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发的大,两人的头发被吹得乱舞,千兰将头埋在江云织手臂后,胡乱理了理。

    “你确定这风不会把我们送去更偏僻的地方?”

    江云织抬手挡风,侧头道。

    “诶,不会,你就信我吧。”

    千兰缄默一会,没再说话。

    倒不是她信了这风,相反,就江云织这运气,定会让她们吃足“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她不说话,信的是江云织在这时候的实力。总归会化险为夷,自己就再等她折腾折腾吧。

    果不其然,风将她们带得愈来愈高,直逼雷电漩涡处,千兰瞧了瞧漩涡,又瞧了瞧江云织的神情。

    她没皱眉——问题不大。

    千兰过会才道。

    “要我把被单戳破紧急降落吗?”

    江云织摇摇头。

    “已到高空,这般风力在前,即便没有被单,我们也无法自由落下。”

    千兰遂接。

    “你准备捣了漩涡?”

    江云织侧头看她,摇摇头。

    “不捣。”

    “不捣你还不做行动?”千兰冷笑,“雷电都劈我们身边了。”

    轰隆——!

    似乎是为了应证千兰的话,话落一刻,紫雷疾速蔓延天际,荆棘雷电直劈兰花草被单,生生烧了个大洞。

    “江云织!我的被单!”

    千兰花容失色,眼睁睁看着兰花草图案被烧毁,像泄了气的皮球,化作烂布条于风里扑腾。

    江云织抬臂,掌心亮出斩念,圣洁的白映照闪电,言出法随,她蓄力,连斩两剑。

    唰唰——!

    四面连同脚下八方都是虚无的黑云乌空,偶有闪电亮起,竟能见丝丝魔气。

    魔气与黑云融合,不太看得清,但千兰注意到了,忙扯江云织手臂。

    “我们被刮到何处来了,你快看看!”

    少说也是万米高空,多厉害的魔物能直逼云霄之上?她早说吧,跟着江云织,不遇到点邪门的,那都完不成任务。

    “莫急,待我一瞧。”

    江云织阖眼,酝酿一息,再睁开时,琥珀金瞳明明不灭,犹如两轮炽热星月,映出浩瀚无垠的界面。

    穿透乌云,拨开迷雾,紫电也绕道而行,她目光所及,如日中天。

    下方渐渐逼上云霄的魔气在强光下暴露无遗,仔细看来,像是一双双章鱼触手,摇呀摆呀要来胡乱抓人。

    “江云织!”

    千兰忽又唤她名字,无不透着急切惊恐,届时江云织回首,挽住她的那双手骤然空了,千兰疾速下坠,眼看她在云里瞬间隐去。

    声东击西?

    江云织闭了闭眼,冷然环视下方拖走千兰便退回的魔物,斩念一收,江云织旋身跃下。

    风声紧在耳畔,远远望去,犹如一颗金陨石即将落下,山谷中的魔族纷纷探头探脑,又见到了另头触手,心下了然。

    一魔兽回首,“嗷呜”声吼。

    “花妖开始捕食了,咱们安静些,别被抓了。”

    众魔族纷纷应声,两足的,四足的,无足的,跑呀游呀回了自己的洞府巢穴。

    千兰被触手紧紧缠住了脚踝,她本想用玉笛断了黑触手,那魔物仿佛知晓她意图,当即又缠来无数。

    触手上长满倒刺,缠住人后还在不停移动,千兰被扎得痛呼,随即破口大骂。

    “江云织!你的剑是摆设吗!快杀了这些杂|种啊啊啊啊!”

    俯冲而下的少女双手结印,掐诀,指尖迸出光点,向下方千兰打去。

    光点与千兰眉心相触,金色波浪荡漾,流遍千兰全身,被划伤的伤口顷刻愈合,下一瞬,千兰便感到法力充沛,欲想大展身手。

    笛音初开,急促刺耳,三个音后,逐渐趋于稳定,攻击性强也狠,再过几息,缓缓递进,千兰顺势稳住身形向着半空倒退。

    二人打了个照面,江云织没有停留,与千兰擦肩而过,朝着袭来的荆棘触手斩去一剑,悉数割断。

    断触处,流出黑色汁液,魔物半晌没动作,似乎是怔住了,紧接着逃也似的退回去。

    江云织不给机会,待看清魔物真身,投身便扑了进去。

    坠入深渊里,坠入魔心里,坠入铺满妖冶红花的花海里。

    江云织狠狠砸下,激起朵朵刺花猛涨一倍,花瓣也飘荡,红花亮又灭,灭再亮,一朵朵伸长了根,都想看清这擅闯者是何人。

    小小的花植不会说话,只能与同伴碰碰花头——看呀看呀,是白白嫩嫩的女孩。

    ——看呀看呀,像凡人的女孩。

    ——不对不对,是神族的女孩。

    看呀看呀,漂亮的女孩,就要沦为他们的养料。吃了她,它们就会开得更加艳丽,日后成为众中最漂亮的花妖。

    众花起起伏伏,花浪层比层高,谷底的江云织手掌撑地,缓缓起身,脸颊两侧脖颈间,皆被划上细细密密的伤。

    她抬眸望去,望不到花海的边,就像误闯了黄泉路,到了阴曹地府。

    ——这些,就是古树记载的死亡之花吗。

    江云织垂眸,俯下身,触及一片花瓣。

    被摸到的刺花瑟缩颤抖,待江云织缩手回去,刺花绽放更盛,左右摇晃,貌似很开心。

    那便在这里,做个实验。

    江云织唤出斩念,反掌将剑锋插入花海中,一朵朵刺花蜂拥而上,将斩念抱了满怀。

    刺花捆住斩念后,开始释放毒素,斩念立于其中,渐渐染上抹红光。

    江云织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将斩念拔起,对着手臂划了一道。

    刺啦——

    鲜血淋漓,啪嗒啪嗒滴落到刺花的花瓣,花心,花叶,山谷底粉红,在外观望的千兰踌躇不前,心中有两道声音拉扯。

    ——她不会出事吧?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还是别了,反正江云织又死不了。

    最终千兰选择坐在原地等待,思索起灶神对她说的话——

    “千兰仙子,务必要将此丸融于神女的膳食中,莫叫她发现,待她服下,仙子须尽快从魔界脱身,返回上界。”

    “神君能否派几名神将接应?珩琅并非愚钝之辈,若他故意叫我露出破绽,到时我却无力反抗。”

    “千兰仙子莫愁,一切自有定数,仙子定能安然度过难关。”

    就只有这么两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她就答应了奔赴魔界,本来事成之后,她可以离开的,可是千兰想起了何薰上神的……威逼利诱。

    那日何薰穿着凤纹袍,戴着最华丽象征权利地位的凤冠,坐于高堂,睥睨注视她。

    她儿子受了委屈,如今终于有机会算一笔账,她怎能放过?

    何薰许她调遣职位,也用自己的职位压她。

    斩念破棺,以为并无大碍,却造成了数百名魔兵伤亡,魔宫大乱,江云织中剑入魔障,珩琅无心其他,封闭魔宫乃至整个北冥,冒险送她入心魔境,闹得满界风雨。

    届时,怎非异势力入侵好时机?

    莫说上界,单论凡界与冥界,想要珩琅死的玄门百家,煞鬼妖邪,不在少数。

    只需放出魔尊闭关,短时间不出宫门的消息,足以让魔界周边势力反动,无需上界出手。

    也说明,她在此拖得越久,魔界越危险,珩琅越危险。

    千兰动了心神。

    ——若她一直拖下去呢?

    ……

    笛音自上而下,江云织轻轻晃头,努力让昏昏欲睡的自己保持清醒,找到破绽,破除幻觉。

    似真似幻,她偶时能听到旁人的说话声,事实上除她之外,山谷地并无其他。

    江云织知道这笛音来自于千兰,她原还望着千兰在外守着不要遇到危险,有这笛音,她安心不少。

    ——笛音在,人就在。

    花海中央,妖气灼灼,仙裙少女额上薄汗,腰肢两臂,乃至脖颈都缠满红花,在她周围的花开更盛更美,娇艳欲滴。

    它们亲昵蹭着少女,虔诚吻触少女,像是温床,像是温柔的母亲,诱她如梦。

    “小云织,倦了就睡吧。”

    花学着人类的模样轻拍少女脊背,哄孩子似的安抚。

    江云织微阖眼,感到自己缩在一个面容慈悲的女子怀中,女子对着她微笑,为她抹去伤痕,柔软的朱唇吻她眉心,和她在民间见过的每位母亲一样,女子给她唱歌谣,像捧着无上至宝。

    江云织还保留一丝清醒,她生于天地,无父无母,这女子,应就是这处花妖的真身了。

    不得不说,花妖面若观音,颇具神形,若是肉眼来看,安能辨她是神魔?

    许是她心不够坚,听着笛音都觉得缱绻绵长,觉得连千兰都在哄她入睡。

    江云织不知道,千兰的确在哄她。

    山谷上方的女子矗立,不顾灵力将竭,也要吹出长眠曲——

    只要江云织永远沉睡在幻境,自己就能拖延到敌族入侵魔界,珩琅给她护法,定然腾不出手去管其他,再来,魔宫是回来亲自封锁,外界的风吹草动,他不定能知晓。

    自己只需拖延到上界来援,拖延到北冥被攻破,拖延到珩琅被百家势力逼至绝路,她的意识无人护法,便可醒来,回到真实的世界。

    届时,江云织入魔,所有的一切就能结束,画上最终句号。

    千兰闭上了眼,吹得更用力。

    ——江云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中注定,怪你自己优柔寡断,你终究护不了天下苍生,也护不了自己。

    斩念已陷入魔化状态,却没放弃挣扎,它和江云织一样学着破解魔花的法术,听到上方传来的笛声,只觉烦躁。

    于是发出剑鸣,扰了笛音磁场。

    三息后,江云织忽然觉得清醒了些,趁此时机,她悄然掐诀,唤斩念回灵。

    斩念剧烈挣扎,刺花大惊失色,“啪啪”数响,红花被连根拽起,斩念倏地飞回江云织手中。

    噌——!

    噗嗤——!

    江云织左手按住花妖面门,右手持剑,直接贯穿了花妖心腹。

    指缝间,花妖面露惊惧,满是不可置信,剑身拔出,花妖喷出黑色汁液。

    “你怎么……”

    “抱歉,我并不沉溺与温柔乡。”江云织起身,斩断了那一根根情花藤蔓,漠然视之。

    “溺于情爱,贪于享乐,醉于红尘,非神之道,非天之道,非吾之道,斩根,斩欲,斩念,是为吾职道。”

    得其位,谋其职,她得神位,斯谋其职,卸位而终,终于卸位,亡于卸位。

    她一日为神,便一日不可懈怠职责,若有朝一日她做不了神了,便是她生涯终止。若她生,游遍天下,隐于山林,锄强扶弱;若她死,死于苍生,死于天下,死于大道。

    江云织走时回首,浅浅弯唇,模仿花妖哄她时的语气。

    “我晓得你破绽,日后可不要出去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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