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珩琅看着霍靖,江云织将幻形水咽下,迈着步子向深林去。

    她双手结印,阖眼,灵力丝丝环绕,只须臾,原本荒草遍地的杂从地,显现一座不算小的陋舍,屋顶烟囱还冒着热烟。

    江云织走进,轻叩三声木门。

    听里头人示意,便推门而进。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长不过五尺,圆滚滚胖乎乎的白发背影。

    土地神并未转身,还在翻覆锅中的炖汤。

    “是哪位神君下凡来,寻小神何事呀?”

    土地神舀了勺汤,用嘴皮试探了温度,细细品尝,发出赞叹。

    能寻到他住处的,不外乎是上界神官,官职倒也差不多在一个范畴,左右不过是当差的小将,来询问他附近妖魔鬼怪,邪祟作乱,叫他指指路,最后他再收一些仙丹仙器作为报酬,美哉美哉。

    想到这,土地神“咯咯”笑出声。

    江云织先作揖,直起腰背时,那双琥珀金瞳倒映在土地神墙壁铜镜。

    小老头一个激灵,汤勺落入铁锅寻不见,土地神也顾不得捞,忙转身回予一礼。

    “是……是……云织神女?”

    土地神悄悄抬眼打量人,看不出江云织有一丝仙气,可这女子,偏是和云织神女长得一模一样。

    “神女莅临寒舍,是、所谓何事啊?”

    江云织颔首。

    “今日贸然来访,不曾叫值日对地神君通传,叨扰地神君,是云织不是。”

    土地神忙摆手,擦了擦肚皮油污。

    “哪里哪里,神女来寻小神,可是近日西域有妖邪作祟?”

    江云织摇头,“想借地神君一样东西。”

    “东西?小神这里都是些上神宫常见的东西,神女要哪个?”

    “请借,窥天镜。”

    土地神眼珠子转了圈,怀疑如锅中冒的泡成倍增长。

    窥天镜对于上神宫来说,可是人手一枚,这云织神女作何专程下凡来问她要窥天镜?莫非妖族假扮?!

    土地神警惕起来,又开始悄悄打量人。

    要说旁的上神,他只在往年上元节方才能见到,但要说云织神女,他是绝不会记错这张脸。

    九重天分为上中下三宫,通常来讲,三宫所属神仙,非要事,不可随意串动,就算约个棋局,也要由值日记载,而云织神女常领帝君之令外出降妖,便算得上神宫中极少不用次次禀告值日的例外之一。

    眼下事发突然,又颇为蹊跷,土地一时犯难,也不知该不该传音去问,若问了惹得那群值日神官们不快,却得不偿失。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土地神左右歪头,眼珠往房梁看,若有所思。

    “窥天镜啊,小神不记得放在哪里了,神女的那枚不曾带下界?”

    江云织面不改色。

    “云织领帝君之命捉拿七步海蛟龙,蛟龙惯会使奸诈幻术,一时不慎,窥天镜被那妖孽吃了去,正好路过宝地,想借地神君窥天镜一用,好叫云织勘破心中所惑,幻境之本源。”

    “哦?竟有如此本事的妖龙?”

    土地神故作惊讶,背在身后的手已暗暗掐诀。

    天眼已开,在照向江云织的瞬间,被后者闪身躲过。

    “神君这是做甚?”

    土地神略颔首。

    “小神不愿弯弯绕绕,不过是对神女身份颇有怀疑,恕小神无礼,还请神女使出一击神力,好叫小神安心将窥天镜交出。”

    神力?她如今连结丹境也未曾到,一旦出手,暴露无遗。

    江云织转了话锋,“既神君心有顾忌,便劳驾神君亲自使用窥天镜,为云织瞧瞧此地可还残余妖邪。”

    土地神思索片刻,似乎觉得颇为保险,便面上带笑,从锅里飞出面不沾汤水的金镜。

    他拿在手心,几道法诀飞出,镜中飞出几道光束,在房梁高速盘旋,形成太极。

    而越往后看,土地神的眉心便皱得越紧。

    “这……一片混沌……怎么可能!”

    “这里是幻境。”

    土地神急切地拍肚子。

    “怎么可能!这!这可是窥天镜!”

    “正因为是窥天镜,是以,断不会出差错。”

    江云织伸出食指,召来一束光,绕指尖盘旋,她阖目,感受窥天镜告诉她的一切。

    可不一会,她同样拧眉,发觉并不全是虚幻作假。

    窥天镜告诉她,这里的一切,有人真,有人假,有真相,有谎言,有错差,有重叠,最终汇聚成滴露珠,滴落到荷叶,顺着叶面,融入湖水。

    然而,何为真相,她该何去寻觅?

    江云织盛满复杂看着指尖光点回到了土地神手中的窥天镜,她作揖,“叨扰神君,云织告辞。”

    土地神到底没阻拦,看着人出了门,两步三步来到门边,向院外望去,那背影俨然与从前的云织神女无差。

    他挠挠头,说不出怪异。

    “难不成是我近年疏于修炼,连仙气儿也瞧不出了?”

    江云织想着来时的方位走,踩着枯叶地,不时发出沙沙声混着清脆的断裂枝丫声。

    夜间无风,江云织边走边思索着,就在她顿步之时,敏锐捕捉到那多出来的局促脚步。

    咻——!

    符篆快如箭矢般扎入了后方树木,破空声吹开阵残叶,再无旁的声音。

    “何人藏匿暗处?”

    江云织的嗓音颇具威严,即便非怒喝,也能叫人打个激灵。

    未等到答复,她便迈着步子向方才动静来源走近,捕捉到树后的一角衣物,江云织坚定眸色,拔出悯生,即刻便斩去。

    霸道的剑气势不可挡,然而剑锋居然没有同预料的斩断树木,迎面上悯生的,是一柄精窄细长,通体圣洁的神剑。

    斩念!

    斩念剑挡开了悯生,并以百倍的速度与力量攻向江云织。

    避无可避,江云织倒飞栽出,背身贴着地面摩擦,麻木过后,剧烈的疼痛便传遍每个神经细胞。

    江云织无暇顾及,捂着心口猛地涌出心头血。

    她眼前降下名仙衣女子,挽剑背过身后,举手投足间,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她居高临下,注视江云织时略偏头,琥珀金瞳似乎不解。

    “你是何人?为何扮作我的模样企图谋取地神窥天镜?”

    江云织并未作答,她用悯生剑锋撑地,借力缓缓爬起身,模样有几分狼狈。

    而眼前的人并未再度出手,仿佛知道她对自己构不成丝毫威胁,不悲不喜,只有满腹狐疑。

    “我是千年后的你。”

    江云织说。

    眼前女子微眯眼,四周寂静半晌,她启唇。

    “胡诌。”

    江云织也没再辩解,空口无凭,她晓得她不会信。

    仙衣女子瞧她沉默,也在思考,许久,女子伸出了手。

    江云织未闪避,由着她将指尖贴近自己眉心。

    丝丝灵力进入识海,探取她所有的记忆,仿佛将天地倒转,山河翻覆,眼前的女子,不,曾经的江云织,面容愈发肃意。

    “你不该回来。”

    江云织深吸一口气,心口仿佛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稍稍缓过来,她才开口。

    “并非我所愿,禁忌之术非我残魂时可抗,你不是也能看见?”

    眼前人点点头,纤指点在江云织的心口,金色光点安抚过她心窝,那丝暴虐黑气便悄悄隐去。

    “带我去见他。”

    江云织蹙眉,“见谁?”

    “与你同行那人。”

    ……

    车舆旁早已站满了人。

    玄柳、玄嵩、长平、长安等四人,手持灵剑,与秦映雪、冯俞煦站在左侧,另方对峙的,则是珩琅与霍靖。

    听来者脚步,八人齐齐侧首。

    “啊???”玄嵩与长安同时发出疑问,“什么?两个一样的人?嗯?”

    第一眼实难分辨,第二眼,便是江云织两人的衣着与手持灵剑区别。

    持斩念剑的人目不斜视,在身旁江云织顿步时,依然自顾自往前走。

    直到在众目睽睽下,她走到了珩琅前两步间距。

    她看着人的黑瞳,抬起手,金光一过,幻形水便消失无踪。

    再次见到的是双深幽蓝瞳。

    与探知的记忆中那人的模样对上,她回首,询问江云织。

    “他就是摄政王?”

    抢在江云织前,霍靖忙道:“什么?!江公子!你是摄政王?!”

    “合着你跟你道侣是在唬我呢!说什么摄政王寻不到,叫我按着原计划走!结果摄政王就在我身边!哈!早知道我就给你一剑,早点结束这破试炼!”

    “杀了他就能结束这场幻境?”

    仙衣江云织问霍靖。

    霍靖猛地才发觉她的金瞳颇为眼熟,依旧是不答反问,指着人道:“哦!你是那个夺得悯生剑的女修!你!你们!你跟摄政王是一伙的!”

    见霍靖这般,仙衣人便不说话了,手中隐隐蓄力。

    江云织料到她的行动,在斩念抬起时,悯生剑飞快挡来,刹那之间,一人欲杀,一人保护的局面便已发生。

    江云织背身抵着珩琅,持剑的虎口被震出血,二人擦着地面,后退数丈。

    仙衣人见状,显然诧异。

    面上不解,向二人走来的步伐稳而缓。

    除她外,没人出声。

    “你护他?为什么?”

    十六岁的江云织并不认识眼前的人,她只看到记忆中焚烧的火海,冲天的亡灵,她看到的只有苍生苦难,而这些苦难在她看来都是珩琅造成的,她不能理解为甚未来的自己亲身经历过,还能够为他挡下一剑。

    分明他没有闪躲意图,分明他甘愿赴死,分明只要杀了他,这一切就结束了。

    江云织手中悯生剑落地,背身衣物已被血浸得血红。

    她双手已无知觉,可依然咬牙欲迎上前。

    “别去。”

    珩琅牢牢握住江云织手臂,眼底水雾氤氲。

    那抹不忍,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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