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人坐在一起用早饭。

    他们已在镖局住了两日,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想来李家就算手眼通天,也绝算不到他们这狡兔三窟的手段。

    惠辞一面喝粥一面道:“那个李小姐真吓人,说不定要不了几天,她就把咱们这几年的事查个一清二楚了。”

    柳频云道:“是啊。”

    也不知这个镖局能安全多久。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了。

    惠辞放下粥碗:“姐姐,李小姐说的你那个什么亲戚,你知道么?还在宫里服侍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宫里的人。”

    柳频云懒懒道:“管他什么人,跟我没关系。”

    秋山道:“我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已经和你那位亲戚商议定了。”

    柳频云摇头:“不理她。”这就是为什么她死也要往外跑,什么都没说呢,人家就自顾自给你定终身了。要说纪家也算不错了,说话做事都还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放其他人身上,说不定早答应了。

    惠辞以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柳频云道:“吃饱了?”

    “天气太热了,没胃口,”惠辞顿了顿,道,“其实我觉得……答应了也不错。”

    柳频云和秋山齐齐看着她,惠辞挠挠脑袋:“李小姐要是有坏心,她家里那么厉害,咱们也跑不掉吧。”

    秋山平静道:“那倒未必。”

    惠辞本来就不解他为何一直跟着她们,此时听到反驳,便不悦道:“任少侠,你厉害归你厉害,你总没法一直保护我和姐姐吧?”

    秋山面露悠然:“我可以,我闲人一个。”

    惠辞蹙眉,柳频云笑道:“我要是答应了,以后也是姑娘小姐,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惠辞哼哼两声:“不让我沾光啊?那我就不沾光吧,你要过得好,咱们以后不见面不说话也成。”

    柳频云笑道:“我不要,那种日子没意思。说起来,还好没先去绿笛那儿。”说不定绿笛他们已被监视起来了。丰州城就如一个大瓮,李小姐要捉他们,真如探囊取物。

    惠辞低声嘀咕,扭着自己的衣带:“我也没过过,不知道有没有意思。”她突然愣愣地抬起头:“哎呀,不好了!”

    她说得十分郑重十分急迫,柳频云和秋山俱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惠辞道:“柳姐姐,你那个妹妹!她不是还在庄子里么?她会不会被捉起来了?”

    柳频云:“……”秋山:“……”

    柳频云道:“纪家沈家都不知道她也参与了,没事儿。”说着,她笑着瞥了一眼秋山,后者假装自己碗里还有东西,吃空气吃得起劲。柳频云觉得奇怪:“惠辞,你怎么倒常常想着她。”

    “这个叫物伤其类,”惠辞道,“她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妹妹;她会功夫,我也会功夫;她跟纪家对着干,我也跟纪家对着干。唉,总觉得她是我的那个什么,柳姐姐你常说的那个……那个前车之鉴!”

    秋山作为被感叹的“前车”,不敢说话。尤其是柳频云那有意无意的笑,她平素虽无意针对谁,却也总是一副冷淡语调,此刻说起话来,却分外温柔分外愉悦,教秋山格外心虚。

    柳频云道:“她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你要是想去看看她好不好,明天咱们就出城去悄悄看。”

    秋山诧异抬眼:“什么?”

    惠辞却很高兴:“好啊!但为什么是明天?”

    “我得去看看柔远。今天呢,你就出门买点东西,吃的玩的都行。”

    “那任少侠陪你去纪府?”惠辞又不大高兴了。

    柳频云道:“是啊,总不能让任少侠去买吃的玩的吧?人又不和我们一起去庄子上,人家还有正事要办呢。”

    惠辞神情陡然清澈:“好,我知道了。”柳频云将昨天才没收的钱袋给出去:“省着点花,咱们还得回去呢。”

    惠辞喜气洋洋地收拾碗筷出去了,柳频云起身:“咱们走吧。”

    秋山道:“等等。”她偏头,原来秋山一直盯着她,已不知盯了多久了。

    “……我不能跟着去庄子么?”

    柳频云道:“你悄悄地跟着就是了。而且,其实我并不打算带惠辞去找绿笛。”

    她说要去庄子里,其实只是为了让惠辞离开行在,少和纪家李家发生冲突。惠辞年轻气盛无牵无挂,难免好斗了些,她又不是真的想和这两府结仇,干什么要一直留在城里。

    柳频云将这道理说完,忽觉奇怪:“你来行在要办的事已办完了?”

    “什么?”秋山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办完了。”

    柳频云没多想,颔首道:“那还真是挺巧的。恰好咱们就同路了。”

    秋山轻轻点了下头。

    闲话不叙,一柱香后,柳频云与纪柔远见上面了。

    “云儿,我还担心你被捉住了!”

    柳频云摆手:“我没什么事。你这两天……”

    其实不必问,这才两天,纪柔远几乎瘦了一圈。方才柳频云从窗口看见她,只见她静静坐在窗边,眉目垂敛,神思恍惚。

    纪柔远又慢慢坐了回去:“我也没什么。你们……”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秋山,小心翼翼道:“你都知道了?”

    柳频云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个,沈集宁他……”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此起彼伏地问好声:“公子回来了。”“公子好。”

    柳频云“啧”声:“怎么又这样。”好在这次屋子够大,用不着秋山再捞她上梁,两人轻轻绕到屏风后,也幸好这屏风底下不空,露不出脚来。

    沈集宁走进内室,他似乎将什么掷到了地上,语气阴沉:“楚,瞻。”

    柳频云从屏风缝隙里看见,沈集宁捏住了纪柔远的脸颊,他手劲重得发白,甚至比纪柔远的脸颊还白。

    “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愿意嫁给我。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好得很啊。是不是差一点,你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他一字一句皆咬牙切齿,怒极耻极。

    纪柔远被他捏着脸颊半提起,她手臂勉强撑在桌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片纸。

    “不是。”她坚持道。

    沈集宁道:“楚瞻打了两座城池回来。”纪柔远不言,沈集宁继续道:“他回朝论功行赏了,就在明日。恐怕你早就知道这消息了吧?”

    什么?柳频云回头与秋山对视一眼。这两天他们一直在镖局里避风头,这等大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纪柔远眼中的激动神色被沈集宁看得一清二楚。他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我还以为我猜错了。还真是这样。”

    纪柔远竟也不顾了:“那你方才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沈集宁慢条斯理道:“是真是假——你把这本书烧掉,我就告诉你是真是假。”

    纪柔远愣住了:“为什么?”

    沈集宁道:“你不毁,我也会叫人拿去毁掉,不如柔远你自己动手,还能得个答案。”

    纪柔远慢慢撑着起身,她的语速和动作一样缓慢:“那怕是,毁不完的。”

    “你说什么?”沈集宁蹙眉。

    “表哥,你要毁,就得把我家毁了,把迟园毁了,最好是把从丰州到宛州的山川河流通通毁掉,这样我看不到和二哥有关的人和事,也就想不起他了,”纪柔远缓缓说完,见沈集宁气得泛红的眼和紧握的拳,她苦笑一声,“表哥,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气你。”

    沈集宁怒极反笑:“那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纪柔远道:“我只是不想骗你。”

    这话却比故意气沈集宁还叫沈集宁难受。他惯性高傲,受伤时只会下意识去刺伤别人,但纪柔远,纪柔远就像一块石头,他说再多,尖刺碰上石头,折断的也只会是尖刺。

    沈集宁冷酷道:“好,原来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你的侍女,那个叫云儿的丫头,她也来行在了,只怕是来帮楚瞻给你报信的吧?你等着,我倒要看看,若她死在你面前,你还能不能如今日这般诚实,这般坚定。”

    柳频云:……

    果然,第一个被迫害的就是她。

    纪柔远急道:“这和云儿有什么关系?她并没有……”

    “你觉得我会信么?”沈集宁打断她的话,“很好,你这么着急,她果然重要。”说罢,他不再理会纪柔远的辩解,甩袖踏步出门。

    纪柔远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沈集宁在门边停下,他回头,竟露出笑容,虽说那笑容有些奇怪,看得人毛骨悚然。

    “柔远,你身体不好,我若要折磨你,当然不能冲着你来。”

    沈集宁离开了。柳频云和秋山绕出屏风。柳频云倒还好,秋山的神情却阴冷得快下秋雨了。

    纪柔远正流着泪。柳频云在她身旁坐下,帮她擦了擦眼泪:“柔远,别伤心了,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纪柔远摇头:“你在行在有帮手么?”

    柳频云道:“我不需要其他帮手。有你帮我就够了。”

    纪柔远不解:“我?”

    “是啊,柔远。沈集宁能不能做到他说的话还有待商榷,但你,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折磨他。”

    “我没有什么可以……”

    柳频云道:“为什么不可以?既然沈集宁喜欢你,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折磨他。”

    纪柔远被她的话惊得不轻:“他、他只是需要一个妻子,一段好名声而已。”

    柳频云心想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到底要怎么解释,就在这时,秋山开口了:“云儿说得对。”

    “但是我觉得……表哥这样做也无可厚非,”纪柔远道,“当然,除了对你。”

    柳频云倒觉得她自己没那么无辜。而且现在想捉拿她的人太多了,纪禛算一个,李小姐算一个,想想在北边她还是通缉犯呢,对比一下,仅仅放了个狠话的沈集宁只堪区区。

    于是,她愉快地说:“柔远,不管你怎么想的,你都需要尽快决定。我还是那句话,其实这对沈集宁也是一件好事,他才刚刚知道真相,还没有见到楚瞻,一切其实还没开始。”

    等到两边真正伤害到彼此利益,甚至亲族,那才是真的覆水难收,不死不休。

    纪柔远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逐渐严肃:“我明白了。”

    翌日清晨,柳频云和惠辞趁着楚瞻带人马进城,也悄悄地穿过了城门。

    然而她们刚看见太阳,就被几个人拦住。

    为首的那个柳频云认识,是纪禛的随从。

    “云儿妹妹,这边请。”

    两人被挟持着上了马车,车厢中,果然是纪禛坐着。柳频云百思不得其解:“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纪禛道:“这就不需你操心了。云儿,你近来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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