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纪柔远居住的青波馆在原著里被描写过无数次(为了水文),柳频云走了两步,就发现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想到绿笛昨天也没有催促她的意思,她索性在青波馆逛了逛。
青波馆处在整个迟园的正中央,临湖建造,冬日里总是略显清寒,此刻正是清晨,湖面泛着淡淡白雾,隐约有水光折跃。柳频云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青波馆的范围,她站在湖石上遥望着对面掩藏在古树中的轩馆,心想若是从这里游过去,不知会不会比走过去快些。
她正发着呆,不远处传来人声,似乎正朝这边靠近,柳频云可不想被人发现她在青波馆胡乱闲逛,连忙朝水边芦苇高的地方藏去,刚刚藏好,那正聊着天的人也走到近前了,连带着朦胧的交谈声被风送来。
“……我娘就是那样的,等我爹回来,他一定……”
后面几个字听不太清,但听声音,竟很像是纪柔远?柳频云悄悄拨开一线芦苇,只见一个提着钓竿的素衣小女孩儿正缓步路过,正是昨日见过的女主纪柔远,她身后还跟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秋衫!她们友谊发展得这么迅速么?
那两人很快就走过去了,留下柳频云一个人躲在草丛里百思不得其解。
走回青波馆时,丫鬟们正在吃饭,见着她来,绿笛笑着招手:“给你留了,过来吃吧。”
柳频云接过饭菜,默默坐在绿笛身边吃了起来,也幸好,她被打的是左臂,不影响吃饭。
吃着吃着,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绿笛姐姐,我还是云儿么?”
绿笛正挑着肉丝,闻言扑哧一笑:“你当然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她埋头吃饭,心里七上八下,也说不清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别人。
比起一大早就跟着纪柔远出去钓鱼的秋衫,柳频云简直是无所事事,绿笛教她的那些端茶倒水的规矩也没什么好学的,可以说越学她心情越差。学了两三天近身侍候的规矩后,柳频云手上的伤痂没了感觉,她学得更快,态度也更消极了。
这会儿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柳频云有些心不在焉,绿笛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拿来当教具的衣裳。
“先教这些吧,你也是无辜挨了打,也该多歇歇的,”她转身去给自己倒茶,轻声道,“虽然挨了打,可说起来,你运气也算好的,听说和你一同进府的那几个,进府第二日就已分了差事,大清早就起来干活了。”
她劝柳频云要惜福,柳频云也明白这是肺腑之言,虽然绿笛背着身看不见,她也勉强笑了一下。
两人一站一坐,外头忽然热闹起来,柳频云恰好坐在窗前明亮处,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施施然走进馆来。
柳频云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小丫鬟们围上去,与那少年熟稔地谈笑着。绿笛端着茶杯走到窗前,一看就惊了:“他怎么来了?”她放下茶杯匆匆走出去,很快,绿笛也出现在窗框划定的范围内。
“公子何时过来的?姑娘又钓鱼去了,没在房里呢。”
不多时,绿笛又匆匆进房来,柳频云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绿笛不期然与她对上眼,不知为何,她忽地笑了:“是了,你不认识他。那是我们姑娘的堂哥,单名禛。他是三房的公子,说来如今小辈里也只有他一个男孩儿……”
这种故事背景柳频云还记得很清楚,纪府上一辈是三兄弟,老大家先不提,纪柔远是老二家的独女,三房则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自然是纪禛,女儿名叫柔安,比柔远大了三岁。今日纪禛过来,就是带了三夫人的邀请,请在迟园的二夫人和柔远过府里去。
她絮絮地说完,让柳频云把方才拿出来的衣裳都收拾好,她现在要去找纪柔远回来,等人都齐了就一起走。
柳频云吃惊:“我也要去么?”
绿笛瞪她:“你怎么不去?”
去不去倒无所谓,只是……出个门带三个丫鬟,不觉得有点多么?
她这样想着,然而真要走时,秋衫却不见了踪影。
迟园两位主人正朝停在二门边的轿子走来,跟着纪禛过来的两个小厮也静静候在一边,一大一小,大的那个约莫十五六岁,面目秀雅,只左眉断了一道,莫名有些戾气。
柳频云好奇地看向那少年,心道,这人应该就是庞问卿了。
庞问卿是纪禛南下时从路边救下来的,他的身世是这乱世最常见的那种,不过比起普通人——比如柳频云本人这种——他有个格外突出的优势:书读得很好。纪禛年纪虽小,也有惜才之心,就让庞问卿做他的书童。好些年之后,庞问卿上了一道弹劾折子,把男二从行在弹到了州县,让主角们的感情线前进了一大步。
柳频云对这种纯助攻角色很有好感,不由多看了几眼,忽然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绿笛道:“云儿,走了。”她答应一声,忽然福至心灵,向前侧瞥去,然而那里只有沈夫人和两个丫鬟,沈夫人正弯腰上轿,两个丫鬟一人扶着她,一人垂首侍立,没人看这边。
她微感奇怪,以为是错觉,便也没太在意,绿笛扶着纪柔远上了轿,忽然回头皱眉盯她:“公子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柳频云一怔,回头一看,纪禛骑在马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柳频云方才是听见人说话了,可并不知道那是对她说的。纪禛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她张张口,却想不起方才到底听见了什么。
轿帘忽的一撩开,一张小脸探了出来:“哥哥,她听不懂丰州话的。”绿笛道:“公子方才问你手怎么了。”
她严厉地逼视着,柳频云只好垂首作怯怯状,低声道:“不小心跌了一跤。”
纪禛道:“她是你从京城带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他这句话用的官话,显然也不是说给柳频云听,纪柔远道:“不是啊,她叫云儿,是新来的。”
两人说话间,绿笛已拽着柳频云向小轿另一侧走去,好让纪禛驱马离轿子更近,方便他们兄妹说话。一绕过去,绿笛紧绷的神色立刻消失了,她瞅着柳频云,叹道:“看来你还是该学学丰州话,不然人家是夸是骂也不知道。”
柳频云不答话,只默默走着,绿笛看她这呆样,越发叹气,也不理她了。
比起迟园来,纪府更靠近丰州城中心,战场上的节节败退没太影响这远在南方的城池,这正月间依旧游人如织,花灯满市,若忽略时不时托着大宗行李路过的太平车,和车边车上走着坐着的疲惫路人,这和太平年间任何一个正月没有任何区别。
行至纪府,众人各自下轿下马,绿笛又打起精神,低声介绍起纪府中人来。原来今日三夫人请迟园母女过来,是因纪二爷一位知交好友携着家眷入行在了,这位好友姓楚,刚在行在安顿好,便满城打听纪家二爷现在何处,帖子递到纪府来,三夫人便立刻派人去了迟园。今日一聚,便是请的这位大人及其家眷,当然,为了席上不太清冷,三夫人还请了沈夫人在行在的一位堂弟及家眷。
因纪家大爷一家三口刚于四月前殉国,宴席上多是素菜,不过这个时节,谁家没死几个人?因此一席吃下来,那些荤菜竟无人去动。
饭吃完,楚大人去给纪家大爷上香,夫人坐着聊天,孩子们被送到庭院中去玩耍,柳频云也被绿笛压着去了廊下。
这个时候,主角团三人还在度过快乐童年,为虐身虐心的剧情埋伏笔——没错,男主楚瞻,男二沈集宁都来了,这此宴席,是这三个人第一次聚首。
这三个人在一起必有小事故,果然,柳频云还没开始感叹,那厢纪柔远就向她招手了:“云儿,你快过来。”
说实话,柳频云这会儿真不想过去。纪柔远叫她,并不是真的缺玩伴,而是沈集宁对她这个表妹好奇,总想说话,可他自小长在丰州,官话说得不好,纪柔远听不太懂,举止间难免有些敷衍,沈集宁却是个一定要叫人听他说话的,两下来便不太愉快。
柳频云一点也不想掺和进他们这里面,可绿笛已经在催她了:“去玩儿吧。小心些,你手还伤着。”
纪柔远年纪最小,正强令在场的所有人陪她玩家家酒,纪家兄妹自然娇惯小妹妹,另外两位客人也无法排除在外。
他们扮的是此地很有名的志怪故事,讲的是一个邪魔外道因觊觎一个能够延寿千年、起死回生的法宝,便施计将法宝骗走,那法宝主人就挂出悬赏,谁能取回法宝,就将法宝赠与谁,并加赠一批金银财宝,豪赏之下,便纠集了一批奇人异士,争夺过程异常惨烈,法宝主人也不能幸免,命悬一线之际,队伍中仅剩的书生与侠士终于将反派正法,取回了法宝,他们回到法宝主人的府邸,却发现这里不复雕梁画栋,原来那法宝主人是只妖精,家中并无一丝财物,就在这时,法宝主人回光返照,睁眼见他们拿着法宝,大喜呼唤:“吾命未绝!快快将宝物予我服下!”。
原篇在这里便戛然而止,关于法宝的归属,主人的存亡,读者们各有看法,用柳频云的话来说,就是衍生很多,爱怎么编怎么编。但衍生太多,就容易打架。
比方说此时此刻,书生沈集宁和侠士楚瞻就在争论。
不过他们争论的并不是法宝的归属,而是争论那主人是不是在骗人。
楚瞻不愿意救法宝主人,沈集宁则认为应该在给他喂法宝之前捅他一刀。原本都是陪着年纪最小的纪柔远过家家,但因两个人从小听父母讲的版本不同,从一开始设想的便不一样,究竟说来年纪都不大,气氛便隐隐不洽起来。
柳频云被召唤过去,主要是因为扮演法宝主人的纪柔远不耐烦了:“再这样下去,我已经没啦!”
白色小木偶塞进手里,纪柔远道:“云儿你说要不要给我喂法宝,”
沈集宁不快道:“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纪柔远立刻道:“这个木偶代表观音,志怪故事里所有人都得听观音的。”
忽然飞升的柳频云道:“当然要救啦。”
“为什么?”这是坐在她正对面的纪柔安问的。顺便一提,纪柔安扮演的是死得最早的力士。
纪柔远阻道:“姐姐你早就下台了,不能说话了。”
纪柔安笑了一下,又靠回椅背,仍旧盯着柳频云,柳频云则毫无压力地道:“我当然要保护姑娘啦。”
很狗腿吧?但也足够置身事外,她可不想掺和主角三人团的事,这样回答最好了。
楚瞻皱了下眉,没说话;沈集宁则暗藏喜色,对‘观音大士’的微妙敌意立刻转为友好,他向楚瞻道:“望借得宝刀一用。”
戏演完了,纪柔远把自己的小偶推到在地又扶起来。
一直恪守规则的纪禛冷不丁出声:“然后呢?”
坏人死了,宝物没了,原先答应好的金银财宝也是梦幻泡影,甚至为此倒了一地的木偶,在这种情形下,侠士和书生会怎么对待宝物主人呢?
沈集宁忙说了句话,柳频云听不懂,不过也能猜到他大概会说些什么,比如说‘纪大哥你已经死了不能再说话了’之类的。
纪柔远似乎也在考虑这件事,但最终,她摇摇头,捡起侠士的宝刀——一根小树枝——往木偶脖子一横:“我罪孽深重,决定自刎谢罪,就这样大结局吧!”
这结局虽然莫名其妙,让柳频云暗呼ooc,但无论如何,宝物没了,连泄愤的对象也没了,故事只好大结局了。纪柔安命丫鬟们收了木偶,说了这么久的话,众人各自散开去喝茶,柳频云也想悄悄溜走,不想纪柔远一把拉住她:“云儿,你方才真想选书生那边么?”
柳频云讪笑一下,纪柔远见她这样呆,好像也有点不开心,不自觉瞥了眼沈集宁的背影:“算了。你会踢毽子么?陪我踢毽子吧。”
她拉上纪柔安,又命丫鬟们去找毽子来,柳频云原本在安静站着,忽然感觉余光中有什么在快速移动,她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游廊上,一个丫鬟匆匆跑过,直接进了宾主所在的正厅。
柳频云望着昏暗的正厅,不知为何,觉得手臂有些凉。纪柔安什么都没发觉,还握着纪柔安的手絮絮叨叨地关心:“姐姐,你手好凉啊。”
与此同时,正厅中,纪家的主人们都走了出来,沈夫人走在最前面,她一开口,是种克制的语调:“柔远,过来……”
柳频云没有跟上去,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因为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寻找呼唤他们的亲眷,或震惊,或惋惜,或不安,最后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汇聚向正茫然地听着沈夫人说话的纪柔远。
纪二爷在来行在的路上病逝了,他唯一的女儿,以后会怎么样呢?
青波馆处在整个迟园的正中央,临湖建造,冬日里总是略显清寒,此刻正是清晨,湖面泛着淡淡白雾,隐约有水光折跃。柳频云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青波馆的范围,她站在湖石上遥望着对面掩藏在古树中的轩馆,心想若是从这里游过去,不知会不会比走过去快些。
她正发着呆,不远处传来人声,似乎正朝这边靠近,柳频云可不想被人发现她在青波馆胡乱闲逛,连忙朝水边芦苇高的地方藏去,刚刚藏好,那正聊着天的人也走到近前了,连带着朦胧的交谈声被风送来。
“……我娘就是那样的,等我爹回来,他一定……”
后面几个字听不太清,但听声音,竟很像是纪柔远?柳频云悄悄拨开一线芦苇,只见一个提着钓竿的素衣小女孩儿正缓步路过,正是昨日见过的女主纪柔远,她身后还跟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秋衫!她们友谊发展得这么迅速么?
那两人很快就走过去了,留下柳频云一个人躲在草丛里百思不得其解。
走回青波馆时,丫鬟们正在吃饭,见着她来,绿笛笑着招手:“给你留了,过来吃吧。”
柳频云接过饭菜,默默坐在绿笛身边吃了起来,也幸好,她被打的是左臂,不影响吃饭。
吃着吃着,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绿笛姐姐,我还是云儿么?”
绿笛正挑着肉丝,闻言扑哧一笑:“你当然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她埋头吃饭,心里七上八下,也说不清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别人。
比起一大早就跟着纪柔远出去钓鱼的秋衫,柳频云简直是无所事事,绿笛教她的那些端茶倒水的规矩也没什么好学的,可以说越学她心情越差。学了两三天近身侍候的规矩后,柳频云手上的伤痂没了感觉,她学得更快,态度也更消极了。
这会儿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柳频云有些心不在焉,绿笛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拿来当教具的衣裳。
“先教这些吧,你也是无辜挨了打,也该多歇歇的,”她转身去给自己倒茶,轻声道,“虽然挨了打,可说起来,你运气也算好的,听说和你一同进府的那几个,进府第二日就已分了差事,大清早就起来干活了。”
她劝柳频云要惜福,柳频云也明白这是肺腑之言,虽然绿笛背着身看不见,她也勉强笑了一下。
两人一站一坐,外头忽然热闹起来,柳频云恰好坐在窗前明亮处,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施施然走进馆来。
柳频云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小丫鬟们围上去,与那少年熟稔地谈笑着。绿笛端着茶杯走到窗前,一看就惊了:“他怎么来了?”她放下茶杯匆匆走出去,很快,绿笛也出现在窗框划定的范围内。
“公子何时过来的?姑娘又钓鱼去了,没在房里呢。”
不多时,绿笛又匆匆进房来,柳频云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绿笛不期然与她对上眼,不知为何,她忽地笑了:“是了,你不认识他。那是我们姑娘的堂哥,单名禛。他是三房的公子,说来如今小辈里也只有他一个男孩儿……”
这种故事背景柳频云还记得很清楚,纪府上一辈是三兄弟,老大家先不提,纪柔远是老二家的独女,三房则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自然是纪禛,女儿名叫柔安,比柔远大了三岁。今日纪禛过来,就是带了三夫人的邀请,请在迟园的二夫人和柔远过府里去。
她絮絮地说完,让柳频云把方才拿出来的衣裳都收拾好,她现在要去找纪柔远回来,等人都齐了就一起走。
柳频云吃惊:“我也要去么?”
绿笛瞪她:“你怎么不去?”
去不去倒无所谓,只是……出个门带三个丫鬟,不觉得有点多么?
她这样想着,然而真要走时,秋衫却不见了踪影。
迟园两位主人正朝停在二门边的轿子走来,跟着纪禛过来的两个小厮也静静候在一边,一大一小,大的那个约莫十五六岁,面目秀雅,只左眉断了一道,莫名有些戾气。
柳频云好奇地看向那少年,心道,这人应该就是庞问卿了。
庞问卿是纪禛南下时从路边救下来的,他的身世是这乱世最常见的那种,不过比起普通人——比如柳频云本人这种——他有个格外突出的优势:书读得很好。纪禛年纪虽小,也有惜才之心,就让庞问卿做他的书童。好些年之后,庞问卿上了一道弹劾折子,把男二从行在弹到了州县,让主角们的感情线前进了一大步。
柳频云对这种纯助攻角色很有好感,不由多看了几眼,忽然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绿笛道:“云儿,走了。”她答应一声,忽然福至心灵,向前侧瞥去,然而那里只有沈夫人和两个丫鬟,沈夫人正弯腰上轿,两个丫鬟一人扶着她,一人垂首侍立,没人看这边。
她微感奇怪,以为是错觉,便也没太在意,绿笛扶着纪柔远上了轿,忽然回头皱眉盯她:“公子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柳频云一怔,回头一看,纪禛骑在马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柳频云方才是听见人说话了,可并不知道那是对她说的。纪禛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她张张口,却想不起方才到底听见了什么。
轿帘忽的一撩开,一张小脸探了出来:“哥哥,她听不懂丰州话的。”绿笛道:“公子方才问你手怎么了。”
她严厉地逼视着,柳频云只好垂首作怯怯状,低声道:“不小心跌了一跤。”
纪禛道:“她是你从京城带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他这句话用的官话,显然也不是说给柳频云听,纪柔远道:“不是啊,她叫云儿,是新来的。”
两人说话间,绿笛已拽着柳频云向小轿另一侧走去,好让纪禛驱马离轿子更近,方便他们兄妹说话。一绕过去,绿笛紧绷的神色立刻消失了,她瞅着柳频云,叹道:“看来你还是该学学丰州话,不然人家是夸是骂也不知道。”
柳频云不答话,只默默走着,绿笛看她这呆样,越发叹气,也不理她了。
比起迟园来,纪府更靠近丰州城中心,战场上的节节败退没太影响这远在南方的城池,这正月间依旧游人如织,花灯满市,若忽略时不时托着大宗行李路过的太平车,和车边车上走着坐着的疲惫路人,这和太平年间任何一个正月没有任何区别。
行至纪府,众人各自下轿下马,绿笛又打起精神,低声介绍起纪府中人来。原来今日三夫人请迟园母女过来,是因纪二爷一位知交好友携着家眷入行在了,这位好友姓楚,刚在行在安顿好,便满城打听纪家二爷现在何处,帖子递到纪府来,三夫人便立刻派人去了迟园。今日一聚,便是请的这位大人及其家眷,当然,为了席上不太清冷,三夫人还请了沈夫人在行在的一位堂弟及家眷。
因纪家大爷一家三口刚于四月前殉国,宴席上多是素菜,不过这个时节,谁家没死几个人?因此一席吃下来,那些荤菜竟无人去动。
饭吃完,楚大人去给纪家大爷上香,夫人坐着聊天,孩子们被送到庭院中去玩耍,柳频云也被绿笛压着去了廊下。
这个时候,主角团三人还在度过快乐童年,为虐身虐心的剧情埋伏笔——没错,男主楚瞻,男二沈集宁都来了,这此宴席,是这三个人第一次聚首。
这三个人在一起必有小事故,果然,柳频云还没开始感叹,那厢纪柔远就向她招手了:“云儿,你快过来。”
说实话,柳频云这会儿真不想过去。纪柔远叫她,并不是真的缺玩伴,而是沈集宁对她这个表妹好奇,总想说话,可他自小长在丰州,官话说得不好,纪柔远听不太懂,举止间难免有些敷衍,沈集宁却是个一定要叫人听他说话的,两下来便不太愉快。
柳频云一点也不想掺和进他们这里面,可绿笛已经在催她了:“去玩儿吧。小心些,你手还伤着。”
纪柔远年纪最小,正强令在场的所有人陪她玩家家酒,纪家兄妹自然娇惯小妹妹,另外两位客人也无法排除在外。
他们扮的是此地很有名的志怪故事,讲的是一个邪魔外道因觊觎一个能够延寿千年、起死回生的法宝,便施计将法宝骗走,那法宝主人就挂出悬赏,谁能取回法宝,就将法宝赠与谁,并加赠一批金银财宝,豪赏之下,便纠集了一批奇人异士,争夺过程异常惨烈,法宝主人也不能幸免,命悬一线之际,队伍中仅剩的书生与侠士终于将反派正法,取回了法宝,他们回到法宝主人的府邸,却发现这里不复雕梁画栋,原来那法宝主人是只妖精,家中并无一丝财物,就在这时,法宝主人回光返照,睁眼见他们拿着法宝,大喜呼唤:“吾命未绝!快快将宝物予我服下!”。
原篇在这里便戛然而止,关于法宝的归属,主人的存亡,读者们各有看法,用柳频云的话来说,就是衍生很多,爱怎么编怎么编。但衍生太多,就容易打架。
比方说此时此刻,书生沈集宁和侠士楚瞻就在争论。
不过他们争论的并不是法宝的归属,而是争论那主人是不是在骗人。
楚瞻不愿意救法宝主人,沈集宁则认为应该在给他喂法宝之前捅他一刀。原本都是陪着年纪最小的纪柔远过家家,但因两个人从小听父母讲的版本不同,从一开始设想的便不一样,究竟说来年纪都不大,气氛便隐隐不洽起来。
柳频云被召唤过去,主要是因为扮演法宝主人的纪柔远不耐烦了:“再这样下去,我已经没啦!”
白色小木偶塞进手里,纪柔远道:“云儿你说要不要给我喂法宝,”
沈集宁不快道:“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纪柔远立刻道:“这个木偶代表观音,志怪故事里所有人都得听观音的。”
忽然飞升的柳频云道:“当然要救啦。”
“为什么?”这是坐在她正对面的纪柔安问的。顺便一提,纪柔安扮演的是死得最早的力士。
纪柔远阻道:“姐姐你早就下台了,不能说话了。”
纪柔安笑了一下,又靠回椅背,仍旧盯着柳频云,柳频云则毫无压力地道:“我当然要保护姑娘啦。”
很狗腿吧?但也足够置身事外,她可不想掺和主角三人团的事,这样回答最好了。
楚瞻皱了下眉,没说话;沈集宁则暗藏喜色,对‘观音大士’的微妙敌意立刻转为友好,他向楚瞻道:“望借得宝刀一用。”
戏演完了,纪柔远把自己的小偶推到在地又扶起来。
一直恪守规则的纪禛冷不丁出声:“然后呢?”
坏人死了,宝物没了,原先答应好的金银财宝也是梦幻泡影,甚至为此倒了一地的木偶,在这种情形下,侠士和书生会怎么对待宝物主人呢?
沈集宁忙说了句话,柳频云听不懂,不过也能猜到他大概会说些什么,比如说‘纪大哥你已经死了不能再说话了’之类的。
纪柔远似乎也在考虑这件事,但最终,她摇摇头,捡起侠士的宝刀——一根小树枝——往木偶脖子一横:“我罪孽深重,决定自刎谢罪,就这样大结局吧!”
这结局虽然莫名其妙,让柳频云暗呼ooc,但无论如何,宝物没了,连泄愤的对象也没了,故事只好大结局了。纪柔安命丫鬟们收了木偶,说了这么久的话,众人各自散开去喝茶,柳频云也想悄悄溜走,不想纪柔远一把拉住她:“云儿,你方才真想选书生那边么?”
柳频云讪笑一下,纪柔远见她这样呆,好像也有点不开心,不自觉瞥了眼沈集宁的背影:“算了。你会踢毽子么?陪我踢毽子吧。”
她拉上纪柔安,又命丫鬟们去找毽子来,柳频云原本在安静站着,忽然感觉余光中有什么在快速移动,她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游廊上,一个丫鬟匆匆跑过,直接进了宾主所在的正厅。
柳频云望着昏暗的正厅,不知为何,觉得手臂有些凉。纪柔安什么都没发觉,还握着纪柔安的手絮絮叨叨地关心:“姐姐,你手好凉啊。”
与此同时,正厅中,纪家的主人们都走了出来,沈夫人走在最前面,她一开口,是种克制的语调:“柔远,过来……”
柳频云没有跟上去,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因为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寻找呼唤他们的亲眷,或震惊,或惋惜,或不安,最后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汇聚向正茫然地听着沈夫人说话的纪柔远。
纪二爷在来行在的路上病逝了,他唯一的女儿,以后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