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三次昏倒被拖出来后,叶微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道重新开始难于登天。

    叶微自打在青冥山修道那天开始,日日寅时起,亥时歇,她从不知疲倦,也不关心任何俗世杂务,三十年似眨眼一瞬般过去,就走到了她既定命运的终结。

    她曾经觉得凡世污浊不堪,凡人自私自利,唯有修道登阶才是值得追求的大道,可害她如此的却是云州第一仙门的宗主,书写她悲惨命运的也是这世间修道者各个趋之若鹜的所谓天道。

    如今虚妄散去,倒觉得什么都比不上此时日光照在她身上的暖意,更不如后山上能填饱她五脏庙的野果。

    “满打满算,十三日了,毫无进益”,那剑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进来,语气平淡,可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嘲讽的意思。

    叶微并未睁眼,只淡淡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谁有她更急呢,未来的预示她只看了个残影,不知道命运落下来那天她能不能恢复灵力,哪怕是一成,也够她挣扎片刻,总不至于束手就擒。

    越想越烦,恢复灵力不是一日之功,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想到此处,叶微上下打量着眼前那把冷冰冰的剑,眼睛转了几下,一个念头闪现。

    她猛地坐起来。

    “扣扣。”

    手指敲在剑鞘之上,发出两声脆响。

    “道友,我的事难办归难办,不过,有件你的事要先办才行。”

    “什么?”

    “你要出来,要先找替身,后移魂。”

    “像你一样找个尸体做替身?”

    “找尸体也要现用现杀,我闲麻烦,这荒山野岭的,依我看泥像与你最相配。”

    二人阴阳怪气,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叶微对着悬浮在半空的剑绕了一圈,又道:“到时候让泥像享凡人香火九九八十一天,由外力帮你剥离融合的魂魄,功德圆满,神魂归位,自然就可以脱离这剑的禁锢。”

    叶微对着移魂的方法侃侃而谈,连细节都说得清楚明白。

    少年却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瞒你,不算这剑中虚度的百年光景,我也活了几百年,以你对移魂换体这种偏门术法的了解,魂魄抽离之后,你会拿去干什么,我想都不敢想啊……”

    剑被拔出,剑身的玄铁被锻铸得十分漂亮,太阳打在其上,反射出的幽幽冷光晃了叶微的眼,屋内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当然,很明显是这个百岁“少年”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还记得我昨天说要你一个承诺吗,他日我若相求,帮忙保我一命,我所愿所求皆是活命,你灵力高强,待得到自由身后,天高海阔任你游,又何必在这难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呢?”

    将死之人,这四个字叶微说得轻松。

    将死之人?剑中人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又一次收剑入鞘。

    此妖看似一惊一乍,倒是好哄,给个真诚的理由就能让他消气,脾气这么好,怪不得灵力这么强还会落到这副田地。

    叶微摇摇头便开始和泥,本着泥多了加水,水多了和泥的原则,不一会,面前就堆起了个半人高的泥人。

    这泥人粗糙极了,只能依稀看见泥人似是双腿盘坐,手状如莲花,堪堪一副念经捻诀之态。至于脸嘛,在少年的描述下,叶微拿刀开始了雕刻,至于成果,只能说是“颇有神韵”。

    简单来说就虽丑,但像。

    丑就丑点,能用就行,况且按这人刚才的态度,就应该给他做得更丑,要是糊成一团才更好。

    想是这么想,可叶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回头问了问似监工般立在旁边的铁疙瘩:“道友名字是什么,这也要刻上去的。”

    “玉渊。”

    随后又补充了句:“刻在背面吧。”

    “我叫叶微,咱们这样就算正式认识了。”

    灵庙所处之地并非山巅之上,可向下望去,散落在空中的云层依稀遮盖住无尽延绵的山峦,只露出几点翠绿,当作棉白云层中的点缀。

    就这样傲视群峰的山,如今只留下了崖壁上大大小小的岩洞,有些是妖兽修炼地,有些是散修圆寂处,在白雾侵蚀整座山之前,这里想必也算得上是修道者的洞天福地,更可能是未流传于世的百妖宗门。

    叶微在山脚处找了个岩洞,将泥像放置在其中,以红纱覆面,还摆上了灵庙内废弃不用的的香案和烛台,洞中只用烛火照亮,瞧不清真景,那泥塑还真有点像个坐化的修士。

    移魂术本就是在这本是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的法子,因此不能登堂入庙接受供奉,只能暗中进行。

    多年前,她也曾这么亲手做过一次泥像,救过一人,那是她修道三十年来的头桩功德,也是唯一罪孽。

    此时诸事皆备,只差东风。

    山脚之下三里地外是片谷地,奔腾的江水九曲回肠,绵延数千里,最终汇集在此,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水草丰美之地,山中村民依水而居,世代聚集成村落。

    耕作之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太阳日渐西沉,远远望去,天边的云霞红紫交融,映在庄户人家的袅袅炊烟中,平静安详。

    她曾住在仙山之上,观过万千流星划过天际,更见过灵力交汇的炫彩夺目,可如今她竟被人间烟火晃了神。

    “我上山前在这附近碰到只两尾狐,恐怕附近也有扰民的妖物,明日我们进村看看?”

    “嘘,听”,刚才一言不发的玉渊此刻低声道。

    叶微左手握剑,有了灵力加持,五感也变得格外敏锐。

    她能看到太阳缓缓落入北海,将海水映照出一片血色,而后天地之间缓缓归于黑暗,由远及近,又似有什么东西穿过古树的枝桠间,带动风吹得沙沙作响。

    圆月之下,百鬼夜行,一团团黑气穿过屋顶渗入村民家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的天空,圈中牲畜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仿佛屋内的可怕怪物下一秒就会把它们扒皮抽筋。

    “村中出事了。”

    “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东风来了,”叶微说罢,翻身上剑,朝村中飞去。

    “啊——!”

    是女人的尖叫,屋中闪着诡异的白光,一男一女的影子映在窗纸之上,那两人的双手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叶微顾不得其他,直接用剑气劈开了大门,而后汇聚灵力,一掌劈出,黑气俱散。

    松了束缚,两人如濒死只鱼般在地板上抽搐,颈间一片青紫的指印,按这力度,他们再来晚一点,这二人怕是活不成了。

    屋内的婴儿哭得尖利急促,吵得叶微心神不宁。

    她走上前去,握住了女子的手腕,问到:“可知那是什么东西?”

    女子这一握扯回了心神,可似乎被吓得狠了,吓得直往后躲,嘴里还念叨着:“前天是王家的,昨天是赵家的,今天……也轮到我们了……”

    女子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情绪又过于激动,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叶微直接狠按在她的人中上,经这么一下,那女子的眼神才恢复清明。

    被吓傻的二人说话颠三倒四,前后听了几遍,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一月前村子就有人莫名消失,直到前几天有两家吊死在家里,有村民去永安城中报了缉妖司,也是无济于事。

    在颍川,没修为的凡人与蝼蚁无异,宗门缉妖司不管为祸的妖邪,凡人就得等死。

    叶微轻弹了下剑刃,发出一声清脆的回音。

    从月明星稀到红日初升,一人一剑配合地极为默契,扫清了村内黑气,也顺便在数百户村民面前露了脸。

    第二日,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李家庄来了个心善的散修,驱邪除妖不收金银灵石,只给那小散修坐化的“师傅”供奉上香就行。

    隔日李家庄村民各个捧着香烛贡品到山脚下供奉求告,中间还夹着隔壁王家屯、赵家村的村民请愿,人流如织,几百人硬生生在野草丛生的山间踏出一条路来。

    之后的日子便忙碌起来,先是驱除附近的黑气,昨日王家屯的孩子被小鬼吓得睡不着觉要她去哄,今日给亡者选墓地被拉去选个庇佑子孙的“风水宝地”,明日李家庄内无儿无女老人们连杀鸡都要拖她去做。

    一日复一日,香火越旺盛,叶微干的杂活也越来越多,日日恨不得扯着猫尾巴上床睡觉。

    玉渊本就寡言,这日子越过他就越像个闷葫芦,以前还会质问她几句,嘲讽她几下,如今倒真变成了真正的一把“好剑”。

    “他们这样,你还能忍?”

    “呵,本来就是相互利用啊,怎么算是忍”

    “你倒是看得开……”

    “是看惯了,世人都是如此……”

    如此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叶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鸡叫了两声,天色渐亮,远处还蒙着层白雾。

    叶微独自走到屋外,此处是河边一所废弃的竹屋,村民盛情难却,她和玉渊半情愿不情愿地暂居此处。

    叶微深吸一口气,昨夜似乎下了雨,被浸润过的空气新鲜冷冽,清爽地叫人舒心。

    可一转头,旁边一双红色的兽眼正盯着她看,呲着牙向她扑来,正是那只啃下她一块肉的三尾白狐,这是寻仇来了。

    白狐体型不大,但牙齿和爪子极为锋利,且修出三尾的狐狸早就通了人性,有了妖力,除了野性难驯外,还多了人性的狡诈。

    白狐一掌扼住她的喉颈,却并不着急杀她,兽眼打量了她几下,再一转,似乎有了主意。

    它前掌汇集了全身的妖力,直插入她的小腹,鲜血迸出,喷在叶微脸上,目光所及之处被蒙上一片鲜红。

    叶微又一次感受到了气海碎裂的感觉,只是如今身为凡人的她,痛觉更加明显,记忆中的痛苦与此刻重合,她用尽力气叫出了声。

    那剑来迟了,可剑气却强韧无比,狐狸被拍飞几丈远,躺在地上嘤嘤抽搐。

    冷冽的灵力又一次注入到叶微体内,可这次,她却感觉到体内的碎片正一片片聚拢,包裹住灵力,体内骨血与它相融,灵力就这么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地被炼化了。

    混沌的气海被开天劈地,此处无尽宽广,正待充盈。

    恢复意识的叶微松开了刚刚救她一命的玉渊,站起身缓缓走向白狐,未痊愈的伤口在地上留下一道血色印记。

    她单手掐住畜生的脖颈,“咔哒”一声,根骨碎裂,魂散魄销。

    只见那狐狸身上蒸腾出一片白烟,逃走后,仅留一尾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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