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封朝,第十一年春。

    远处黑影如群鸦过境般一点点的逼近,煞气染着热滚滚的卷风猛踏着靠近这满是无主骸骨的尸林,让整座山林都被震的动荡不安起来。

    不过眨眼间,只见那片黑影越来越清晰,竟变成了一匹匹身骑战马的少年郎。

    为首的男人一身墨黑石青湖绸锦缎袍束在身上,浑身却散发着浓厚的杀伐之气。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狠锐也让人不寒而栗。直教人受着他的怒气不禁就忽略了那一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

    “吁~”男人勒紧缰绳,生生逼停了卯足劲儿想要冲进茂密林里的烈马。身后马背上的人亦是跟随着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时间战马齐声嘶鸣以示着不满。

    所有人在阴寒渗人的入口处下马,接着不停歇的举步进了林子。

    两个时辰后……

    “主子,找到了!”

    “在哪儿。”阴影处男人看着脚下跪着的一片面容紧锁,出声时低沉暗哑带着疲惫。就连着腰间长剑感知到主人的怒火也都在害怕的颤抖着。

    “在东山乱葬岗的石山里,爷,夫人她……”琉俞心中斟酌着该不该把看到的说出来。

    “说!”

    “属下看到跟夫人在一处的还有一个人,是……三皇子。”

    “他?”心口处像是被人拿着尖利钝器狠狠敲击了过来,不过一瞬鲜血便随着他抬脚的动作从嘴角处溢了出来。

    “琉俞,你留下。”男人说完径直越过一众将往深处走去。琉俞眼力好,在他转身之际看出了不对劲儿,脑中大震道:遭了,今日正好月中……怎么偏偏是今日!!

    见主子已经走远,琉俞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

    冷风一停一歇的呼啸在本就阴晦的山间野林,这是一处寻常人连踏都不会踏进来的地方。

    李恒心疼的看着眼前身体还未恢复的人:“若鸣,城门那边我打点好了,今夜丑时我来送你出城。”

    女子没上半点胭脂的脸上苍白的厉害,但还是虚弱的给李恒行了个大礼,“三皇子,救命的恩德若鸣恐怕这一世都无法报答,将来如果殿下有用若鸣的地方,若鸣一定会舍命相帮。”

    “爷,就是这儿了。”琉俞把挡在前面的头盖骨踢了数米远,暗骂一句,“不识眼色的狗东西,专挑此刻来碍眼。”

    刚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主子盯着前面一座茅屋面色发青难看的很,顺着往前一看……

    俨然是两个人正在如胶似漆的交谈着,最最重要的是……怎么这两人看着这么般配呢?

    琉俞不由的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自家爷,接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别看他了。

    三皇子面色微僵一瞬,苦笑了一声后拉起女子把手覆在了上面轻声对她道:“若鸣,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有些话说出来有失伦常,但斟酌片刻,他还是继续说道:

    “你若不嫌我,你即刻随我回去,不就是一纸和离书吗,我去求父皇,哪怕赔上我这位子不要,我也给你把这自由求来。”

    再怎么愚笨,樊若鸣也听出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自进将军府之日起,周靖就已经被将她的脖颈咬穿了,她这辈子都休想逃出他的掌控之下。

    “你独自一人上路,依周靖的性子,他极有可能还没等你出了关就会寻到你的踪迹。定有将你禁锢在身旁之势,到时候你就真的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他就是个疯子。”

    他私下其实找过周靖,但也只堪堪得下一句,‘李垣,按辈分你得开口喊她一声婶婶。今日你来劝我下这和离书,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看不出来?她生是我的妻,就是死了也得是我周家魂。

    那日周靖平静的目光就像浸了毒的利刃。

    将他一寸寸的凌迟,让他觉得自己心竟然生了怯。

    樊若鸣气息越来越浅,每说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的心力,“三皇子,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能连累你至此。”

    “若鸣,与其跟着他日日受这颠簸之苦,不如你跟了我!……”

    “跟你?”周靖的声音从树丛外侧传了进来,山里杂草无人清理,有愈长俞烈的势头,“今日我看谁敢带她踏出这里一步。”

    听到他的声音,樊若鸣踉跄倒退了一步,锥心之痛也重新聚集在了她的心口处让她越来越喘不上气,好像无处不在的提醒着她:“他杀了爹爹,杀了他……杀了他啊!”

    看着快速抽出自己掌心的手,李恒脸色也微不可查的阴沉下来。

    “李恒,你时时觊觎我的夫人,她当真就这么让你暮想朝思?别忘了,她是你婶婶!”周靖矛头带刺,说起话来一点往日情分不带。

    “你!!”李恒下意识看了一眼被暗指的另一人,樊若鸣就像听不到周靖的奚落般,察觉到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一眼,随即便立刻移开了双目。

    这一幕正好被怒上心头的周靖看在了眼底。

    好一幅琴瑟之音,男女和鸣。

    周靖一把将樊若鸣拉拽到自己身前不悦道:“夫人,闹够了该跟我回府了。”

    “你放开她,她身体有恙,不……”李恒看着樊若鸣被拖拽的犹如死尸一般毫无反抗之力,立刻上前阻止周靖。

    “滚开!”周靖心中本带着气,一拂袖揽着樊若鸣往旁一躲,一脚把他踢出了几丈外。

    那一脚不过用了三分内力,伴随着就是一股挡不住的腥甜涌上了周靖的喉咙。

    情绪失控的他这时根本听不进李恒说了些什么话。

    “周靖,住手。”樊若鸣看着李恒吐在地上的血迹,情急之下也抬手直接打了周靖一巴掌。

    周靖眼神痛苦的看向樊若鸣。

    “爷!”看着周靖受了一掌,琉俞急忙想要上前。

    “退下!”周靖开口后琉俞只得又退回了原地。

    怒火攻心让周靖双眼赤红,肩侧的手也带着收控不住的杀意移到了脖颈,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愤怒像要爆裂冲出,“你让我住手?”

    “樊若鸣!别忘了你进的是将军府,不是皇子宅。难怪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屈屈半月难道你就对他生了情?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是丧夫守寡,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逃离我的身边。”

    颈间被束缚让樊若鸣的脸色更加白怖,她掩盖着心口抽痛般的不适,极难呼吸的看着接近疯癫的周靖,一滴泪顺着仰起的眼尾直直坠下。

    看到她落泪,周靖眉头紧皱松开了掐着她的手,“装出这副可怜样给谁看……”

    樊若鸣双唇发白,突然之间涌来的下腹痛感让她不自禁的重新抓上了周靖的胳膊,“让他走。”

    李恒也在听到她的话后急切的就想站起来,“若鸣!”

    周靖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戾气,目如豺狼一样盯着抓着他不放的樊若鸣不动。

    月中这天他的脾气会比平时暴躁易怒,这是他控制不了的。

    半响,周靖冷哼一声,抬手拂上她的脸颊替她抹去污净,顺势倾身向前在她耳边刻意低语的说道:“既然夫人开口,我可以不和他计较……不过这么多天散够了心,该回府了吧?”粗重气息声顺着耳骨筋不安分的慢慢游走着。

    樊若鸣感觉耳边格外灼热,那一字一句都在刀刀剜着她的心。

    在周靖嘴唇快要贴上去的时候樊若鸣偏开了头,这一记刻意隐藏的温柔正好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嘴角处。同时也被她退后半步的动作逼停了举动。

    她这一举动也让周靖面上不在意的冁然而笑,眼神中带着野兽吃饱餍足的愉悦看向琉俞道:“琉俞,送他回去。”

    琉俞:“是,”说完又不放心的多嘴继续道:“爷,今日是十……”

    周靖在他说完之前摆手,“无事,你去吧。”

    见他摆手,琉俞只得先上前搀起李恒的胳膊,恭敬的对他说道,“三皇子,属下送您回去。”

    “我不走!!”李恒想甩开琉俞的手,却不料他手劲奇大,这一下竟丝毫未动,他愤愤的看着周靖。

    “周初月,你无耻,枉太师教你文人涵养,你这登蛮子,你欺她身后无人仗威,你把她的一片真心踩在脚下,杀她父……”李恒离的远,樊若鸣却能感受到身旁之人突然的变化。

    两载相处,她又何尝不了解他。听到‘杀父’二字时她强忍着痛苦的恨,用劲掐着虎口处装出镇定样,对着李恒说道,“三皇子。”声音很低,可她一说话,整座山脉都安静了下来,“回去吧。”

    最后李恒还是在琉俞的搀扶下上了停在山后的马车上,李恒自己带着的人都在外面等候着,离得太远全然不知自家主子差点被人活剥的惨象。

    被迫送人的琉俞孤狼入虎群,连驾马都没轮上他,硬是跟着马车一路轻功上了路,背影看着可是凄惨!

    茅屋前周靖在只有两人后对着樊若鸣冷哼一声,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道:“夫人可真是会招蜂引蝶,逃命的几天都不忘勾引男人,不过你也应该挑挑人,就李恒那种连马都不敢骑的废物!。”

    “他不行,那你就行吗?”樊若鸣语气绝情。周靖听到她的话一怔,“周靖,你又比他好几分,他在我生死之际倾尽全力想帮……”

    “你把我当成奸人恨不得一刀捅死,我连你人都寻不见,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帮你?”周靖情绪变得不稳起来,明明他才是应该被她依附的那个人,可她却避他如魑魅。

    樊若鸣看着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顷刻涌出间提高了声音道:“我在屋外亲耳听见的,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同时间手隐在袖中握住了周靖曾亲手送给她的利器。

    “你听我说,那日……”周靖为自己辩解的话还没说完一抹寒光就直直朝着他刺了过来。

    周靖一把制住剑刃,鲜血立马顺着手肘边缘快速流了下去,顷刻间整个袖口上都被染上了红艳的赤色。

    周靖不可置信看着樊若鸣,痛苦的质问道:“你当真如此狠心?”

    “你去死吧!去死吧!”

    樊若鸣使出了全力,她只有这一次机会,爹爹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如果杀不了他,那她就自缢替他向爹爹去赎罪。

    山间本就清静,这里葬的又都是无主野尸,一点飞吹草动都能引起阴森慎人的感觉。但两个人都毫无所动。

    “你当真想要我的命?”周靖专注的看着樊若鸣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到哪怕只有一点的不舍。

    却只有满眼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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