩儿笑箍在怀里。桥下,却有一位妙龄姑娘,躲在石后,蹲着哭了。

    姑娘哭了,眼泪就是涩吧,可是眼泪涩的来源是什么呢?云相忆知道楚碧岸也和她一起看过了前因后果,便问道:“那些,是什么?”

    楚碧岸看透全局,如实道:“那是,情。”

    “情是什么?”云相忆听闻过许多情事,却不懂要领,什么叫两情相悦,什么叫至死不离。

    楚碧岸想到情字便无意,随口答道:“情?心旁青。”

    云相忆转头看来,他名带碧字,一身蓝衣,解悟道:“哥哥就很青。”

    楚碧岸闻言推敲,将她凝住。

    云相忆伸来一双罪恶之手,捏住楚碧岸双颊,一扯。“我不疼,哥哥疼吗?”

    “有点儿,疼。”楚碧岸做好了顺从醉酒者所有行为的打算,谁让自己没护好她呢。

    “疼啊,太好了,你是真的哥哥喽!”

    云相忆双手放过他脸,顺势绕住他脖,把自己挂死在他身上,枕住他的胸口,反复撒娇道:“哥哥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呀,就算你在我眼前,我也还是,好想你呀!”

    楚碧岸摸上她头,两息并作,淡声道:“睡吧!”

    ————

    月下长巷。

    横抱最好,可是楚碧岸做不到,她就那么倔强的把自己系成个胸前袋子,双手锁住他的脖,两腿扣腰。

    这姿势还有些相熟,“妹妹,你下来,蛙兄在荷叶上等你呢。”

    “嗯~~不要,现在在大街上,又不是在楚云山庄,我有烦恼,有烦恼,才不要下来。”得,这是糊涂还是明白。

    楚碧岸将她托牢,不顾路人调言嬉笑,步子轻盈,从从容容。

    小袋子嫌弃颠簸,敲他肩不让走。

    “妹妹,天色已晚,我若还不将你送回客栈,慕容兄会扒我皮吧,今日倦了,我可不想打架。”

    “什么慕容兄,谁打你,我打死他!”

    “妹妹,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没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没哥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妹妹什么都可以有,但也不要执着着,非要有我这个哥哥。”

    “楚碧岸!”

    “啊?”

    “没有哥哥,就有楚碧岸,我......”云相忆没想出来要说什么,就又晕晕乎乎的睡了一觉。

    ————

    客栈沿街,也有迎春的灯笼,垂恋细水的柳,是良辰,成美景,可是却空无一人。

    小贩无奈收了摊,住家早早灭了灯,春夜笼冬衣,户户掩窗隔杀寒,全因客栈前那抹孤绝冷傲身影,太深沉,冷的封心冻魂,叫人胆魄皆寒。

    一个剑客能站多久,要看他等的人何时归。

    ——————

    “哥哥莫划了,都撞到星星堆了,你看,你看哈哈哈......”长默的街,由月光渡来春的神,他有两个头,一个硕大的袋子挂在胸前晃晃悠悠。

    “就到岸了,妹妹。”楚碧岸艰难跋涉。

    一双长腿快裁几下,剪开等待的自封。

    慕容狂看到来人如溺水者,挣开缠头窒息的水藻,露出精致的狼狈,求饶般笑说:“慕容兄,别来无恙呀!”

    “给我!”慕容狂强取豪夺的架势摆的足,一下手却是轻搭在烂醉者的肩,不敢动作。

    “好!”楚碧岸说给就给,两手齐放。

    云相忆向下一顿,嗯宁了一声,便伴随着小熊被夺食般的嘶嚎声叫了起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把我扔水里,啊......”

    慕容狂一愣,抬手示意继续,楚碧岸只好听命,将人再度托起。

    住户的灯燃了又熄,敢怒不敢言。

    云相忆被明暗瞬间一激,指天手舞足蹈:“哥哥,流星!”

    ————

    “怎会醉成这样,相忆怎么了?”慕容狂为楚碧岸开了房门,跟进关好。

    “一点蜂毒,需以‘毒’攻毒,酒散便散。”

    “蜂毒?日后,你别再随便带她出去。”

    楚碧岸把人抱上床榻,掰手挪腿,还是蜕不下这一层小赖皮。他索性歇歇,指尖灵光一点,嵌上窗上纸洞,照出蜜蜂破窗残留的半足。

    “在我未来时,蜂就已来了,应是有人早已在暗中设伏,等你离开。”

    知是自己疏忽在先,慕容狂心中微寒,自责道:“这蜂毒是何作用?”

    双足双手,已让楚碧岸拨出了千丝万缕的感觉,就是拨不掉。顺口答道:“无非意乱情迷,可用在妹妹身上,我看,也无甚用处。慕容兄不必忧心。”

    鬼使神差,“你离她远点!”慕容狂冲过来,推了楚碧岸一下,像要拨开他。可搞错了对象,害得人家刚卸下的一只腿又卷上腰来。

    “我也,很想离她远点......”楚碧岸苦笑,一副急等人替的表情,把慕容狂的多心击碎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人想再获自由,一人换位思考,不禁脸红了,幸好不是自己。

    楚碧岸叹了口气,由衷道:“妹妹,哥哥累了,乖,放了我好不好?”

    云相忆放开一双精明的眼,心的投影却是一派迷光魅影,她撤出一只手,又去捏楚碧岸的脸。“哥哥骗人,你脸上不红,气不喘,怎么就累了。”

    她突然并指成剑,刃指慕容狂:“他脸红,是他累了!”

    “对,我累了!”慕容狂像被戳破了某些离奇心思,奇诡想象,被她的魅态诱回了不如归的幻境,有点招架不住,赶紧逃到桌边倒茶解渴。

    他对楚碧岸倒是刮目相看了,神态还能轻松自若,眼神清明的比月还盈,天玑谷出了一个冷心冷血的云易,这位也修到了不受乐染、心如止水的境界吗?

    天上月可望不可及,可他落向人间,会映在哪处波心,得何种铅华?

    千潭千月映千心,何处深潭不移情。

    ......

    “不过......”云相忆忽然婉转,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定楚碧岸。“我现在把你放了,你以后都不许跑,不能不理我!”云相忆点他眉心,让他时时刻刻,记忆犹新。

    得了特赦,楚碧岸乐不可支地道了句好,身上担子就如石沉大海,扑通一声摔下睡了。

    怕她摔疼,楚碧岸刚要搬挪,瞧她睡颜娇憨,好似梦中闻香,来嗅深邃,便不忍吵她,遂舍了床榻,坐陪慕容狂。

    “有何打算?”楚碧岸问。

    “你呢,何故来京。”

    “是要一探龚羡之的虚实了吗?”

    “江湖人别论朝堂,你还是回吧!”慕容狂说。

    “江湖?朝堂?我来京是为这两者的背后,现在,算是解决了一半吧,还有一半,慕容兄得帮我。”

    慕容狂眼落茶叶浮沉间,杯盏亦有深浅,凝重道:“我是来寻仇的,你是来寻天下的,可你当真以为已解决的一半就是一半了?说不定,它也只是一场暴雪里的雪一片,借你自化而已。”

    楚碧岸看向他,看那胸中黑气将达极盛,不愿提及那盛极而衰,可还是如实道来:“我说的一半,是慕容兄能亲眼所见的,一半。”

    慕容狂听到这句,反而释然了,有人替古人担忧,他又何必担上死后看不见的沉重。

    “我本意是先除掉龚羡之。”慕容狂继续说道,“据我推测,他是灭门惨案中的关键人物。但还有另一件事,我并不十分清楚,不确定能否从他那里找到线索。所以,你的猜测没错,我确实想要探一探龚羡之的虚实。”

    “秋然一事?”

    “对!”慕容狂回答,“当时宫中秘产一婴,正是由家父和龚羡之一道处置,他二人似乎因此意见相左,争吵数次。龚羡之多次来我家府上,明里暗里要求家父交出一样东西,先说飞黄腾达皇恩浩荡,后言君臣见疑,祸患将至。”

    “我尚不知那东西是何物、何来历,但根据家父所说的弃婴的方位,对照云易捡到秋然的时间和地点,竟然完全一致。经我查证,当年那个孩子,正是相忆的生母。后来我行走江湖,又听闻道一些宫廷野史,说当今天子的爱女在秋然被弃后,疯癫数月,每夜梦回时,重复喊着同一句‘凤凰取水,百鸟群朝,宝图现世,天下归之’。一时之间,天下疯传‘得宝图者得天下’。”

    “但毕竟没有人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宝图也从未现世。随着那位公主离开皇宫,所有的传说又变得虚无缥缈,人们也就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妹妹她,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这些事,她都知道吗?”楚碧岸关切地问。

    “她大致知道一些,知道秋然来自宫中,至于其他,我不能断言,她也无需多扰,我便有所保留。”

    “凤凰取水,藏星宫,柳维扬;秋然,云易,妹妹;公主,宝图,疯癫。还是个弃婴,慕容兄,我这妹妹怕也是个小公主吧?”

    慕容狂摇了摇头:“是何身份不重要,我总不会拿这些虚实未定的东西去强加于她。除非证据确凿,即使我知道了真相,也会为她取舍一番,给她个最好的真相。”

    “最好的真相?慕容兄,你的仇,恐怕不是杀光所有仇家就能了的,好消息是,你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坏消息是,龚羡之可能仅是一个棋子,而背后的执棋者......不是你轻易能够撼动的。”

    慕容狂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无论如何,探了再说。至于你说的那一半,我帮你。”

    楚碧岸忽然觉得,慕容狂这么多年营造出来的杀名、杀意,都像是他随手披来的繁饰,事到临头,竟随意取舍了。他的心虽被黑气笼罩,却光明犹在。

    翻了翻袖口,翻出一个绢帕包袱,亏得楚碧岸藏得深,才没让云相忆磨丢了去。

    她将包裹推给慕容狂:“有人托顺六找人将此物交到你手上,辗转到了我这里,幸不辱命。”

    没作多想:“何人?”慕容狂一掀绢帕,怔了片刻。

    “缺月楼楼主,厉圣华。”楚碧岸瞄到一瓶伤药,一枚玉佩,上刻一字。又想起顺六,念恩,欢儿的眉飞色舞,越描越黑,替着他们半开玩笑,探头来问:“慕容兄,莫非是嫂夫人?”

    慕容狂手一抖,连忙扔了,玉佩枕上了绢帕,拨出下角红豆一颗,粗乱针脚。

    慌乱间小瓶滚滚,滑到桌角,险些滑落。慕容狂回手按住,摆正,正色道:“我这种人,不提这个。”

    “对不住......”

    ————

    逛在春朝日尾,深夜静巷。楚碧岸回望客栈云相忆房间内,烛火彤燃,门外,那柄黑衣银剑准备守镇彻夜。

    他想起桥上喜笑桥下泪,似乎与那三人有点儿雷同?假设慕容狂康健无忧,应了厉圣华,妹妹会哭吗?或者,换一个可能,慕容狂和妹妹......

    偶获神走,他脚下一滑,竟踩中一洼小坑,聚水泥湿。经他一踩,映在小坑里平静的水月,晃晃荡荡,裂了聚,聚了裂,一会儿一,一会儿万,将他的心也惹乱了,“还真难解!”

    “少庄主!”一路藏在暗处的楚云山庄弟子,飞檐落地,将他扶住。闻着他一身酒气,质问道:“喝酒了?”

    “没有啊,妹妹喝的。”

    “还不如你喝呢!”叫来几人,一起架住一脸茫然的楚碧岸。

    “少庄主,快跟我们回去,你现在这么逛,不安全。”

    “怎会?”

    弟子看他一身如清莲被亵的衣上褶皱,一声叹息,恨恨道:“怕花把您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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