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枝拓月纵横深,星罗棋布,夜送黑子驰骋行。

    慕容狂缓步而来的时候,楚碧岸便派人将茶换酒。

    慕容狂汗渍还未干透,应是趁夜加练了一遍剑法。待他落座,又成了四人伴四影,影如旧,人,各有况味。

    “狂兄,此酒独特,对你身体大有裨益,日后你便不时饮些吧!”楚碧岸将酒往慕容狂那方一推,客人道了一句别来无恙,拿起酒杯直接饮下,算是道了护心莲的谢。

    云相忆见楚碧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还移到唇边......按住他手腕,纳闷道:“你喝酒?”

    “一半酒一半药。”云相忆手很轻,不妨碍他陪酒一杯。

    “你吃药?”云相忆向他讨来酒杯,在鼻间闻了闻,清清淡淡,独是酒水味。

    “无恙啊。”楚碧岸温言笑索其杯,云相忆不仅不给,还续上这杯自己也尝了尝,酒一入喉,清凉茅塞开。“嗯嗯,好喝!”

    苏如锦双眼微微一眯,淡淡训诫道:“小丫头,你自己有杯。”

    “哦,对不起!”云相忆幡然醒悟,忙把自己未动的新杯子给了楚碧岸,用过的留下。

    “苏美人,不信你也尝尝,真的很独特。”楚碧岸将杯子悄悄换走了。

    苏如锦幽幽地看着明暗处的两人,拎过酒壶,倒了一杯,邀了邀月,小酌变连饮,数口下肚,神清气爽道:“稀奇稀奇,似将阴阳二气粘在一处,脉行其中刚柔共济。”

    “此乃......”楚碧岸想介绍一二。

    “别别,别打断我,我好像来了灵感,唉?什么来着?我想将来某日,定能想出来。哎,小狐狸,你喝这酒,是因为刚才没疯够,要借酒发酒疯吗?”苏如锦一脸坏笑,盯住楚碧岸的眼。

    “此酒不醉人,还能......解郁。”楚碧岸一顿一斟酌。

    “哦?解欲?哪两个字啊?”苏如锦刨根问底。

    “真的吗,彼岸哥哥,喝多少都不会醉吗?”天降奇兵。

    楚碧岸移目云相忆,上下两眼,眸中光彩斐然,轻声道:“想醉便会醉。”

    说也奇怪,慕容狂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倒不是他有意忍下,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与乐景格格不入了。他在想,一席话要如何说。

    而那三人,也都在等他开口。

    “楚碧岸,请你帮我一个忙。”慕容狂郑重其辞,一杯敬上。

    “请讲。”楚碧岸抬手要去设下结界。

    “慢着,我内急,等会回来再说。”苏如锦敲断节奏,立起离席。

    慕容狂与他互视,彼此授意,嗯了一声。

    “何必这么麻烦。”楚碧岸瞄着杯影,瞥到院中各处。

    “你啊,省些力气帮我家小狂狂,其他的事我来。”苏如锦哼着小曲儿,晃悠悠到了墙角,忽然迅如列缺,闪影既离。

    “狂哥哥。”

    “嗯?”

    “秋风渐凉,入夜就不要练剑了。”

    “好。”

    少顷,浪蜂采够了花蜜,抖抖身上花粉,摆摆他的纤腰,化人坐下了。

    “舒坦了,来,续上续上。”苏如锦为令官。

    “帮我寻条路,能让萧霁人不知鬼不觉,入京。”慕容狂开口。

    “确定,选中了他?”楚碧岸落杯若点棋。

    “是,我愿天下皆如北地。”

    “我观萧霁此人,若不逢国祸殃民之事,毕生都不会南进。他德治封地,道愚民心,是个顺天履地之人。宝图能给他带去的,先是一个得此图者得天下的传言,如顶上剑悬。再来,你亦知此图来路至邪,传言真假,图旨好坏皆不论,你见世上能有几人能将逆境返用得顺,经凄凉悲苦而悟得喜乐同味?他是个难得的人,你如何保证,将此不定之图交给他,既让他不入歧途而得天下,也让他不犯险难,事后所思所想皆自由?”

    慕容狂点了点头,说:“我想不到你这样深,但我知道,他是完成家父所愿的不二人选。其实,还有一人,就是你。可是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会要它的吧。所以,我只管把图交给想给的人,在我死之前尽量为他铺平道路,至于以后,对他牵制也好,保护也罢,甚或造势,推波助澜,取信于人......我觉得将此事交给你最为稳妥。”

    “你信得此图必得天下?”楚碧岸问

    “我信天下当归萧霁。”

    “好,你既这样想,路的事我帮你。另外一件,机缘未到,恕天玑谷不插手此事。”

    “这,谢谢,可......”慕容狂皱了皱眉,看向了苏如锦。

    苏如锦不停摆手,惶恐道:“我不行,别忘了我是魔头,咱们藏星宫都是魔头,取信于天下人,咱们……不行不行。”

    “谁说藏星宫的都不行,要是加上楚云山庄呢?”楚碧岸视线落在云相忆身上,反复思量,思而后定。

    云相忆将自己一指,怔愣道:“我?”

    “有点儿意思,咱们相忆这家世,算得上是亦正亦邪,还跟那啥沾亲带故的。可要让她去应对此事,要以何种身份,又要如何做呢?”苏如锦计苗待燃。

    慕容狂觉有些道理,还在料理头绪,并未表态。

    “按照狂兄的构想,真要做的时候,也会是在数年之后。那时......重点还不在萧霁身上,而是在将宝图拿出皇城的狂兄这边,等到宝图传说再次天下径走,狂兄便是那传说之耀,谁曾离你最近谁就最可信。这样一来,只需让相忆跟你扯上雷打不动的关系,外加她正邪两道甚至是.....的身份,到时,难的是让人不执迷其中,而不是,不信。”

    “哪种关系?”苏如锦隐约猜到一些可能,但不会达到让他叹为观止的程度吧,许是当众拜个把子,昭告个天下之类的。

    “爱侣!”楚碧岸干脆俐落。

    一语落地,震动三处雷霆。

    咣当,咔嚓!

    “不行!”慕容狂。

    “妙啊!”苏如锦。

    “我行!”云相忆。

    三声霹雳,同炸夜空。

    “你行什么行,不行,我怕你以后......”慕容狂担心起云相忆的未来和她的名声。

    “不怕。”楚碧岸一展胸襟。

    “对,我胆子大,我不怕。”云相忆理解的不能不算重点之一,吧?

    慕容狂忿然作色,拍案而起:“给我闭嘴!”。

    云相忆不甘示弱,捉袖赤膊抱胸:“打不服你?”

    ‘欧呦,这俩要干架啦,多年未见呀,好期待!等一下,太遗憾了,我还是拉一下吧!’苏如锦心想。

    “两个宝贝呀,使不得,有只小狐狸在旁边看着呢,这要是真打起来,你们要是掉了肉,他可是一叼一个准。顾全大局,顾全大局。”苏如锦按坐了犟骨头慕容狂,不是这句话,而是他的一句耳语。

    “狂,你愿意给你父亲记挂的子民一个未来,你就不能给自己一场美梦得偿吗?镜花水月,也是月,何况相忆是真的,愿意,为你演。”

    慕容狂先是一阵惊讶,他自觉自己掩饰的很好,即便以前嘴上赌气说过,在他看来也是无人信的。苏如锦,到底是个烦人的妖孽。既然相忆是要演,那么就演演好了,就当不是为她,是为......那个有她在的未来吧。

    思毕,慕容狂趾高气昂挑衅云相忆,嗔笑道:“行,那咱们就好好演!”

    ‘荒唐人间,多荒唐戏码,我,爱这戏末。’

    “谁怕谁呀,来,现在就演!”云相忆跃身过桌,好心地挽住慕容狂的胳膊。扭头看向苏如锦,“怎么样,像不像?”

    苏如锦拍拍手,竖起拇赞扬道:“云丫头真孝顺,我看隔壁李二花也是这么搀他那年芳八十岁的爷爷滴!”

    慕容狂无风无浪,无语,无奈。

    云相忆虚心求教,奈何于这爱侣之道未学寸招半式,叹息道:“啊,挺难呀!”

    “来。”楚碧岸绕到她身侧,将她胳膊一拉,拉人至于胸前。

    “应是......”将她腰身一带,拉近半步。

    云相忆心跳如鼓,都敲到了楚碧岸心上。他呼了一口气,再镇定道:“伸臂”。

    云相忆听话,做起飞状。

    “抱我......”他说话没底气了。

    “你说什么?”云相忆不是没听清,而是她发觉她很想,可是他声音太小,让她也胆小不敢了。

    “抱我。”这声够大。

    他怀里的人劲儿也够大,还真是她抱他,拉近于她。云相忆躲在另外两人视线之外,双颊红晕,抬头吐舌。

    少女怀抱住了她的春。

    别,别传染了我。楚碧岸把云相忆的头按埋在胸口,更暧昧了。

    他觉得很妥当,神色不动,谈笑自如,看向苏如锦和慕容狂,“应是.....这样?”

    ‘好白菜......嘿,算了……’苏如锦鼓手鼓脚掌,拉长了声调:“演,得,好。”

    慕容狂乜斜着眼睛,看向楚碧岸,不是敌意,是些别的。

    楚碧岸的心里急需有人扬汤止沸,可他还在给慕容狂喂下定心丸,表面如了尘老僧,口吐铿锵二字经:“不怕。”

    慕容狂轻蔑笑看他,心骂一句‘他妈的!’

    太热了,太热了,脸皮烤肉了!云相忆无颜以对众生了,如何是好啊!

    ‘釜底抽薪,对,釜底抽薪,另寻明主替我遮掩。’

    “我学会了!”云相忆推开楚碧岸,趁人眼目还没追上她的脸,迅速抱住慕容狂,把脸藏起来。

    “你起开!”慕容狂被她偷袭,躲闪不及,这又扒拉不走,大喝一声。

    “嗯~不行,不行,你得借我练习练习。”娇声赖语。

    “楚碧岸,你把她给我弄走。”慕容狂大叫。

    “我徒儿,勤奋!”神色自若。

    慕容狂觉得这场景仿佛忽然回到数年前的藏星宫,那时云相忆总是这样抱着他。

    他轻轻抱她,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附在她耳边学她当年的口吻:“相忆,做噩梦了吗?”

    云相忆身子缩了缩,也想起了当年,将他抱紧,又心疼了,反复复述那时的话:“狂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了,我让你陪,你放了我吧!”慕容狂说。

    云相忆脸颊上的红,变成了眼眶上的,他她一想到他的年纪,心中揪痛:‘我快要,抓不住他了吗?......但愿姑母和护心莲,哎,不管长短,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云相忆以撒泼耍赖掩饰一份心动,一份心疼,她的心儿飞,飞了又碎,最后只好尽尽孝,把修罗殿八百岁的霰花郎搀扶走了。

    路上,云相忆看见草丛中有血渗出。

    苏如锦冷眼旁观,哦了一声:“那花渴了,我就给它喂了个小耳朵。”

    “收拾干净,不送你了!”云相忆也不尊老了,甩袖子就走。

    ‘一心分两半,谁让你非要弄个三瓣嘴,跟我出来了。’苏如锦摇头暗叹。

    ……

    相忆竟然走了,剩下的两人互敬一杯,慕容狂起身告辞,楚碧岸不敢耽搁,紧跟其后。

    慕容狂回头:“你不留下?”

    “今夜酒喝多了。”楚碧岸说。

    “你不是说不会醉吗?”

    “......”

    “楚碧岸,有一事,你对我实话实说。我,还有多久?”

    “滴血之前,尚且能计数。现在......我娘之前之术,怕已无用。而那护心莲......我尽量......最多,一年。另外,还是那句话,不要轻易碰图。”

    “太久了......”慕容狂叹了一口气。

    “......”

    “谢谢!”他说。

    “......谢谢。”楚碧岸看向院外那道归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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