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旧恨
“这什么声音？！”
玄嵩站起，狐疑地立于陡峭岩边向下探望，捕捉到蜂拥而至的人群，登时警惕：“有人引着大拨魔兽向咱们这里来了！”
“小嵩。”玄柳闻声走来，“不要自乱阵脚，与我开结界，放他们进来。”
开结界？开什么玩笑？敌众我寡，如今开结界，所有的危险都会随之而来，我方却无自保手段。
长平听罢，只觉全然不妥，便轻言接道：“魔兽紧跟着他们不过十数丈，贸然打开结界……”
刺啦！
未等长平话毕，玄柳便抢先捏诀，指尖光点映在他的眉堂，肃然一声喝：“令灼华，本剑开，镇！”
灼华得令，剑身长数倍，一剑劈下，生生将结界撕开一道裂缝，结界外正赶来的众人得以瞧见不远处的庇护所，有人道：“看！玄音宗的人！快！大家再快点！”
领头魔兽似乎嗅到些蹊跷，悄然示意身后众魔兽稍安勿躁，从迫不及待的追逐，变为紧跟不舍，若即若离的距离。
结界裂缝处正迅速合拢，听一声龙吟，届时一人咬牙高喝：“就是现在！跳！”
众人蓄力跃起，化作残影光束飞来，魔兽亦离地八丈，魔力翻涌，群起攻之。
“师兄，你快呀！”长安忍不住催促。
玄柳方才归来，还未休整，便在半柱香内结界破界，有损内力，是他逞能罢，但无论如何，即便再损耗修为，他也得将这惊心动魄的追逐收尾。
灼华闪烁，逐渐缩小了剑身，最后一刻将外界隔开，屏障隐蔽了内部景象。
被隔绝在外的魔兽跺跺脚，“看他们能缩在里头几时。”
“管他几时，还不早晚都是咱们的腹中之食，等我们撕了这些杂碎道士……”游蛇昂头，蛇信子吐出，竖瞳寒芒毕露，“珩琅……他恩将仇报。”
当年的魔尊，手无缚鸡之力，个子小小还没米缸高，不过寻常一个秋冬，它外出觅食，碰巧撞见发着高热的小孩倒在竹林外，手上还攥着一块和毯子似得破布，不知什么来历。他起了好奇心，寻常人家这么大点的孩子都还窝在娘亲怀里嗦手指头，这孩子难道是流浪儿？近了一瞧，见他睡梦喊着饿，它就将刚捕猎的黄鼠狼血给一点一滴喂给了他，又将他带回巢穴照料了两日，这家伙醒来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它去村子找他，再见面，珩琅却似不认得它，好一个白眼狼，枉他好心一番。
这便罢了，多年后，听闻魔王现世，焚烧山岭，家没了，它的族人生生被烧死了大半，它去看了所谓魔尊，那时它想着：是他，竟然是他。
那年深秋的一番好意，成了家族覆灭的导火索，它的妻儿再也不能对它展露笑颜，它的一生，都被珩琅给毁了……他想过复仇，奈何不敌，被关至镇魔塔下，浑浑噩噩度过的岁月它数不清，只有不断疯涨的恨意，让它活了下来，就为了这一天，它将用它锋利的獠牙，贯穿他的颈脉。
“你们没事吧？还好吗？”
结界之中，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坐在地，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息片刻，玄柳被玄嵩扶着坐下，“哥，我来为你调和内力。”
正动手，被玄柳拦下，“不必，留着力气一会对付那群魔兽。”
有人问道：“这位仙友，你这结界至少能撑得了几时？我等好做个准备，以防不测。”
玄柳咳嗽着：“我不能保证，也许便是下一刻。”
闻言，在场人皆是沉默下来，偏是到了此等地步，说要来讨伐魔头，却连其身都未近。
“哼！”有气盛的修士捶打岩壁，发泄不满，“好个阴险狡诈的魔头，不与我们正面交锋，等我们进了这出不去的鬼地方，再放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来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到底是谁说向着这个方向跑！现在满意了！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已经死了。”一人答话，“是渡水清院的人，早在与蛇妖拉扯时被吞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没有人能出出主意？等那些魔兽破了结界，咱们还有活路吗？！”
“传送符出不去，这秘境之中魔气越来越重，对我们的修为产生了压制。”
这声音听着熟悉，玄嵩转眼看去，与从人群走出的秦映雪对上视线，“是你。”
秦映雪微微颔首示礼，“或许我们可以兵分三路，主动打破结界出去，在魔兽未反应过来之际使用幻术。”
“幻术……”玄嵩思索着，“我们修为受到限制，幻术对魔兽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且并不是所有门派都对幻术颇有研究，若是失误怎么办？”
秦映雪道：“正是如此，我们才要提前布局以防疏漏，只有一击命中，我们才有可能死里逃生。”
“要是有人打破结界就趁机逃命，那留下来施展幻术的岂不是寡不敌众，自寻死路？”
秦映雪侧身答那人：“是以，我们需同心协力，不如大家发个誓，若是有人临阵脱逃，天打雷劈，道心破碎，如何？”
她风轻云淡，让人无法反驳，却也不敢就这般保证，死字当前，谁敢说不怕？何况，死亡人数众多，不怕死的，跑得慢的，都丧命于自己眼前，亲眼所见，他不敢。
眼见无人敢发誓，秦映雪竟直接举起手，“浮光宗秦映雪在此立誓，若我做了那等缩头乌龟，便修为尽散，永世不得修行。”
“你疯了？”那人不解，“眼下无人与你共进退，你也发这等毒誓？”
“若此刻退缩，或早或晚被那群野兽嚼入腹中又有什么区别，秘境出不去，逃也逃不掉，不如殊死一搏，死也死的痛快。”秦映雪垂臂不再言语，顾自走到一旁坐下，抱着剑出神。
“她说的有道理。”玄嵩攥拳，同样举起了手。
“小嵩！”玄柳喝止。
玄嵩却不管，“我，玄音宗玄嵩，对天发誓，若未能尽保护天下苍生之职责，便在今日粉身碎骨也不怕！”
“你！”玄柳捂着心口猛咳，差点要坐不住，这也引来了众多视线。
“欸？那个人……是谁……？”
这时，有人发现了玄柳身旁不远处一直未出声的江云织，就算在此刻，她仍眼皮都未抬，好似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干系。
“这……这不是……是……！”有人看出来端倪，却只能欲言又止，面带惶恐。
是魔头安插的眼线？还是那天神要找的什么江云织？可天神要找的人，不是在摄魂鬼手上吗，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还受了伤，还和玄音宗的人在一起，和上次雁城一样，他们同自幻境而出。
气氛不对，江云织做出反应，只是在她抬头时，大家不自觉退开数步，姿态警戒。
“我也要发誓吗。”
“什么？”
“我也要发誓吗。”江云织重复道，“我也要同你们共进退，即便我如今并无修为。”
她想留下，倒不是留下当炮灰，即便她逃走，也逃不了多远，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除了留下振奋人心，似乎别无价值。
“你装什么？”一名男修带着怒意，“你本就是珩琅的人，就算你站那群魔兽面前它们也不敢动你吧！你发誓？呵！好笑！我看，你留下添乱才是正解！”
“贺师弟你少说两句……”
“你凭什么这么说？”江云织反驳，“我如实告诉你们，我如今失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失了修为，若诸位觉得能拿我换些便利，尽管来拿好了，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好啊，这是你说的！”
缚仙绳飞来，江云织被缠了个结实，玄嵩还想说什么，却听结界一声异响。
“我们没有时间了。”秦映雪道。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江云织感到肩上一股力道，抬眼对上秦映雪复杂的神色，“兵分三路，说好的，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管逃脱的人能逃多久，这里总会被荡平，单打独斗必死无疑，要去要留，自行判断。”
“我留下来。”长平道。
“那我也留下来！”长安道。
“我也留！”
“那我也……”
听喧闹片刻，江云织被带着到了洞外，“你可不要骗我们江姑娘。”
听秦映雪近乎听不见的自语声，江云织阖眼，轻叹道：“若有危险，你便将我推出去吧，我拖也能拖一个。”
“说什么胡话呢，能被抛在这鬼地方，看来魔尊比我想象的还要薄情寡义，你放心好了，我的剑，会保护它该保护的人。”
“诸位。准备！冲！”
砰——！
支离破碎。
结界四分五裂，片片如刀锋，能轻易划破皮肉，魔兽们无心闪避，直接发起攻击，迎面对上一双双紫色瞳眸。
蛇妖大骇，“是幻术！闭眼！”
魔兽们哪里肯听它一介妖力微弱的老蛇劝告，一头接一头，一只接一只，越来越多的魔兽从空中坠落，倒下后便不省人事。
“可恶……”蛇妖等待着，待一切即将归为平静，它弓身，睁开竖瞳，撞上秦映雪的霜华剑。
“嘶——！”蛇妖右撤闪避，秦映雪足尖触底，立马调换方向再度攻来，一人一蛇，有来有回。
江云织望了望幻术成功后便逃离的众人，收回视线凝神观察起蛇妖的攻击习性，似乎……蛇妖的身子中段衔接的不是那么自然，比寻常的大蟒短了些，难道是被切开过？
“江姑娘！快跟我们走！”
长安等人疾步来到她身边，即刻要带她走。
“且慢。”
“且慢什么！快走！不然你就没命了！”长安急道。
江云织摇摇头：“我是说，那条蛇的腹部似乎有伤，你们几人一起，应是能对付得了的。”
长安继续催促：“哎呀这你就别管了，我先带你走，玄柳师兄他们能想办法的！”
江云织乘着长安的剑，回望战斗，凝眉道：“逃去哪里，你们的幻术，能撑得了多久？”
“逃去哪我也不知，总之逃的越远越好，江小姐，你到底怎样才能恢复法力，你那日施展的混天术，可是后无来者，你的身份，是连天神也震怒的存在。”长安御剑缓缓降下，寻找落脚点，“若此战败，江小姐可要把我的遗体给埋起来，我不想被吃得渣都不剩。”
便如此肯定她能活下来吗。江云织感到心绪不宁，头疼不止。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长安拍了拍手，“看，我们找到你的地方，现在这里没人，还算安全。”
江云织无心他言，捂着头俯下了身。
“你怎么了？头疼？是想起来什么了？！”长安拍着江云织。
江云织摇头，点头，再摇头。
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乎又瞬间忘记了什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长安摇着江云织手臂，“混天术？想起来没？只要你再使一次，我们就有救了！”
“没……”
“你快想起来啊！只要你想起来了，我们都能出去了，只要我们出去了，就能使用传送符，我们可以回家，回灵山，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回！”
“我……”
“你快想啊！去对抗！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你忘记了，你想起来！想啊！”
长安最后的两个字映入了江云织脑海，一股不可抗的力量拉着她坠入一个空间，头疼消失了，转而视线清明。
“我帮你恢复记忆，不要排斥我。”
有这样一道声音在整个空间响起，江云织并未放下防备，在一道光打向她时，闪避了开。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何人？为何不显出真身？”
空间沉寂须臾，那声音道：“我可以恢复你的修为，让你想起一切，你可以救所有人，再拖下去，只会死去更多人，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说的不错，若她不接受这声音的帮助，接下去，魔兽打破幻境，继续屠戮秘境中的人，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丧命于此，若她选择接受，相信这道声音，即便把她也变作吃人的恶鬼野兽又如何？仍然会有人死去，或早或晚，若这声音的主人所言不假，那便能救所有人。
“你为何帮我？”江云织道。
那声音没有答她，又一道新的光束飘来，江云织退了一步，站定，阖眼迎接……
白茫茫刺眼的，温暖的，充满力量的。
“想起来！”
长安的声音最后回荡，现实也的确如此。
她一刻不停地念叨，就像在念什么咒语：“想起来你要想起来想起来，用力想使劲想，你可以的，加油，你要想起来，打败妖魔鬼怪，你可以做到的，江小姐，你醒醒，你是叫江云织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江云织！你快醒来！”
长安摇晃着躺在地上的人，见她眼皮微动，登时一喜：“江云织！”
对视，是金色的眼瞳，不再暗淡，而充满生机。
“你！你恢复法力了！我能感觉到！记忆呢？你有没有想起来记忆？混天术！想起来了了吗？你在雁城用过！你……欸？”长安笑容僵在脸上，抓了抓眼前空气，“人呢？一眨眼不见了？”
“嘶——！”
蛇妖冲向玄柳，又被霜华剑逼退，灼华迎面斩来，二剑出奇默契。
蛇妖：“放弃吧，即便你们四打一，也无法拿我怎样，等幻术时间一过，我的同伴们苏醒，你们几个会死的很难堪的，哈哈哈哈……”
“废话少说！”玄嵩伸手擒七寸，扑了个空。
蛇妖只消耗四人体力，始终在魔兽们昏迷的范围兜圈，笑意愈来愈明显，“哈哈哈……你们没有机会了……”
“吼——！”虎啸震耳，防不胜防，玄嵩被扑了背身，爪印足可怖，衣物粉碎。
“现在，是四打二了。”
“嗷呜——！”
秦映雪眼疾手快，横剑挡住狼兽的飞扑，却也被抓伤手腕，血液滴滴答答落在草地，唤醒几头暴虐的魔兽。
又是一只雄鹰苏醒，蛇妖暗笑：“现在四打四，很公平……上！”
刀光剑影，鲜血撒满草地，四人接挂了彩，似乎解开了锁扣，魔兽们同一时间发动攻击，眼瞳猩红全然没了理智思想。
砰——！
“噗！”玄嵩手中剑脱落，倒飞出十丈远，意识几近模糊，又被奔来的几头魔兽咬住双腿甩飞，撕扯，毫无规律的野蛮攻击。
“小嵩！”玄柳急喊，下一刻便被蛇妖摆尾击飞。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人类。”蛇妖缓慢游走来，扫视了圈，看了眼被虎兽压在爪下的秦映雪，转眼吐着蛇信子注视玄柳，“解决了你们，我会解决掉秘境中的所有人，最后，去找珩琅，报仇。”
毒牙上的剧毒滴落在玄柳衣襟，见它张嘴咬来，他却没半分力气，若要最后反击，唯有以碎金丹，自爆神魂……
“哥！”玄嵩伏在地，绝望与看穿玄柳的意图，“哥！”
咚——！
玄嵩闭上双眼，没有等来金丹爆破的风暴，猛然睁眼，眼见她衣袂翻飞，肃然无情。
噗嗤——
蛇妖七寸之上颓然倒下，与下身仍然矗立的蛇尾一分为二，这须臾，只须臾，它竟又要濒死了吗？是谁！是谁！
它愤恨扭动转过正脸，江云织反握住一柄长剑，剑锋不沾染毫分污血，见它看她，江云织启唇：“我认得你，光勉。”
她知道它的名字，她是：“江、云、织！”
“你！你这个贱女人！是你！若不是你当年断老子身躯，老子早把你们这帮天帝的走狗杀光了！你没死！你竟然没死！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光勉忽然便疯了，毫不顾忌地又哭又喊，江云织不再看他，手起剑落，画地为牢，金色光芒大盛，斩念直顶天。
“破。”
翕动唇瓣间，秘境掠过一阵风浪，玄紫屏障消散，更为清晰，沉着冷静的声音响彻云霄：“要我束手就擒，你便以身入局。”
“这是谁的声音？”
"等等！屏障消失了！我们能出去了！"
"怎么做到的？！谁做的？！"
“别管了，快走！”
“等等等等！那个女人那个天神！来了！往阵法那边去了！”
众人能听到的声音何薰怎会听不见，在她看来，此话便是在挑衅她。
指甲嵌入掌心，愤怒扭曲脸庞——好你个江云织，我定不饶你！
*
玄色长袍被秘境中波及来的微风拂动，带着丝暖意。
眼见时机成熟，魔兵颔首：“尊上，要过去看着吗？”
“嗯。”
玄嵩站起，狐疑地立于陡峭岩边向下探望，捕捉到蜂拥而至的人群，登时警惕：“有人引着大拨魔兽向咱们这里来了！”
“小嵩。”玄柳闻声走来，“不要自乱阵脚，与我开结界，放他们进来。”
开结界？开什么玩笑？敌众我寡，如今开结界，所有的危险都会随之而来，我方却无自保手段。
长平听罢，只觉全然不妥，便轻言接道：“魔兽紧跟着他们不过十数丈，贸然打开结界……”
刺啦！
未等长平话毕，玄柳便抢先捏诀，指尖光点映在他的眉堂，肃然一声喝：“令灼华，本剑开，镇！”
灼华得令，剑身长数倍，一剑劈下，生生将结界撕开一道裂缝，结界外正赶来的众人得以瞧见不远处的庇护所，有人道：“看！玄音宗的人！快！大家再快点！”
领头魔兽似乎嗅到些蹊跷，悄然示意身后众魔兽稍安勿躁，从迫不及待的追逐，变为紧跟不舍，若即若离的距离。
结界裂缝处正迅速合拢，听一声龙吟，届时一人咬牙高喝：“就是现在！跳！”
众人蓄力跃起，化作残影光束飞来，魔兽亦离地八丈，魔力翻涌，群起攻之。
“师兄，你快呀！”长安忍不住催促。
玄柳方才归来，还未休整，便在半柱香内结界破界，有损内力，是他逞能罢，但无论如何，即便再损耗修为，他也得将这惊心动魄的追逐收尾。
灼华闪烁，逐渐缩小了剑身，最后一刻将外界隔开，屏障隐蔽了内部景象。
被隔绝在外的魔兽跺跺脚，“看他们能缩在里头几时。”
“管他几时，还不早晚都是咱们的腹中之食，等我们撕了这些杂碎道士……”游蛇昂头，蛇信子吐出，竖瞳寒芒毕露，“珩琅……他恩将仇报。”
当年的魔尊，手无缚鸡之力，个子小小还没米缸高，不过寻常一个秋冬，它外出觅食，碰巧撞见发着高热的小孩倒在竹林外，手上还攥着一块和毯子似得破布，不知什么来历。他起了好奇心，寻常人家这么大点的孩子都还窝在娘亲怀里嗦手指头，这孩子难道是流浪儿？近了一瞧，见他睡梦喊着饿，它就将刚捕猎的黄鼠狼血给一点一滴喂给了他，又将他带回巢穴照料了两日，这家伙醒来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它去村子找他，再见面，珩琅却似不认得它，好一个白眼狼，枉他好心一番。
这便罢了，多年后，听闻魔王现世，焚烧山岭，家没了，它的族人生生被烧死了大半，它去看了所谓魔尊，那时它想着：是他，竟然是他。
那年深秋的一番好意，成了家族覆灭的导火索，它的妻儿再也不能对它展露笑颜，它的一生，都被珩琅给毁了……他想过复仇，奈何不敌，被关至镇魔塔下，浑浑噩噩度过的岁月它数不清，只有不断疯涨的恨意，让它活了下来，就为了这一天，它将用它锋利的獠牙，贯穿他的颈脉。
“你们没事吧？还好吗？”
结界之中，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坐在地，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息片刻，玄柳被玄嵩扶着坐下，“哥，我来为你调和内力。”
正动手，被玄柳拦下，“不必，留着力气一会对付那群魔兽。”
有人问道：“这位仙友，你这结界至少能撑得了几时？我等好做个准备，以防不测。”
玄柳咳嗽着：“我不能保证，也许便是下一刻。”
闻言，在场人皆是沉默下来，偏是到了此等地步，说要来讨伐魔头，却连其身都未近。
“哼！”有气盛的修士捶打岩壁，发泄不满，“好个阴险狡诈的魔头，不与我们正面交锋，等我们进了这出不去的鬼地方，再放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来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到底是谁说向着这个方向跑！现在满意了！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已经死了。”一人答话，“是渡水清院的人，早在与蛇妖拉扯时被吞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没有人能出出主意？等那些魔兽破了结界，咱们还有活路吗？！”
“传送符出不去，这秘境之中魔气越来越重，对我们的修为产生了压制。”
这声音听着熟悉，玄嵩转眼看去，与从人群走出的秦映雪对上视线，“是你。”
秦映雪微微颔首示礼，“或许我们可以兵分三路，主动打破结界出去，在魔兽未反应过来之际使用幻术。”
“幻术……”玄嵩思索着，“我们修为受到限制，幻术对魔兽产生的影响也各不相同，且并不是所有门派都对幻术颇有研究，若是失误怎么办？”
秦映雪道：“正是如此，我们才要提前布局以防疏漏，只有一击命中，我们才有可能死里逃生。”
“要是有人打破结界就趁机逃命，那留下来施展幻术的岂不是寡不敌众，自寻死路？”
秦映雪侧身答那人：“是以，我们需同心协力，不如大家发个誓，若是有人临阵脱逃，天打雷劈，道心破碎，如何？”
她风轻云淡，让人无法反驳，却也不敢就这般保证，死字当前，谁敢说不怕？何况，死亡人数众多，不怕死的，跑得慢的，都丧命于自己眼前，亲眼所见，他不敢。
眼见无人敢发誓，秦映雪竟直接举起手，“浮光宗秦映雪在此立誓，若我做了那等缩头乌龟，便修为尽散，永世不得修行。”
“你疯了？”那人不解，“眼下无人与你共进退，你也发这等毒誓？”
“若此刻退缩，或早或晚被那群野兽嚼入腹中又有什么区别，秘境出不去，逃也逃不掉，不如殊死一搏，死也死的痛快。”秦映雪垂臂不再言语，顾自走到一旁坐下，抱着剑出神。
“她说的有道理。”玄嵩攥拳，同样举起了手。
“小嵩！”玄柳喝止。
玄嵩却不管，“我，玄音宗玄嵩，对天发誓，若未能尽保护天下苍生之职责，便在今日粉身碎骨也不怕！”
“你！”玄柳捂着心口猛咳，差点要坐不住，这也引来了众多视线。
“欸？那个人……是谁……？”
这时，有人发现了玄柳身旁不远处一直未出声的江云织，就算在此刻，她仍眼皮都未抬，好似与这里的一切都毫无干系。
“这……这不是……是……！”有人看出来端倪，却只能欲言又止，面带惶恐。
是魔头安插的眼线？还是那天神要找的什么江云织？可天神要找的人，不是在摄魂鬼手上吗，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还受了伤，还和玄音宗的人在一起，和上次雁城一样，他们同自幻境而出。
气氛不对，江云织做出反应，只是在她抬头时，大家不自觉退开数步，姿态警戒。
“我也要发誓吗。”
“什么？”
“我也要发誓吗。”江云织重复道，“我也要同你们共进退，即便我如今并无修为。”
她想留下，倒不是留下当炮灰，即便她逃走，也逃不了多远，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除了留下振奋人心，似乎别无价值。
“你装什么？”一名男修带着怒意，“你本就是珩琅的人，就算你站那群魔兽面前它们也不敢动你吧！你发誓？呵！好笑！我看，你留下添乱才是正解！”
“贺师弟你少说两句……”
“你凭什么这么说？”江云织反驳，“我如实告诉你们，我如今失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失了修为，若诸位觉得能拿我换些便利，尽管来拿好了，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好啊，这是你说的！”
缚仙绳飞来，江云织被缠了个结实，玄嵩还想说什么，却听结界一声异响。
“我们没有时间了。”秦映雪道。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江云织感到肩上一股力道，抬眼对上秦映雪复杂的神色，“兵分三路，说好的，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管逃脱的人能逃多久，这里总会被荡平，单打独斗必死无疑，要去要留，自行判断。”
“我留下来。”长平道。
“那我也留下来！”长安道。
“我也留！”
“那我也……”
听喧闹片刻，江云织被带着到了洞外，“你可不要骗我们江姑娘。”
听秦映雪近乎听不见的自语声，江云织阖眼，轻叹道：“若有危险，你便将我推出去吧，我拖也能拖一个。”
“说什么胡话呢，能被抛在这鬼地方，看来魔尊比我想象的还要薄情寡义，你放心好了，我的剑，会保护它该保护的人。”
“诸位。准备！冲！”
砰——！
支离破碎。
结界四分五裂，片片如刀锋，能轻易划破皮肉，魔兽们无心闪避，直接发起攻击，迎面对上一双双紫色瞳眸。
蛇妖大骇，“是幻术！闭眼！”
魔兽们哪里肯听它一介妖力微弱的老蛇劝告，一头接一头，一只接一只，越来越多的魔兽从空中坠落，倒下后便不省人事。
“可恶……”蛇妖等待着，待一切即将归为平静，它弓身，睁开竖瞳，撞上秦映雪的霜华剑。
“嘶——！”蛇妖右撤闪避，秦映雪足尖触底，立马调换方向再度攻来，一人一蛇，有来有回。
江云织望了望幻术成功后便逃离的众人，收回视线凝神观察起蛇妖的攻击习性，似乎……蛇妖的身子中段衔接的不是那么自然，比寻常的大蟒短了些，难道是被切开过？
“江姑娘！快跟我们走！”
长安等人疾步来到她身边，即刻要带她走。
“且慢。”
“且慢什么！快走！不然你就没命了！”长安急道。
江云织摇摇头：“我是说，那条蛇的腹部似乎有伤，你们几人一起，应是能对付得了的。”
长安继续催促：“哎呀这你就别管了，我先带你走，玄柳师兄他们能想办法的！”
江云织乘着长安的剑，回望战斗，凝眉道：“逃去哪里，你们的幻术，能撑得了多久？”
“逃去哪我也不知，总之逃的越远越好，江小姐，你到底怎样才能恢复法力，你那日施展的混天术，可是后无来者，你的身份，是连天神也震怒的存在。”长安御剑缓缓降下，寻找落脚点，“若此战败，江小姐可要把我的遗体给埋起来，我不想被吃得渣都不剩。”
便如此肯定她能活下来吗。江云织感到心绪不宁，头疼不止。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长安拍了拍手，“看，我们找到你的地方，现在这里没人，还算安全。”
江云织无心他言，捂着头俯下了身。
“你怎么了？头疼？是想起来什么了？！”长安拍着江云织。
江云织摇头，点头，再摇头。
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乎又瞬间忘记了什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长安摇着江云织手臂，“混天术？想起来没？只要你再使一次，我们就有救了！”
“没……”
“你快想起来啊！只要你想起来了，我们都能出去了，只要我们出去了，就能使用传送符，我们可以回家，回灵山，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回！”
“我……”
“你快想啊！去对抗！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你忘记了，你想起来！想啊！”
长安最后的两个字映入了江云织脑海，一股不可抗的力量拉着她坠入一个空间，头疼消失了，转而视线清明。
“我帮你恢复记忆，不要排斥我。”
有这样一道声音在整个空间响起，江云织并未放下防备，在一道光打向她时，闪避了开。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何人？为何不显出真身？”
空间沉寂须臾，那声音道：“我可以恢复你的修为，让你想起一切，你可以救所有人，再拖下去，只会死去更多人，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说的不错，若她不接受这声音的帮助，接下去，魔兽打破幻境，继续屠戮秘境中的人，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丧命于此，若她选择接受，相信这道声音，即便把她也变作吃人的恶鬼野兽又如何？仍然会有人死去，或早或晚，若这声音的主人所言不假，那便能救所有人。
“你为何帮我？”江云织道。
那声音没有答她，又一道新的光束飘来，江云织退了一步，站定，阖眼迎接……
白茫茫刺眼的，温暖的，充满力量的。
“想起来！”
长安的声音最后回荡，现实也的确如此。
她一刻不停地念叨，就像在念什么咒语：“想起来你要想起来想起来，用力想使劲想，你可以的，加油，你要想起来，打败妖魔鬼怪，你可以做到的，江小姐，你醒醒，你是叫江云织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江云织！你快醒来！”
长安摇晃着躺在地上的人，见她眼皮微动，登时一喜：“江云织！”
对视，是金色的眼瞳，不再暗淡，而充满生机。
“你！你恢复法力了！我能感觉到！记忆呢？你有没有想起来记忆？混天术！想起来了了吗？你在雁城用过！你……欸？”长安笑容僵在脸上，抓了抓眼前空气，“人呢？一眨眼不见了？”
“嘶——！”
蛇妖冲向玄柳，又被霜华剑逼退，灼华迎面斩来，二剑出奇默契。
蛇妖：“放弃吧，即便你们四打一，也无法拿我怎样，等幻术时间一过，我的同伴们苏醒，你们几个会死的很难堪的，哈哈哈哈……”
“废话少说！”玄嵩伸手擒七寸，扑了个空。
蛇妖只消耗四人体力，始终在魔兽们昏迷的范围兜圈，笑意愈来愈明显，“哈哈哈……你们没有机会了……”
“吼——！”虎啸震耳，防不胜防，玄嵩被扑了背身，爪印足可怖，衣物粉碎。
“现在，是四打二了。”
“嗷呜——！”
秦映雪眼疾手快，横剑挡住狼兽的飞扑，却也被抓伤手腕，血液滴滴答答落在草地，唤醒几头暴虐的魔兽。
又是一只雄鹰苏醒，蛇妖暗笑：“现在四打四，很公平……上！”
刀光剑影，鲜血撒满草地，四人接挂了彩，似乎解开了锁扣，魔兽们同一时间发动攻击，眼瞳猩红全然没了理智思想。
砰——！
“噗！”玄嵩手中剑脱落，倒飞出十丈远，意识几近模糊，又被奔来的几头魔兽咬住双腿甩飞，撕扯，毫无规律的野蛮攻击。
“小嵩！”玄柳急喊，下一刻便被蛇妖摆尾击飞。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人类。”蛇妖缓慢游走来，扫视了圈，看了眼被虎兽压在爪下的秦映雪，转眼吐着蛇信子注视玄柳，“解决了你们，我会解决掉秘境中的所有人，最后，去找珩琅，报仇。”
毒牙上的剧毒滴落在玄柳衣襟，见它张嘴咬来，他却没半分力气，若要最后反击，唯有以碎金丹，自爆神魂……
“哥！”玄嵩伏在地，绝望与看穿玄柳的意图，“哥！”
咚——！
玄嵩闭上双眼，没有等来金丹爆破的风暴，猛然睁眼，眼见她衣袂翻飞，肃然无情。
噗嗤——
蛇妖七寸之上颓然倒下，与下身仍然矗立的蛇尾一分为二，这须臾，只须臾，它竟又要濒死了吗？是谁！是谁！
它愤恨扭动转过正脸，江云织反握住一柄长剑，剑锋不沾染毫分污血，见它看她，江云织启唇：“我认得你，光勉。”
她知道它的名字，她是：“江、云、织！”
“你！你这个贱女人！是你！若不是你当年断老子身躯，老子早把你们这帮天帝的走狗杀光了！你没死！你竟然没死！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光勉忽然便疯了，毫不顾忌地又哭又喊，江云织不再看他，手起剑落，画地为牢，金色光芒大盛，斩念直顶天。
“破。”
翕动唇瓣间，秘境掠过一阵风浪，玄紫屏障消散，更为清晰，沉着冷静的声音响彻云霄：“要我束手就擒，你便以身入局。”
“这是谁的声音？”
"等等！屏障消失了！我们能出去了！"
"怎么做到的？！谁做的？！"
“别管了，快走！”
“等等等等！那个女人那个天神！来了！往阵法那边去了！”
众人能听到的声音何薰怎会听不见，在她看来，此话便是在挑衅她。
指甲嵌入掌心，愤怒扭曲脸庞——好你个江云织，我定不饶你！
*
玄色长袍被秘境中波及来的微风拂动，带着丝暖意。
眼见时机成熟，魔兵颔首：“尊上，要过去看着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