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瞪大眼睛,抬头往前望去,远处黑漆漆不见一点亮光的正是村子后面的马头山。

    进山最怕的是什么?

    迷路!

    一山接着一山,连绵不断,高大的树木茂密的藤蔓,有时候有雾什么的,人在这样的地方,视野受限,再加上山里没路得开路遇上水或峭壁什么的得要绕来绕去,三两下记不清方向。

    指南针?

    看太阳?

    看星星?

    指南针可不会一直管用。

    大山里古树动不动二三十米遮天蔽日,天都看不到,哪来的看得到太阳星星月亮什么的,更何况,天气不好,哪来的太阳星星,总不能等着天清气朗才进山吧?

    没本事的人走得进去走不出来。

    李明天生方向感极强,大山密林里不管转几个圈都分得清东南西北,走过的路一定记得住一定能往回走得出来。

    几年前,爷爷李大林单独进山,七八天时间没有回来,喊了三十来号人进山,找了三天三夜才找着人,周围有来来回回走过多次的痕迹,这是迷了路,自己那一次随着一起进山,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事情和你有啥关系?”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进山的人,有几个能一点事没遇上的?老一辈的有几个能活到到?”

    “打从你爷爷走了,咱们一家没人再进山。”

    “现在为啥不同意你进山?”

    “不就是因为这个的么?”

    李忠实长叹一口气,李明那时候上着高中,不可能次次随着老爹李大林进山,摆了摆手,不再说这个事情。

    “李明!”

    “我知道你有这本事。”

    “但咱们村子后的这山是啥情况你不是不清楚。”

    “山里确实有货。”

    “但不会太多。”

    “爷爷留下来的那些窝子,这么些年过去,有些有货但估计大多数都废了。”

    “现在急着用钱,没办法,只能进山,找找窝子里的货,换钱救命。可是,你真觉得咱们村子后的这些山能养得了一家人?养得了一年两年能够养得了十年八年?”

    “更不用说,你得结婚生娃,这几十年里花的钱靠着这大山真的能赚出来?”

    李忠实用力地抽了口旱烟,说话的时候,浓浓白气嘴边冲出来,风一吹,消失不见,进山真的能赚到一辈子花销的钱的话,没别的路子赚不到钱明知危险都得干,可是这不可能,山里没这么多山货。李明现在急需钱,可以进山,但过了这個难关,一辈子干这活可不行。

    “我想着一开始在咱们村子后山和周围的别的村子镇子的山头转转。等着过半年的时间,老爹的身体养一养稳定下来,我跑远一点。”

    “咱们国家这么大。”

    “西南边的、东北边的,那都是大山密林。哪能没东西呢?”

    “辛苦是辛苦,我琢磨着比打工强。山货可是有不少值钱的玩意,碰上了能赚不少的,真的有运气,找到一点够干一年的活了。”

    李明知道李忠实说得对。山货现在值钱但这玩意可不是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大多数都是拿了一次下一次得一年半载至少三个月才再出货,假如山足够大足够肥,这不成没问题,多找窝子就行,但自己村子后的马头山石头多土少,爷爷李大林一辈子进山,留下来的山货的窝子四只手掌就能数过来,几十年前,花钱的地方不多,填饱肚子就行,爷爷能靠着村子后的大山拉扯大大伯李忠实和自己老爹李平石再加上大姑二姑三姑五个孩子,现在花费大,样样都得花钱,靠着村子的后山,真的没法养活得了一家人,再怎么拼命都不可能。

    “你想要当山客!?”

    李忠实猛地脱口而出。

    “嗯!”

    “是的!”

    “这样才能赚到钱!”

    李明坦然点头。

    赶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因地制宜”,只在村子镇子大不了县市范围内大小山里拿货,典型的靠山吃山,另一种则是去别的省或者说地区,独在异乡为异客,漂泊不定,去陌生的地方,哪有山货去哪里,这就是“山客”。

    赶山苦,赶山的“山客”更苦,一是离家远,常年独自在外和风餐露宿,二是人生地不熟包括山里的情况不熟悉,非常危险,往往只有家周围的山里没货迫不得已的赶山人才干这事情。

    “李明!”

    “你这是早考虑过这些事情?”

    李忠实眯上眼睛,烟顺着风冲脸上,有点难受,

    “嗯!”

    “现在外出打工真的赚不到钱。我早想过这些事情,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老爹没出这事情,说不准继续出去打工,但现在没得选,干脆拿定了主意!”

    “陌生的地方,肯定不容易。”

    “自己能拿山货拿山货,拿不了替人干活一样能赚钱。”

    “跑东北上树采松塔都能赚到钱,少的一天能两百块,干得了多活一天能赚五六百。”

    “大伯。”

    “搁二十年前。”

    “干这个事情辛苦。”

    “现在交通方便,不要说外省,就算跑东北跑西南,用不了几天时间。”

    “手机啥的想说话能说话想见面视频。”

    “我是想着趁年轻,辛苦点,等着李小蕊和李华读了书出来,就轻松了。”

    李明不是不知道赶山苦更加不是不知道山客更苦,但自己得考虑父亲这一趟治病的钱和一旦未来身体不好看病的钱、父母养老的钱、弟妹读书的钱包括自己结婚养娃要用的钱,打工不是不赚钱,但赚的钱真不够,地里刨不出来这些钱,村子后的大山的山货少,这是唯一自己能走的路子,没别的选择。

    “你得和老爹老娘说清楚这事。他们同意了就行。”

    李忠实不赞成这事,但李明说得在理,没法反驳,只能寄希望李明的老爹老娘阻止。

    “大伯。”

    “这事情我拿主意了。”

    “这段时间就这附近山里拿点货。老爹出了院回了家身体恢复段时间再跑别的地方。”

    李明摇了摇头。() ()

    李忠实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手里旱烟在土墙上磕了几下,掉出烟灰,烟丝袋子里抓出撮烟丝,用力地搓了好一会,捏成小团,塞进烟嘴,摸出打火机,打了几下才点着抽了起来,大团大团的烟嘴角漏出来,风一吹,消失不见。

    李平石是自己的弟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李明年纪最大,今年二十,这两年一直在外面打工,家里的事轮不到说话,但现在回家支撑门户,铁了心拿主意,老爹李平石和老娘张花都插不上话,谁当家谁拿主意。

    李忠实沉默半天,叹了一口气,没说话,转身离开。

    “大伯!”

    “这两天找时间我找奶奶去,说一下这个事情。”

    李明冲着李忠实喊了一句。

    李忠实停了一下,没回头没说话,抽了口旱烟,继续往前走。

    李明站家门口,望着李忠实渐走渐远,好一会才转身走回院子,关上了门。

    “你弟呢?”

    李明走进厨房,妹妹李小蕊坐在矮凳子上等着自己,李华不见了人。

    “吃完了饭,我赶他去做作业了。”

    “哥!”

    “饭菜冷了。我给你热一下。”

    “对了。”

    “大伯这几天都让我和小弟去家里吃饱。我没同意。”

    李小蕊站起来准备热菜,大哥回来光顾着高兴,差点忘记这个事。

    “这样是对的。!”

    “菜用不着热。”

    “伱去做作业。”

    “盯着点你弟。”

    李明摇了摇头,自己老爹和大伯李忠实是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遇了事情得帮忙,但不管咋说都是分了家了,该讲究的事情得讲究,李小蕊和李华没去是对的。

    “嗯。”

    “行。”

    李小蕊点了点头,往外走,跨过厨房门槛的时候停下来。

    “乍了?”

    “想问哥还出不出去打工?”

    “不出去了!”

    “留家里。”

    李明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李小蕊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往堂屋走去。

    李明看着李小蕊的小身影走进堂屋,自己的选择是对,身为大哥,这家得自己撑起来。

    夜深。

    村子静悄悄。

    李明吃完饭,洗干净收拾好碗筷,掀开灶上的铁锅盖子,水里煮着另外一块五花肉,拿筷子戳了一下,轻易穿透,拨出来一看没有血水,这是煮熟了,夹起来,搁在一个铁盆子里拿盖子盖上,用不着放冰箱,明天都坏不了,明天不吃再煮一下后天吃都没问题。

    “干啥的呢!”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

    “啊!”

    “姐!”

    “你打我脑袋干什么?”

    ……

    李明走出厨房,一下听到堂屋里传来的声音,看了眼堂屋墙角搁着的老八仙桌,李小蕊正在盯着李华做作业。

    李明看了一会,轻手轻走进堂屋另外一侧的瓦房,这是家里的柴房,堆着木柴和一些的杂物,翻了一个多小时,从最里头的压着很多木头和稻草的墙角拖出一个破旧的木箱子。

    李明抱着箱子走出院子,屋子边上有一条小水沟,拳头大鸡蛋大的卵石铺满整个底,山上引下来的泉水不大但不停地流着。

    李明走到一块圆滚滚大石头边上,搁下箱子,看了下,锁着,想了半天,记不住钥匙在哪,伸手抓住锁用力扯了一下,整个掉了下来。

    李明摇了摇头。木头箱子搁柴房里好些年,早腐朽,本来想着扯不开挑开石头砸开,这下省了事。

    李明打开箱子,里面装的东西不多,一把刀和一柄小药锄一把斧头,这全是爷爷李大林赶山时用过的东西,打从走了一直在搁着没人理会,落满灰尖,一一拎起来,泡进沟里,水一冲,露出真容。

    李明拎起刀,刀加上木柄全长足有七十厘米长,刀身偏厚,刀头带着钩,柄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为了防滑,没有特意打磨,有凹有凸,多年使用,全都磨得差不多平。

    哪想到有一天会再进山呢?

    李明用力握住刀柄,七八岁开始随爷爷进山,十二岁用这刀走前头开路,一直握到十八岁出外打工,熟悉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

    李明沉默了一会,大石上泼了点水,进山没刀可不行,开路啥的都用得上,几年没用,刀的木柄一点事没有,相反,刀身倒是长了不少铁绣,得重新磨,先磨刀身,石粉夹着锈混着水往下趟,刀身渐渐发亮,接着磨刀口,刀头前三分一的位置和带弯的刀口磨得极薄,要的是锋利,能钩能扯能割,剩下的部位磨得稍厚,不求极锋利,要的是能砍能劈。

    李明额头上冒出汗珠,不停往下滴,磨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停,水冲洗干净,露出一圈圈的鱼鳞纹,大拇指在刀口上轻轻地刮了一下,恰到好处。

    李明搁下刀,开始磨药锄,药锄通体都是金属,样式和常见的鹤嘴锄一样,但是缩小版,柄在中间,一头长而平窄一头长而尖而窄长,爷爷说过这用的是航空件改的,别看着不大,强得很,只要有力气,能撬大石块,遇到上好药材,要刨土剔根的时候这玩意必须得有。

    李明磨完药锄磨斧头,斧头不大,只有半只手掌的样子,直磨到全都锃亮才停下,站起来弯下腰,搁水里洗干净拎起来,斧脊四方,长五厘米厚两厘米,斧脊到斧口足有十厘米长,斧口宽大如弯月,整个只有半只手掌的大小,赶山的人喊这样的斧头叫手斧,不大但份量十足,非常压手。

    李明握着斧头的木柄,掂量了几下,熟悉了重量,举起来,手腕一抖,脱手飞出,“扑”一声钉在十五六米外的一棵碗口粗的树身上,顶上的树枝摇晃,掉了不少树叶和虫子。

    李明走过去,斧身整个劈进树里,只剩下不到一厘米的斧脊露在外面,这不是用来劈东西而是防身,进山危险,有长牙的野兽有贪婪的人心,打从不能用喷子,练了这东西,甩了几千上万次,熟能生巧,二十米内,想哪甩哪。

    李明抓住木柄起出斧头,走到小沟边,拎了刀抓起药锄,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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