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少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弥生不敢去碰柳频云,只能这样提声问。

    他绝不愿得罪任旧宣,可如果对方在这儿动了手,他李弥生的面子又往哪儿搁?然而他又想到,郑翙说任旧宣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找别人的,没有别人找他的,或许被任旧宣找一找麻烦也不算丢面子?

    柳频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杀人的好时机。这人虽然误打误撞知道了许多秘密,却未必是敌人,或许他误以为他们是金川王的人?

    于是她也提声问:“旧宣,你认得他么?”

    秋山淡淡道:“不认得。”

    “我也不认得,只怕是这位先生认错了。李门主,我和旧宣想单独和这位先生聊聊。”

    李弥生略一犹豫。若任旧宣要杀那神秘人,根本用不着顾忌他。于是他点了点头:“那三位慢聊。”

    见门合上,柳频云也走到床榻边,那人正缓慢萧靖忽然坐起,那姿势很是奇怪,就像他的手使不上一点力气,人全靠腰力行动的。他往后一靠,整洁鲜亮得被褥越发显得他手上头上的绷带全都乱七八糟。

    她不由得回忆起之前在牢房里看见的景象。这人手脚上肯定都有伤,可脸上怎么会有伤呢?

    那人往后一靠,对秋山道:“我没有加害于你,你要因为一点怀疑就杀害无辜之人么?”

    秋山道:“这取决于你。”

    第一,萧靖知道他和柳频云去过地牢,第二,萧靖听见过柳频云与庞问卿的谈话,第三,萧靖对待他们态度并不友善。凭这三点,除掉他是一个绝不算错误的抉择。

    他不大想理会这人,又因为柳频云过来了,他便反身挪了张凳子给柳频云,自己则站在旁侧。

    “请问怎么称呼?”柳频云提裙坐下。

    “在下萧靖。”

    “我看萧先生你身负重伤,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为何不回家乡去,反而要去墨都呢?”

    “我不愿去枢密院,也活不到那个时候。”萧靖回答得十分温平,口气和方才对秋山说话时截然不同。

    “那如果我们就是枢密院的人呢?”柳频云问。要说这个“萧靖”不是故意跑到这儿来的,她可一点都不相信。

    萧靖的视线却微微上移。柳频云意识到,他正看着秋山。

    “你们不像。”

    柳频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萧靖道:“李垣又急着把我送走,我只好逃出来了。你们不是在打听当年春风关发生的事么?很巧,我正好知道一点。”

    “这和墨都有什么关系?”

    “你们要找的人就在墨都。”

    这话说得可真大胆。柳频云含笑道:“萧先生,你别不是听见我和朋友聊天,现编出来的罢?”

    她和庞问卿说话时,这姓萧的可一直都醒着。

    “你们若不信,尽管离开。”

    柳频云并不在意他说的话,只观察着他脸上紧紧缠住的绷带,她一面想,一面敷衍道:“萧先生何必说气话,要真想让我们出门去,你就不会到骆驼巷来了。再者,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墨都又那么危险,小心行事也是情理之中吧?”

    萧靖闻言笑了一声:“看来是我更占优势了,”他目光忽然锐利,照向秋山方向,“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两个人,我猜你不姓任,你应该姓——”他在被褥上写了个字。

    柳频云看清那是个“秋”字,默然一瞬,仰头看向秋山,秋山怔了一下,他盯着萧靖辨认片刻,然后垂眸朝她摇头。

    萧靖道:“你不认得我,但当年春风关里有没有我这个人,你们写信回去一问便知。”

    秋山还未说什么,柳频云抢先道:“我们没有什么可问的人。却不知萧先生说的是谁。”

    萧靖很是宽容地笑了笑。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柳频云心下疑云大起,更添不安——向来只有她忽悠别人的,怎么忽然冒出一个想忽悠她的?春风关也是有叛徒的,萧靖认识秋山的爹娘并不稀罕。

    秋山沉默片刻,问:“你想做什么?”

    萧靖道:“当然是救人了。在我被押到这鬼地方之前,他们都在墨都。”

    柳频云道:“萧先生,你说得确实很好听,但是这也太巧了吧,有了瞌睡就送上枕头,我们很难相信你啊。”

    萧靖道:“那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柳频云还在考虑自己这方的筹码,秋山忽然向前一步,他有些紧张,表现出来则是一种颇为沉狠的威胁语气:“我们可以带着你去墨都。但我希望你今天说的是实话,否则——”

    萧靖不答,半晌,他的视线定于秋山放在剑柄上的手,叹道:“任少侠,你的手段只有这把剑么?你到底是侠客还是刽子手?”

    他语气说不上不友善,甚至还十分温和,但秋山的确没有动手的意思——行走江湖还能不吓唬吓唬潜在的敌人么?这姓萧的差点直说他有勇无谋了。

    秋山有点气闷,却不知该说什么,袖子忽然被扯了扯,他一回头,云儿满脸关切:“旧宣,我跟他说。”

    柳频云把秋山拉回身后,给了他一个带着微笑的安慰表情后,转向萧靖,下巴微抬:“你还是把教训留给该教训的人吧。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西项人交换了什么?”

    萧靖答道:“他认为我是西项人,我说我知道另外某些西项人被关在哪儿,我可以带他们去找到其他人。”

    “他认为你是西项人?”柳频云重复。

    萧靖盯着她,说一句话,用的西项语——“小姑娘,这样可以证明么?”

    柳频云皱眉:“谁听得懂?罢了,就算你会说,可那也不对,你来之前他就想去墨都了。”

    “这本就是西项皇帝给他的任务,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么?可如果把这个谎言的客体换成南人,那被糊弄的就是柳频云他们了。

    柳频云道:“好,带着你去墨都的事,我们会考虑的。”说完,她强行拉着秋山离开了这间屋舍。

    李弥生在院中等着,见秋山被拽出门的同时脸色还很难看,便认为是柳频云拦住了他,他不由得对柳频云亲切了些。柳频云一出门就换了副表情,微笑着对李弥生点头:“李门主,移步说话。”

    三人走到墙边,柳频云向他表示他们最近琐事缠身,这几日是离不开大都的,要是他们这边的事情顺利,这一位又能等一等,他们倒是可以带着他去墨都。

    李弥生道:“这个……不知二位的事何时能办完?”

    柳频云微笑道:“这却说不准了,也许一两天,也许三五天。”

    李弥生道:“那倒是可惜了……”他等等也无妨,萧靖可是一刻都不愿意等的。

    柳频云又道,听说李门主似乎也想托付个什么,他们过些日子肯定会去一趟墨都,既然都要去了,李门主的事自然可以顺道一起办了,虽然会耽误几天,但他们也没伤员,快马加鞭之下,说不定比萧靖还早些时间到墨都,只是不知李门主这里是什么事。

    李弥生一听,立刻和颜悦色起来,却也不说详细,只说是门里人在墨都惹了些麻烦,到时候可能需要任少侠出手赶跑几个平人官兵。柳频云猜测,原本他们是需要秋山去牢里探路放人的,但有了一个“同胞”,就不用秋山参与得那么彻底了。

    这倒也和萧靖说的对得上。柳频云虽不那么信,但秋山肯定是要去墨都的。去也好,就算是最坏的情况,那也比当个无头苍蝇好。对于萧靖的身份,他们还可以向王大侠求证。正好秋山还没把信寄出去,再添一页纸吧。

    回到客栈后,柳频云见秋山心神不定,便托他去磨墨。磨着磨着,秋山像是能静心了,过了一会儿,他道:“他会不会和其他人说我的身份?”

    柳频云这时想起这事也是后悔,若有更多思考时间,她什么都不会承认,这事也会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可惜木已成舟。他们走后,李弥生肯定会问萧靖许多问题……也不知萧靖会如何回答。

    这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说什么话都是有可能的。

    不想则已,一想起来,柳频云越发后悔。

    “……云儿,云儿?”

    柳频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若非不知萧靖能活到几时,我真想把他送到枢密院去。”

    秋山垂眸,虽然他不说话,可柳频云也知道他的意思,她无奈道:“我知道,其实……”她把之前庞问卿跟她说的,纪禛一直派人打听春风关的事说了出来。

    之前不说是她认为没必要说,现在说出来,是因为她希望秋山能够明白,纪禛的力量未必不能帮助他们。

    秋山一定不想听她说这些,但他还是静默地听完了,虽然他的态度依然坚决:“我不想和他们接触。纪禛愿意查就查,我自己查就足够了。”

    枢密院不等于纪禛呀。柳频云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再者,”秋山道,“我想了想,就算萧靖说出去了,江湖之大,谁也找不到我,捉不住我的。”他说这些话时,唇边带了点笑意。

    柳频云摇了摇头,铺开信纸:“你总不能永远一个人过。”她倒是能一个人好好过,可秋山不行,他容易闷坏的,从小就这样。

    秋山:“那……”

    柳频云有些疲惫地抬眉:“什么?”秋山盯着她,似乎在纠结什么,半晌,他道:“总之,我不要和纪家人有什么接触。云儿,庞问卿倒也罢了,其他人……”

    柳频云却不好答话,只能听着秋山别有用心的抱怨,见那墨已足够浓了,便垂着眸去抬他还在研墨的手:“这些够用了……”话音未落,她的手被秋山攥住了。

    墨条倒在砚台里,溅开满纸的墨。

    秋山没用多大手劲,柳频云便也只是平静地垂着眼眸:“你看看,现在得重新写一张了。”

    秋山顺从地放开了她的手。

    柳频云沉默地拿了张纸誊抄,写完后她将信封蜡住,递给秋山:“今天就寄出去吧。”

    大都有很多人都愿意为故国做事,如递送信件传递消息之类,秋山就认识好几个可靠的商人。

    一切准备做完,两人蹲守在骆驼巷外。翌日天蒙蒙亮时,窄长的骆驼巷中驶出了几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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